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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宋禄沉默了会儿,“她只说,希望你此生不要活在怨恨里;希望你什么都不知道,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有人替他们照顾你。”
  媛湘的眼泪扑朔扑朔掉下来。她怎么能没有怨恨?是谁害她的幸福支离破碎,家破人亡啊!
  宋禄默默递给她一张帕子,媛湘摇摇头,从袖中拿出丝绢自己擦拭了,平静地道:“走吧,公主还在等着酸醋鱼。”
  宋禄微愕,她的情绪变得真快,也比他想象中要坚强得多。从出发到御膳房,再回欢颜宫,媛湘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句话都没有再说过。
  这一整天发,她看起来都闷闷的,提早和颜欢公主和翠妃娘娘告了假,回玉圆殿。在玉圆殿门口遇到夏茉,夏茉喊她,她也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径直回屋了。
  夏茉身边的宫女有些不耻地道:“舒司仪很不懂规矩,要不是姑姑你抬举她,她今日怎么能做到司仪这个位置?”
  夏茉冷冷地瞥了宫女一眼,那宫女自知失言,退缩了一下。夏茉望向媛湘离开的方向,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的色彩。
  第14章 探寻(3)
  媛湘撑着脸,望着窗外竹影绰绰。
  从傍晚开始,雨就滴滴答答下个不停,狂风吹动树叶,在墙上映出凌乱的影子,在暮色时分显得格外凄凉。
  正如她的心境一般。
  媛湘手中的茶已经冷了,她握着细细的瓷杯,在这微热烦闷的夜晚,感觉到了一丝彻骨寒意。
  如果说她之前觉得父母的案子永远不能翻身,永远不能手刃仇人,那么她现在,就要去挑战这个“不可能”。
  她的目光转向蜡火。层层叠叠的蜡泪凝固在烛台上,微弱的烛火颤悠悠地在风中发出光芒。媛湘忽然伸手,掐灭了那点光,整个房间便陷入了黑暗。
  媛湘想起什么,便迫不及待地拿起一把伞,往屋外走去。
  雨大风疾,下过雨的夏天,也不禁觉得有些微冷。媛湘走得很快,朝着宝翠宫去。她是去找宋禄的。
  那么重要的问题,她怎么会忘了问?
  走到宝翠宫前,她才发现四处死寂沉沉,这个时辰,大伙儿都已经熟睡了。她站在宝翠宫门口徘徊,现在见不到宋禄,只能等明天了……可要等到明天,该是多么难耐,今夜,她也别想成眠了。
  忽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媛湘回头,看到一个执伞的男子,穿着白衣,超尘脱俗般地飘逸。
  不是杜锦程是谁?
  他的目光与她在空中碰撞,“下着这么大的雨,你不睡觉出来做什么?”
  媛湘看了看宝翠宫里面。
  “要见翠妃娘娘?”
  她摇摇头。
  “那是要见谁,我去帮你叫唤。”杜程锦仗义地说。
  她仍然摇了摇头,“你在宫中可以随意走动么?”
  “当然不可以,所以你每次看见我,我都是在深夜四处游荡。”他轻轻一笑,眼睛灿亮得闪烁光芒,“我爬树爬墙的功力十分了得,你若真的想找宝翠宫里的谁,我可以帮你实现。”
  他的身份已经十分尴尬,以公主那性子,恐怕他未必是自愿入宫,万一被冠以私入后宫的罪名怎么办?媛湘可不能让他去冒险。“不必,再等几个时辰便是了。”
  雨又大了几分,媛湘说:“我先回去了,你也去避避雨吧。”
  “我送你。”杜锦程跟在她身边,“此时夜深,没有几个人走动,不必担心会被撞见。巡逻队常去的那些地方,我已经了如指掌,你不必担心会撞上别人。”
  媛湘默许了。她倒不是要杜锦程相送,只是在这个夜里,她觉得特别的哀凄,孤独;十六年来,她从未有过如此孤寂的,孑然一身的体悟;四年前年幼,对亲人的死痛则痛矣,却很容易就能从悲伤中缓过神来;而程泽雪给了她母亲还在世的希望,宋禄却给了她最痛的消息;她不能像四年来没有母亲的生活一样淡定自若,因为娘是受了折磨而死的,父亲没有陪在她身边,她更没有!
