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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节

  小桃身材娇小玲珑,她的衣衫穿在我身上虽然不会觉得瘦,但奈何我身量太高,总觉得裙角很短。伸手点了小桃的睡穴,我将一头的银发用黑色的布帛裹了起来,子时一过,我便悄悄的溜了出来。
  严洛的房间在二楼的最里面,和我的房间中间隔着五六米的距离,这样的时辰所有人都该是好梦沉酣之时,看了看严洛的房间也是漆黑一片,我放轻脚步慢慢靠了过去。小心的用匕首将里面的门闩一点点的拨开,却在堪堪要打开时故意弄出一点声响,这样在里面的人听来只会以为我的功夫不到家。尽管现在已经能很好的在夜间视物,但严洛这间房间因为在角落的原因,只有一扇小窗子,今夜无月无星,根本是没有多少光亮能透进来。
  好在清楚的知道床在哪里,我在地上一滚,将身子藏在圆桌之后停顿了一下,床上躺着的人没有任何的反应,除了窗外蛙声一片之外,严洛的呼吸还是一样的深长。将身子迅速的靠近,我一把扯开床上的帐幔,手中的匕首迅速的挥向严洛的颈项。眼看着就要割断严洛的喉咙,手腕上却一痛,严洛温热的手掌钳制住了我的手腕,向着床柱上一撞,手中的匕首便脱离了我的掌控。
  我另一只手再出掌,打算拍向严洛的心口处,手掌却才出去一半便被一股力道化开,在感触到我手指之后,严洛便没有了动作,而我也收住了所有的招式,声音凉凉的说道:“你果然没有所表现出来那般虚弱。”
  严洛没有出声,我自怀中拿出火折子点着了严洛房中的蜡烛,转身便看到严洛一脸呆滞的表情看着我,身体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好一会儿严洛才反应过来,苦笑着道:“我早就想到你会怀疑,私心的想要能在你身边多待几天,只是没想到你会用这样的方式来验证。”
  我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严洛,心里很好奇,他既然已经痊愈了,那是用的什么方式把个脸弄的跟白纸似的,不过,看严洛现在的表情,这个问题终究是没有问出来。沉吟了一下我开口道:“诚然在心智上面或许我是不如你的,可你对我讲过,我身中噬心蛊,若是你有伤痛的话,我必然会比你痛上百倍,可自从离开含章殿之后我除了偶尔的不适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不妥之处,而且,怕是当时在那破庙之中你便已经将小桃制服了吧?不然以她的个性,便是中了墨雪的毒也不见得就会这么乖乖的听话,我说的对也不对?严世子。”
  严洛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我想若是十年之前我大概是不可能将事情看的这般通透的,那时的我即便是聪明却未如眼下这般睿智,想来雪湖底的十年我大概也在潜意识里使自己变强吧。和谐的表象被撕破,严洛看着桌案上有些微弱的烛光问道:“你现下要将我做何打算?”
  作何打算?现在的严洛虽不似表面上这般虚弱,眼下却无论如何不是我的对手,可是我却杀不得他,严洛一死我的命怕也是到了尽头了,就此放了他,保不齐便泄露了踪迹,若是尹玉泽追来的话,没了严洛这个护身符,形式对我就更加的不利起来。严洛就这么无声的望着我,我也丝毫没有掩藏几次汹涌到我几乎无法克制的杀气,宛如桌案上被窗外夜风吹着的烛火,几度明灭,最终一切归于寂灭。
  “这些年你也劳心劳力,想来该是身心俱疲,大战即将来临,不如就借此好好休息几日吧。”我说着慢慢向着严洛靠近,现今唯有将严洛留在此地勉强算得上是上策。
  月尘虽未曾教授与我什么能使人周身爆炸而亡的点穴法,可短时间之内能通过穴道将内力散去的点穴之法我还是学了些许的,伸出手要去点严洛的穴道,手却被严洛一把握住,与刚才的温热不同,此刻却是冷如寒冰。
  “你确定不愿随我回花溪吗?只要你随我回去,我会退兵,会助你对抗苏国与南朝,不然噬心蛊一旦发作···”
  没等严洛说完,我便抽出了手来,迅速的在严洛身上几处大穴上点了几下,将严洛的身子平放在床榻上,我站直了身子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严洛,不知道现在除了这样我还能以什么样的表情看着他。我们终究是要站到对立的两面的,即便没有发生那件事,我们也无法成为朋友,这是宿命。
  再无话可说,我转身灭了桌案上的烛火,不同于来时那般偷偷摸摸,此番我是光明正大的离开。留了些银子与杜四娘,我将小桃扔到马背上摆便向着苏国而去。
  据《大祈通史》所载,绍佑一十一年,多事之年,寰宇上下,异象频生,有山喷火,有地震裂。九州大地,灾祸四起:东南洪水,恣肆千里;西南大干,地裂三尺;西北尘暴,黄沙蔽日。临此景,孰能曰“人定胜天”耶?
  和小桃接连奔波了几日,都不曾看到一村一镇,很是荒凉。之所以带着小桃,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识不得路,这些我自然是不会说与小桃听的。不同于之前在艾山所见的大雪景象,苏国此时竟然是如此干旱,地面裂的跟娃娃的嘴一样,几乎可谓是寸草不生。可明明距离艾山如此近的距离,即便是大雪之后才开始干旱的,却也不至于这般严重不是?
