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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若你是来给你妹妹求情的话,朕劝你省了这个心思,她是罪无可恕。”
  裴嫊的声音越发颤抖起来,“她,她到底犯了什么罪过,那天她不过是想陪我去园子里散心,她不知道后面会发生那样的事,我,我也不过病了几日——”
  “不过病了几日”弘昌帝陡然怒道:“原来在你眼里,你不过是觉得自己才病了几日”
  裴嫊完全被弘昌帝暴涨的怒意给吓住了,难道,难道说,真像裴嬿说的那样,她不仅是病了几天,她还……
  “你知不知道就在你病的这几天里,你失去了什么?而朕又失去了什么?”弘昌帝的语气里忽然染上一抹沉痛。
  裴嫊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着弘昌帝,喃喃道:“难道,难道我真的有了身孕吗?”
  “不然你以为呢,你以为朕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只是因为你掉到湖里就赐死了一个德妃,还要赶另一个美人去出家?”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因为她们害了圣上的孩子……”裴嫊如呓语般呢喃道。
  可是他什么时候如此在意他的子嗣了,当初宋宝林在她的昭阳殿小产,也没见他如此雷霆之怒。莫非他希望身为郑蕴秀替身的自己干脆再替她生一个孩子,好交给她抚养?
  可是难道自己当真有了身孕吗?这怎么可能呢?自己在确定进宫之后,明明已经永绝后患了的,怎么会——
  “现在,你还要再为你妹妹求情吗?”弘昌帝冷声问道。
  裴嫊低下头,竭力想要避开弘昌帝压视过来的目光,只觉他眼中寒芒如剑,刺得自己遍体生寒,只恨得立时奔出这屋子,远远的逃离他的视线所及。
  可是一想到裴嬿那双满含乞求的大眼睛,她只得硬逼着自己不要落荒而逃,双足一软,跪倒在地。
  “纵然,纵然如此,但裴美人她事前并不知道妾已身怀有孕,她请妾出去散心,也是一片好意,还请圣上垂怜开恩?”裴嫊以额触地,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弘昌帝忽然嗤笑一声,“你以为朕只是为了这一个原因就要罚她去报恩寺出家为尼?”
  裴嫊愕然抬首,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隐情不成?
  “其实不只你妹妹裴嬿,还有你那位堂姐裴婧也被朕送去报恩寺出家了。”
  弘昌帝满意地欣赏着裴嫊脸上的惊恐之色,几乎带着些恶意的嘲弄道:“难道你就不好奇,朕一下子赶了两个裴家的女人出宫,你那位好姑母是何反应吗?”
  裴太后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的侄女们一个个的被弘昌帝清理出宫的,除非——,“难道说连姑母她也……”
  弘昌帝步下木榻,缓步走到裴嫊身边,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的眼睛,淡淡地道:“清明的时候,咱们俩去给各自的娘亲扫墓,在回宫的马车上你问了朕一句话,你可还记得?”
  裴嫊当然记得,她问的那句话:“可是,维周现在已经是九五之尊,身为天子,难道还不能还自己生母一个清白吗?”
  难道……
  弘昌帝仿佛看出了她心中的疑问,嘴角牵起一抹笑容,“如你所想,朕早该还母亲一个清白公道了。”
  裴嫊一颗心越发沉入谷底,她想起当时弘昌帝答她的那一句话:“若要还我母亲一个清白,便必须先找出当年真正的罪魁祸首,此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又谈何容易?”
  “这么说,圣上已经找到当年真正的罪魁祸首了?”
  “早在十六年前,朕就知道那个罪魁祸首是谁了。不过那时朕能平安活下来就不错了,哪里敢想什么为母报仇。也就是在那时我才明白为什么我见母亲最后一面时,她心心念念再三严令我不许为她报仇雪冤。她是怕我气怒之下,做出什么傻事来报仇不成反送了自己一条小命。”
  “朕登基的那一天,在天坛祭拜天地之时,曾对天地发誓,既然苍天庇佑,母亲泉下有灵,让我坐上了这把龙椅,我就一定会为母亲讨回一个公道。现在,你们裴家欠我母子二人的债,也该血债血偿了。”
  “你是说,我姑母她就是那个害了,害了韦娘娘还有其他三位娘娘的那个,那个人?”尽管早知道裴太后身处后宫三十余年,手上是不可能干净得了的。但是,一想到自己嫡亲的姑母竟然就是他的杀母仇人,她实在是,实在是接受不了。
  “除了她还能有谁?当日无论是我娘和其余三妃意图毒害穆贵妃腹中皇子,还是后来传出来的其实是穆贵妃自已演得一场苦肉计,为的是好诬陷那几位已育有皇子的妃嫔。这两桩事故接连发生,先是我娘和其余三妃无辜惨死,最后连穆贵妃也一气之下动了胎气提前产子,血崩而亡。”
  “不过短短数日,宫中育有皇子的四妃悉数亡故,年长的几位皇子不仅从此失去生母的倚仗,还失了父皇的欢心,早早的便搬出皇宫,远赴藩地,就连我那位父皇也失去了他当时最爱的宠妃。”
  “你倒是说说,在这些惨烈的变故背后,谁是当时后宫中最大的获益者,那么谁就最有可能是在背后阴谋算计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淑妃,你来告诉朕,那个人会是谁呢?以你的聪明,肯定早就知道那人是谁了对不对?”
