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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慷慨赴死

  人皮面具之下,是一张久远的记忆里,已经快要模糊,但刹那间就被林熙所想起来的脸。
  幼年的记忆被唤醒,林熙的呼吸骤然加重了几分。
  只是这张记忆中英俊硬朗的脸上,五官仍旧是熟悉,但是左脸从右眼的眼尾到下颌,有一道狰狞无比的褐色刀疤,让这样的洛阳看起来分外可怖。
  “这下,阡阡想起来了吗?”洛阳平静的问道,在林熙的注视之下低下头,眼神仍旧温和,声音却嘶哑,“只不过你的陈铮大哥老了,也丑了,是不是吓到我们的阡阡了?”
  熟悉的语气,令林熙回到了年幼的那个夏天。
  她残留的记忆告诉自己,阮家覆灭的那个夏天,宁浒叔叔也好,宁炙也好,现在的洛阳,曾经的陈铮也好,甚至是阮家军副统领周宗也好,都曾经围绕在她的身边,曾经用粗粝的手掌抚摸她的头,用骄傲而期待的眼睛注视着年幼的自己。
  后来,他们死了。
  林熙的声音颤抖,问出了两天前沧澜问过的问题,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声音更加肯定和镇静:“你没有死。”
  “我没有死,大小姐,我在桑淦城等了你和沧澜十年,还好,你们终于回来了。”洛阳温和的说道,眼神沧桑。
  “等?”
  林熙反问道:“现在我该叫你洛阳,还是该叫你陈铮大哥?”
  “洛阳吧,陈铮这个名字,我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那么现在你终于可以告诉我,十一年前,究竟生了什么事情,你脸上的伤,还有当年的周宗,阮家军,和父亲。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深沉的问道。
  洛阳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嘶哑的声音,将她带回到了十二年前。
  “阮家大将军这一代,一共有三子一女,但其实除了当年的阮家人,没有人知道,阮寒清,其实并不是阮家嫡出的女儿。”
  他刚说出这一句话,林熙的心中忽然就有了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她向来不愿意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但阮寒清与阮北北这一对母女明明身上流淌着阮家的血液,所作所为却让她费解,同时也心痛,为何阮家会有这样令她作呕之人,阮家从未亏待过她们半分,她们却从未在意过一点家族的荣辱,甚至害死自己的手足父母,毫不犹豫。
  直到洛阳的话,让林熙恍然大悟,她之前也曾想过阮寒清是不是根本不是阮家人,但阮寒清的容貌却与父亲很是相似,阮北北也与自己有几分神似,让她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收敛住眼中的惊讶,继续安静的听着洛阳的话。
  “或许小姐很奇怪,为何阮寒清和阮北北的相貌与阮家人相似,那是因为,阮寒清的母亲是镇国夫人的族妹,当初镇国夫人的家道中落,那名族妹才十四岁,得到了夫人的怜惜,就被接到了阮家收养,可没想到,她年纪轻轻却野心勃勃,使用了阴谋诡计给镇国公下药,爬上了自己姐夫的床,这才有了阮家第四子阮寒清。
  阮家为了家族的颜面,而那个族妹因为年纪太小,生产之时难产死了,因此,阮寒清在世人的眼中,就变成了大将军的亲妹妹,镇国夫人的小女儿。”
  “原来,竟是因为如此”