  也许母亲离世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想到这里,眼眶不禁又湿润了。
  她听到杜锦程的声音:“走慢些,你裙子都湿透了。”
  媛湘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走得确实很快,裙角湿到大腿,绣花鞋更是脏污不堪。
  “你有心事。”杜锦程的目光拂过她失神的脸庞,下了结论。
  “谁能没有一点心事?”她望着地上,放慢了步伐。
  “我觉得很疑惑,你一个相府千金,既然选秀失利,应该回家待字闺中,为什么留在宫中做个女官?”
  “你又为什么进宫来做个钗匠?”
  杜锦程摊摊手,“你看到了,我情非得已。”
  “公主将来要娶你,你难道真的要嫁吗?”媛湘不无嘲讽。
  “那就恕杜某不敬,先要逃之夭夭了。反正我无父无母无牵挂,飘到别处,他们就找不着了。”
  媛湘喃喃地念着无父无母无牵挂,起了同病相怜的怜悯。“你是孤儿啊……”
  “嗯。”
  “那你倒乐观得很。”
  “怎么不乐观呢?如果不乐观,我二十一年前就已经死了。”
  媛湘对他便多了几分好感。“那是谁抚养你长大?”
  “我在丛林里吃野果长大的。”
  媛湘张大了嘴巴,杜锦程看她的模样,止不住笑了。媛湘便哼了声:“你不如说你是喝着西北风长大的。”
  杜锦程正色说:“虽然不知亲生父母为什么弃我,是遭遇意外死了,亦或养不起我,我幸而不算太倒霉,有个老头收养了我,不但如此,他还教我识字,把祖传手艺传给我。”
  “他已经不在了吗?”
  “嗯。”
  媛湘想起父母,鼻间一阵酸楚。“子欲养而亲不在,只有经历过才能体会这种辛酸。”
  杜锦程疑惑地问:“你怎么会有这种体会?你的父母不是都还健在吗?”
  “相爷是我的养父。”媛湘毫无顾忌地告诉他。
  杜锦程沉默了会儿,“哦,倒是未曾听说你是养女。外面都传你是亲生的。”
  媛湘没有接话。他们说话间已经将近玉圆殿,雨势已经稍小了些。媛湘和他道,“你回去吧,万一撞上别人,总是脱不了干系的。”
  杜锦程从怀里掏出个小东西,“这个给你。”
  “是什么?”她没有接,疑惑的问。
  “随手做的小东西。”他放到她手中,迤然离去。
  他的身影那么好看,就算在雨中,就算雨也打湿了衣裳,却一点都不显得狼狈。她怔怔地看了会儿,拢了掌心,回到屋子中去。
  玉圆殿也沉睡了。将近丑时,大伙儿在困乏一天后,早都进入梦乡,又是谁像她这般,心事满腹,一点睡意也无。
  她重新拨点了蜡烛,拿出杜锦程送她的小东西。是个木头雕的少女,穿着果绿色华美的汉服,长发中分,用一只丝带束住。那少女的脸雕刻地栩栩如生,非常生动漂亮。媛湘心想,杜程锦的手真是很巧,一块普通的木头,在他手中也能变幻中无穷的创意来。
  她从抽屉中拿出程泽雪送给她的那只紫玉簪,这一枝簪子也是杜锦程的作品,却并未看出来有什么特别奇异之处;倒是他做的小玩意儿,媛湘都十分喜欢。
  把那个小人偶放到床头,媛湘脱了衣裳,心想,她应该要睡一睡,要不,她怎么去谋划将来的日子呢?