  纵然裴嫊早已猜出那人是谁,却又怎么说得出口,不知不觉,她早已泪流满面。
  “怎么,说不出口?那朕来替你说,当年害了朕生母的人正是当时那位收养了十弟的中宫皇后,也就是你的好姑母,如今的裴太后,啊不,是裴庶人。你姑母当年坏事做尽,汲汲营营,为的不就是能让她自己永享尊荣,你们河东裴氏能权势滔天吗?那朕就让你们费尽心计得来的这一切全都化为泡影。”
  “今日早朝时朕已经在朝堂上历数了她的所有罪状,她不仅残害先帝的宫妃皇子,还想对朕的子嗣不利。朕已经废了她的太后名号,贬为庶人,一杯毒酒,赐死!”
  “还有你们裴家那两个世袭国公的爵位,也被朕给褫夺了,你的二哥因为私通敌军,也已经被朕下了大狱。曾经烜赫一时的河东裴氏如今已被朕连根拔起,纵然这样,也难消朕心头之恨!”
  事已至此,裴嫊心中反倒再没先前那般惶恐至极,反而是镇静下来。太后被诛,家族覆灭,再糟还能糟到哪里去呢?
  “臣妾倒要多谢圣上手下留情,没有赶尽杀绝,还留了臣妾父母兄妹的姓命。只是,圣上既然已经勒令堂姐和嬿妹去报恩寺落发出家,不知打算怎生处置臣妾?”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真的流产了么,真相君就在本章内容提要
  看亲们的评论感觉这两天*又抽了,更新后过好久还看不到文,所以我还是中午就发吧,希望能早点抽完被大家看到,这几天收藏一直都没动过,好桑心,肯定也是抽的,恩,一定是抽的
  ☆、第106章 树倒山倾无可依
  弘昌帝脸色微变,他松开裴嫊的下巴,立起身来俯视着她,“朕为何要处置你,淑妃又何罪之有?”
  “妾身负二罪,不能守护皇嗣,此其一也,身为河东裴氏之女,此其二也。无论圣上如何责罚于妾,妾绝无怨言,若圣上开恩,如准许妾同堂姐、妹妹一道去报恩寺落发出家,妾感激不尽,愿一生为圣上祈福。”
  裴嫊跪在地上,垂首等了好久,也不见弘昌帝发话。她此时心中全无畏惧,倒也不觉得这段等候宣判的时候有多难熬,甚至跪了这么久,也不觉得腿麻,仍是静静地跪着,安然等着弘昌帝对她的处置。
  “你先回去吧,朕还要想一想,到底怎么处置你才好!长喜,你送淑妃回同心殿去。”末了,裴嫊只等来了这一句,那声音里竟透出一股深重的倦意来。
  然而裴嫊的一颗心却如坠入无底深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同心殿的。一回到同心居她就默默的爬到床上,放下床帐,把所有的被子都裹在身上,像个缩在壳里的乌龟一样缩在被子里,什么都不去想,只是紧紧的闭着双眼,在一片漆黑寒冷中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裴嫊状似平静如常的过了三天,仍然没有等到任何关于她的责罚,弘昌帝也再没有召见过她。
  尽管已经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但裴嫊的心中还是陡然生出一股怒火。
  难道都到了这个地步,弘昌帝还不打算放弃她,还要让她继续做郑蕴秀的替身,在他身下承宠供他享乐吗?