  林熙回忆当初,便明白过来,为何她那小姑姑回到阮家之后,且不说她是带着个孩子回来遭到他人鄙弃,就连爷爷和父亲这些阮家人都对其仿佛一个透明人。
  “这因为这个族妹的原因,导致镇国公和镇国夫人两人夫妻离心,因为当年反贼作乱,北墨举国上下动荡不安,镇国夫人染了伤寒,又终日随着镇国公奔波,加上寒丰叔父和父亲双双战死沙场,她悲痛难耐,最终,没等到太祖复国那一天,就死在了漠南。”
  随着洛阳的话,林熙便想到了真正战死沙场的阮寒茗和阮寒丰,她虽然从未见过这两个叔父,仍旧能够感受到他们对自己的期望。
  “镇国夫人去世之前,收养了一对孤女,就是后来的雪贵妃阮寒雪和她的妹妹琼醉,她很喜欢这两个女儿,当做亲生的女儿来看待,也因此,阮寒雪替代了原本属于阮寒清的位置。”
  林熙想,或许正是因为有着血脉之情的族妹的背叛,才让镇国公夫人宁愿将爱给雪姑姑,也不想看见阮寒清。
  还好,阮寒清在当年在漠南与大军失散,消停了许久才辗转回到墨都,而那个时候,镇国夫人已经逝世了,若是她看见l阮寒清带着阮北北回来,说不定心中会更加疼痛悲愤。
  “再后来,阮寒雪喜欢上了当时的天子墨傲北,镇国公虽然对此不甚赞同,但也无可奈何,阮寒雪嫁入宫中,成了墨傲北的雪妃,因为阮家的身份,也曾荣宠一时。直到阮寒清回来,雪妃被她害的早产而亡,仅仅留下了四皇子墨晔尧。”
  “也正是那时候,镇国公才现,当初那个族女留下的孩子,心思竟然狠毒至此,黑暗到令他见惯了沙场厮杀的人,也暗暗心惊。此后的一桩桩,一件件,阮寒清趁着阮寒雪的死,想要杀害皇嗣,还勾结了墨傲北,镇国公终于被阮寒清伤透了心。”
  “阮寒清”林熙咬紧牙关,自牙缝中逼出阮寒清的名字,“我必亲自除之!”
  “直到十二年前,先帝,太子,御爵王三方与阮家和四皇子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节的地步。”
  洛阳的呼吸骤然加重了几分,令林熙忍不住屏住呼吸,她知道,洛阳接下来要说的,便是她苦苦追寻的,一切的真相。
  “此事的起因在于,阮寒清又一次暗中派人谋害墨晔尧,被阮国公现,她竟然与当时的淑德皇贵妃有所勾结,也就是说,她一些想除去墨晔尧,除了因为嫉恨阮寒雪,更是为了御爵王铺路。”
  “多年的时间,阮寒清的字竟然和大将军的字一模一样,也同样能够模仿镇国公的字,也正在此时,镇国公才现,阮家已经无路可退,唯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因此,一场对战南疆的战斗之后,我和宁浒宁炙等人,都‘战死沙场’了,与此同时还有一些阮家军的其他将领,但大将军身为未来的阮家家主,他只能好好的活着。
  他亲眼看见阮寒清模仿自己的字迹写了谋逆的密信迷惑墨傲北,并且亲自下令,让景宝阁之主江仲磬配合阮寒清,制作了一件将阮家打入地狱的龙袍。”
  “也是那时候,大将军现自己竟已经身中剧毒,身体每况愈下,军中也出现了叛徒,他查出来的是,自己贴身的军医被太子手下一个叫魏忘川的人收买,大将军心灰意冷,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向温文尔雅,仙人之姿的太子竟然也忌惮阮家,这天下是阮家守护着的,天下却从未善待过阮家丝毫。”
  洛阳说到这里,声音不住的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双目赤红一片。
  他好像回到了十二年前,他听命阮寒空假死的时候,那时候的阮寒空,英姿勃,正是一个男人一生中最英武神勇的年纪,他本该开疆拓土,继承阮家百年的传承,却因为庙堂之上的奸佞小人,不得不慨然赴死。
  “值得吗?”他问,“叔父,你这是在拿整个阮家在做赌注,输了,我们就真的‘死了’,阮家,也就没了。”
  “不值得,又如何?”