  第15章 序幕(1)
  在宫中平凡无奇地渡过了将近半个月,迎来媛湘期待已久的日子——颜欢公主十四岁生辰。
  公主生辰,必定要大肆热闹一番。所以欢颜宫提前数日已经是喜洋洋一片,四处可见各妃嫔送来的贺礼,或大或小,摆了满满一屋。翠妃娘娘定了在颜欢生辰那日,在寿心殿大宴全宫,将所有妃嫔、皇子都请来替她好好庆祝。
  媛湘在宴前就自告奋勇:“大伙儿餐后必要喝茶解腻,不如由我替大家泡制一盅我的独门秘方茶。”
  颜欢是个喜欢新鲜玩意的,拉着媛湘问是什么秘方茶。媛湘故意卖关子:“就告诉了你,怎么还能叫秘方?你就等着吧。”
  颜欢纠缠着媛湘,见她不肯说,也罢了:“但是,你得让我第一个尝到秘方。”
  “你忘了那天还有皇上?”
  “哦。”她吐吐舌,“那就把第一杯让给父皇。”
  颜欢生辰那天,寿心殿早早就准备了三十余桌佳肴,将宫中大部分有头面的都请了来。有一些进宫许久却从未得到过皇帝恩宠的女子,自觉这是个良机,各各梳妆打扮,争奇斗艳地赴宴。
  媛湘穿一袭浅紫色银蝴蝶的宫装,梳着平凡无奇的发髻,将程泽雪送她的那根普通的紫玉簪子插到了头上。不见富丽堂皇,唯觉清新淡雅。媛湘提前准备了茶叶,几味花草;这些材料都是去库房里取的,为的是保证皇室族员的性命安全。
  到了晚上,寿心殿歌舞升平,妃嫔共坐一堂,满眼都是娇滴滴的美人。媛湘不禁替这些人感到悲伤起来。明明是花一样的年纪,守着个可能永远得不到的人,只能虚渡了自己的青春。
  幸而等待自己的不是此般命运。
  她想起钟习禹。如果她答应当他的太子妃,将来就算当了皇后,位于人极又能怎么样?和这满堂之中坐着的女子,又有什么区别?
  目光穿梭过人群,倒是没有看到钟习禹。
  一阵骚动响起,几乎所有人都拜伏在地,参见之声不绝于耳。媛湘跟在人群中弯着身子,抬头望向那一身荣耀所在。
  明黄色的龙袍,比她想象中年轻的脸。约莫四十多岁的模样,长相没有她想象中的穷凶恶极,只是看起来很严肃。在颜欢拉起他的手的那一幕,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为人父才会露出的宠爱的笑容。
  媛湘想起了爹,眸光射出寒冷来。
  皇帝享受着天伦之乐,她的父亲却不知葬在何处,她连香都不能替他烧一柱!小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也不觉得疼痛。
  满屋子的人,却鸦雀无声,等着皇帝开口说话。过了会儿,听得他道:“今日,是朕颜欢公主的诞辰,你们也不必太拘谨,尽情地欢乐吧。”
  声令一传,他们便开席了。唱歌跳舞,热闹已极。
  媛湘虽是女官,但终究是“下人”,是没有上桌的权利的。她在附近站着的时候,有个人朝她走来,细看清楚了,才知是那静。
  那静微笑看她:“妹妹好久不见,近日听说你在颜欢公主宫中当着,可还习惯?”
  “挺好。你呢?”离了莫紫苑,媛湘没有再关注过那些新晋的常在。
  那静低眉,轻轻摇了摇头。
  美人那么多,皇帝怎么能完全看顾得过来?想必她还未得皇帝恩宠了。媛湘心想,或者那静是想让她帮帮忙,但,她一不是御前的人,二,她也没有理由要帮那静。
  媛湘问她:“怎么不去坐着?”
  “一个个话里含嘲带讽……”她说不下去,又摇了摇头,“反正我在不在,也无人在意,不如趁着此时到外面走走,更加清静。”
  那静说完,自己走了。
  他们一直吃喝到戊时末,才轮到媛湘上场。颜欢特意命人在主桌前摆上案几,让媛湘泡茶。
  媛湘淡定地煮水,选茶,气势淡定雍容。她听到皇帝的声音:“这个女官眼生,泡茶手法却比御前的人都娴熟。”
  媛湘没有抬头也可以感觉到颜欢此时脸上的笑意:“那当然,父皇,舒司仪可是欢颜宫内不可或缺的人呢,她不但学识满腹,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看,她连茶道也会,是不是万能的?”
  “哦,听起来倒十分了不起。煮茶用的是什么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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