  难怪自己刚醒过来时,弘昌帝会用如此痛恨的眼神瞪视着自己。若自己当真是有了身孕,也许河东裴氏还能再苟延残喘些时候,弘昌帝多半会等自己产子后再动手处理掉自己的母族。到那时,自己身为罪臣之女又有什么资格好抚养龙子凤女呢?正好顺理成章的把这个孩子养在郑蕴秀名下,然后,再顺理成章的将她送上皇后宝座。
  可惜自己却被德妃这么一搅合,流产了,坏了弘昌帝之前的一番苦心谋划。
  裴嫊忽然无比的羡慕裴婧和裴嬿,至少她们还可以出宫,而她却连落发为尼的资格都没有。
  难道说她就继续呆在宫里,住在这可笑的同心殿里,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继续做为郑蕴秀的替身活在这个宫里,活在弘昌帝的身边,任由他每夜在床上对自己需索无度,纵情肉欲?
  不,这种如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她再也不要过下去!
  第四天起,裴嫊开始绝食,她躺在榻上,无论橘泉和瑞草怎么劝她,始终滴水不进,粒米不沾。
  第二天晚上,弘昌帝就到了同心居,立在她的床榻边上,怒容满面,“你这是做什么?想要要挟朕吗?”
  裴嫊虚弱的睁开眼睛,勉力开口道:“妾不敢,妾只是觉得妾身负重罪,圣上不责罚于妾,是圣上宽厚仁德。咳咳,圣上待妾如此仁慈,更让妾觉得心内不安,愧疚难当,只能自己来责罚自己,咳咳。”她嗓子因为两日滴水未尽,沙哑得厉害,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太过刺耳难听。
  “你们河东裴氏一族,如今只你一人还是朕的淑妃,其余人等不是庶人就是罪人,他们还全都指望着你能够救他们一命呢?”
  裴嫊只当弘昌帝是嘲讽调侃于她,神色分毫未变,仍是一脸平静地道:“妾时刻牢记宫规,后宫不得干政,且古语有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是我那些亲人族人当真犯了重罪,理当依法惩处。圣上乃少有的明君圣主,自会明查秋毫,既不会冤枉了他们,也不会徇私枉法。”
  “朕的确不会徇私枉法,是以,你那位二哥裴岩,因私通敌军之罪,已经被判秋后问斩了。”弘昌帝缓缓说道。
  裴嫊原本的一脸平静此时终于有了些小小的波动。
  那个人,曾是她心里最敬重、最信赖、最喜欢的兄长,无微不至的呵护照顾她了十二年。
  可也是这个人竟会欺辱于她,害她跌入池中,累死生母,此后一生都活在一片挣不脱,逃不开的深重阴影里,痛恨愧疚,不得解脱。
  一时听到他要被问斩的消息竟不知是该难过还是欢喜?
  纵然她再恨那个人,可他毕竟曾经关心爱护了她十二年,听生母讲,打从她还是个婴儿时起,她这位二哥就是疼爱喜欢她。可是谁能想到,原本美好无比的兄妹之情最后竟会让他……
  事后,他应该也是追悔莫及的吧?所以远离父母亲人,投身西南大营,九年里从不曾回来过一次,可是因为无法再面对自己?
  “他,他当真犯了私通敌军的罪名吗?”裴嫊还是问出了这句话,她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全然没有注意到弘昌帝早已脸色铁青,双拳紧握,额角青筋毕露,跳动不已。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弘昌帝的声音冷得如同腊月里的寒冰。
  裴嫊心内一颤,再开口时,嗓音都有些发颤,“敢问圣上,为何,为何要这样诬陷我二哥,要给他安这样一个罪名?河东裴氏已然一败涂地,难道圣上还要斩草除根吗?”
  “斩草除根?哼,朕若是当真要把你裴家斩草除根的话,早就全都收监下狱,一并问斩。朕想要的,只是他裴岩一个人的性命。”
  裴嫊忽然觉得浑身冰冷,心口发紧,呼吸都有些困难。她紧紧捂住心口,闭上双眼,不敢问出那一句:“为什么?为何只想要他一人的性命?”
  “爱妃就不好奇朕为何只想要他一个人的性命吗,嗯?”弘昌帝可不打算放过她,也不用她说什么,直接上前一步俯身到她耳边,轻声道:“你以为当年你和他在荷花池边上发生的那桩丑事,除了你们兄妹两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吗?”