  阮寒空笑着,和煦的笑容如阳光洒落。
  “我只是舍不得暮云和阡阡,还有沧澜那孩子,我一直把他交给你和琼醉,从未管教过他,但是我知道,他真的很争气。我最骄傲的,不是开拓着北墨千里江山,也不是疆场上保家卫国,而是有一双儿女”
  阮寒空沉静隽永的声音,好像还在他的耳边回响,语调自豪。
  沧澜死死的握紧拳头,周身仿佛一座即将爆的火山。
  他十一年前被送走桑淦城的时候,父亲的所有异样,都得到了解释。
  “只是,最终事情的转机在于,先太子忽然找到了镇国公。”
  “墨晔玄?他找到爷爷做什么?”林熙拧着眉,提到这个名字,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他说是皇家对不起阮家,还说了一句话:稚子何其无辜,并且将先帝要对阮家动手的时间范围,告诉了镇国公。”
  “稚子何其无辜”林熙反复的念叨着这句话,只感觉自己好像从什么地方听过。
  对于墨晔玄,她是除了墨玦和墨灼之外,对北墨皇族之中唯一一个印象极好的人,先太子温柔君子,端方如玉,可惜只是昙花一现,但他手下那个名叫魏忘川的幕僚存在,又在告诉自己,他也是当年害了阮家的一员。
  既然要让阮家死,又何必惺惺作态提醒他们什么时候死?
  “淑德皇贵妃的话,让墨傲北下定了决心,同时,大将军也在边境接到了墨傲北的十二道金令,令其弃城回都,否则,便是通敌叛国,加上那些阮寒清仿造的信笺,最终,大将军让周宗将军杀了自己,同时送走了沧澜公子,而镇国公也提前斩断了阮家与琼花楼的联系,恳求楼相将您与四皇子送走。”
  “父亲说的,是让我和莫我和墨晔尧来桑淦城吗?所以,你从那时候便在此地等着我?为何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漠南,你却从未联系过我?”
  林熙含着泪问道,哪怕她心中因为父亲的死,对桑淦城有着再怎么多的恨意和复杂感情,若是知道洛阳还活着,她也会不顾一切来桑淦城的!
  哪怕只是一个还活着的阮家人,都足以令她心如刀割。
  “我我一直没有联系你,原因有三点,第一点,是大将军让我等假死之前下了死命令,必然要有两柄斩夜剑,必须阮阡陌亲临,否则,不得离开漠南,尤其是不得离开桑淦城。”
  “这一点,和墨都的元典正等人的规矩一样。”
  “第二点,”洛阳看着林熙热泪盈眶的眼睛,不忍的说道,“是大将军知道自己如果死在桑淦城,这里对于你和沧澜意味着什么,他吩咐我们,宁可一辈子不报仇,不洗刷冤屈,只希望你和沧澜能够好好的活着,你一日若是没有主动来到桑淦城,便意味着还没有放下仇恨,我们不能主动与你联系,也是因为大将军和镇国公,都希望阡阡小姐能够快乐。”
  “我知道了。”
  林熙的声音哽咽,眼睛用力的眨了眨,一滴滚烫的泪水滑落脸颊。
  “我的父亲,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第三点,便是因为横空出世的平南王,将军你先是被楼相安排到了军队,后来,又直接被花无岸带走了,我们也被接管,成了花无岸手中的军队,于是,洛阳这个身份,我一用便是十二年。”
  血淋淋的过去真相展现在她的眼前,林熙的心一阵酸痛之后,许久,才恍然回过神来。
  沉痛之后,是释然的温暖,在心中弥漫开来。
  比起复仇更重要的,是她的快乐,这才是她最亲的亲人所希望的。
  “那你的脸?”林熙看着洛阳脸上狰狞的伤疤,最后问道。
  “我怕人皮面具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正好自己的脸上本就受了伤,便放任着它做了疤。”洛阳的声音很是轻松,“阡阡小姐不必自责,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等到这场战争结束,我们就能回家了。”林熙看着洛阳沧桑的双眸,认真的坐下承诺。
  “将军。”启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吧,说。”
  “司徒岚的人又在外面叫战,你睡着的这两天,城里的人都觉得你死了,连守军之中的人也以为你身受重伤快不行了,既然将军已经睡醒了,要不你出去露个面?”
  启宣看见这房间内沉重的氛围,神情露出几分尴尬,调整好心情,一本正经的建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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