  裴嫊如遭雷击,只觉万箭穿心,便是世上所有恶毒尖刻的话语汇集成一处都比不过弘昌帝的这句轻声耳语更能碾碎她的心。
  她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得从榻上跃起,一头便往床边案几的尖角上撞去,恨不得立时死了才好。
  但她再快也快不过弘昌帝。下一瞬,她就被弘昌帝拦腰抱住,狠狠扔回床榻上。
  “长喜,端上来。”弘昌帝阴沉着一张脸,接过长喜躬身呈上来的那碗米汤,一手捏住裴嫊的下颌两侧,使劲一捏,硬逼着裴嫊张开嘴巴,右手便将碗中盛着的米汤朝她嘴里灌去。
  “你想死?朕就偏不让你死!朕要你好好活着,活着看到你那些家人亲族,兄长姐妹都会是一个什么样悲惨的下场!”
  裴嫊避无可避,只得竭力不去吞咽,大半米汤顺着她唇角流淌到她的脖子里,但仍有小半碗米汤还是滑入了她的咽喉。
  “咳、咳、咳……”弘昌帝甫一松手,裴嫊便捂着胸口大声呛咳起来。
  弘昌帝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她,任她咳得满脸潮红,泪流满面,眼中的神色也没有一丝松动,反而愈发狠厉起来,恨恨地把手中的碗砸了出去,还嫌不解气,又将床边的几案推倒,连边上那面几有一人高的妆镜也不放过,一脚给踹翻在地。
  “你们都给朕看牢了淑妃,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伺候她。若是她再想寻死,但凡撞破一点皮,少吃了一顿饭,朕就把你们全都发配到军营里去做军妓。”
  最后,暴怒中的天子对着一屋子的宫人丢下这样一句口谕,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去,再没有看瘫软在床上的那人一眼。
  裴嫊大睁着双眼,眼神散乱,目光茫然,瘦弱的身子陷在床褥之间,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个纸人一般,毫无生气。
  原来这世上有一种痛苦可怖,比死亡更甚,那就是生不如死。
  此时此刻,她就是生不如死。
  弘昌帝临走前发下的那道圣旨被一丝苟地执行着。虽然弘昌帝发话不管用什么法子只要让她不死就行,但裴嫊却没受多少罪,既没有被绑在床上行动不得,也没有被橘泉她们用弘昌帝那样粗暴的喂水喂饭的法子来伺候她进食。
  橘泉不知从哪里找来一种香,每日燃在室内,这香香气平和,闻着让人心神安悦,放松无比。不仅如此,这香还能让人四肢酸软,不仅无力再去做出撞墙撞柱子的举动,也无力抿紧嘴唇去拒绝进食。
  但尽管这样,裴嫊床前依然不分昼夜的守着四个宫女,生怕这位淑妃有一丝不妥。
  而弘昌帝果然说到做到,不但这般让她“好好活着”,还时不时的就会让橘泉告诉她关于裴家众人,那些她所关心的家人妹妹的最终下场。
  她的姑母,昔日的裴太后,如今的裴庶人在被受尽了孝慈顺圣太后——弘昌帝在给自己的生母沉冤昭雪之后,便追封其为孝慈顺圣太后——当年所受的种种酷刑后,一杯毒酒,了却残生。她活着时,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后,十年的太后,享尽无上尊贵,死时却是一卷草席,以糠塞口,埋于荒野乱坟之中。
  她的父亲裴无济和伯父裴元庆都被褫夺了一切官爵,逐出京城,河东裴氏一族三代之内不许参加科考,入朝为官。
  她的堂姐裴婧,妹妹裴嬿全都已经落发出家,不过不是在报恩寺,而是之前专为裴婉所建的荐福庵。
  得知这个结果,裴嫊心中竟莫名觉得有些安慰,总算是在自家姐姐当主持的庵堂里落发修行,虽然此后要吃斋念佛,但总比在那污糟诲淫的报恩寺要好得好。
  短短十日内,她所有亲眷族人的下场结局她都知道了,只差她二哥一个人最终的结局收梢还没有尘埃落定。
  裴嫊有些费力地想起弘昌帝上一回曾经说过,她的二哥裴岩是要秋后问斩的。秋后,还有好些时日呢,只怕自己是熬不到那个时候了,反正无论她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二哥的结局都已注定。弘昌帝既然连那件事都知道了,那么二哥必死无疑,还有自己这个早已不洁的妃子。
  如今弘昌帝留着自己不杀,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看着亲人们一个个的遭罪受苦,在心理上折磨自己,好让自己更加痛苦难过一番。等到把他们都处理完了,最后就该轮到自己了。既然这样那她还不如早些离去。
  当一个人内心萌了死志的时候,不管你防范多么严密,不让她有机会自尽而死;也不管你如何细致周到的给她喂水喂饭,不让她绝食而死,都只是暂时的挽留住她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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