  “夫人,苏国地处偏南,以前小桃听人家讲苏国是大祈所有版图中是最风景如画,鸟语花香的地方,怎么现下是这番光景?”小桃骑在马背上,被天上的太阳烤的恹恹的,满脸都是不满。
  我没有搭腔,四下打量着,除了干涸的河道,寸草不生的黄土,再无其他景致。按理说这苏国相当于现代中的江南地区,便是真的干旱也不至于到这样的程度,天降异象却原来是这般恐怖的事情。抬首望了望直射着脑门的大太阳,我开始怀念起月奴熬的冰糖荷叶羹了,真后悔当时没有多吃一碗,转身看看小桃,身上的衣衫已经单薄到无法再薄了。
  苏国似乎现在就忙着和大祈的战事了,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镇子居然满地都是饿殍,以及饿的奄奄一息老人孩子。镇子周边的一些村子也是十室九空,偶尔会有野狗出没,叼走一些尚未腐烂殆尽的尸体。眼前的景象可谓触目惊心,想起多年前彼岸之争中我所见到的景象,总以为那已经是极端的血腥恐怖了,可眼前看着却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挨着饿又走了几天,不只小桃,便是两匹马也已经显得瘦削不堪,现在我基本上是舍不得骑它们了,小桃没什么武功,身体比我虚弱很多。站在城墙之下,我抬首看着那城池上显然经过许久风吹日晒的牌匾,上书米州二字。
  我不免在心中觉得好笑,若是这城中无米的话,岂不白白担了米州二字?守成的士兵有八人,之所以有这么多,大概是为了阻拦几乎将城池围了个水泄不通的难民,好在我身上的衣衫的料子还算华美,身后的小桃能充当婢女,两匹马也很争气的活着,不然我大概也被他们归到难民行列中来了。
  看着这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大人或者孩子拿嫉妒羡慕的眼光看着我,我却无力相助,生平第一次对这些无干之人生出愧疚之心。
  第二百九十九章 食以安为先
  在这样的年景下,这样的小城池之中很难还能看到像我这样锦衣华服,鲜衣怒马的人,多半是有些本事,所以守城的几个侍卫都难得的陪着笑脸,目送着我和小桃进了米州城中。行了一段时间,我心中觉得,那些人委实是没有必要守在城门口的,城中也不见得就比城外强了多少,虽不至于满地饿殍,却也都是些饿的奄奄一息的乞丐。
  沿着我们进城的那条街走下来,路两旁的店面还在营业的不多,墨雪在我的袖袋中喵喵叫了两声,叫的我心肝一颤,这些时日我总是尽量将自己的口粮多留一些给墨雪,可怜的墨雪什么时候受过这些罪。就在小桃不知第几遍说走不动了之时,总算遇到一家还在开门营业的客栈,我抬首看了一眼牌匾,不负所望的悦来客栈。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长了一张老实脸,饭菜住宿定的价钱却委实不算合理。
  那老板陪着笑将住宿的价格报了一番,我还没说什么,小桃却一下子跳了出来,指着那老板的鼻子就嚷开了:“一两银子一晚,你干脆出去抢得了。”
  老板在看到小桃的脸时猛的一怔,他这一怔我倒肉跳了一下,心中暗忖难不成还遇到小桃的同伙了?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先不说这里是在苏国的境内,尹玉泽便是要安插眼线也不该是在这样的小城池之中。显然小桃的这一番话,老板听了不止一两次了,丝毫生气的意思都没有,一双眼笑弯了看着我和小桃:“不是小老儿定的价贵,实在是如今这番年景闹的,姑娘您也不出去打听打听,现在这满米州城中能撑下去的客栈不过三家,过去这条街,拐角的同福客栈可要一两半银子一晚,前门那家就更贵了。”
  其实按说上辈子我过的是蛮穷困的,这辈子家世显赫,身份尊贵,钱更是多的花不完,可奇怪的是我对金钱却似乎没有多少的控制欲,甚至不是很清楚金银的换算。从袖袋中摸出一锭金子放到老板面前,无视那双眼都发直的老板和身后拉扯我袖子的小桃,我没什么语气的说道:“我要两间最好的上房,要清静一些的,另外,再做几个上好的菜送到房间里来。”
  那老板拿起金锭子放进嘴里狠狠的咬了一下,一时之间似乎有些回不过神来,小桃适时的跳了出来,使劲敲了瞧面前的柜台,恶狠狠的说道:“喂,还不快点安排房间,不然我们可要去住最贵的那家了。”
  一句话让那老板如梦初醒,忙不迭的把那金锭子塞进袖袋中,向着我们身后招呼道:“小二,快点,两间上房,两位客官请。”
  就着老板请的这个姿势,小桃鼻子里嗯了一声,我和小桃便随着前来带路的小二向着二楼走去。尽管我不知道一两银子能买多少东西,但想起之前在杜四娘那里似乎三个人住了那么多天才不过二两银子,想来应该是很贵了。四处打量了一番,我便觉得这一两银子委实是没有白花的,就眼下我和小桃的两间房收拾的都也算很有品味了,当然是不能和皇宫想比的。
  许是得了那一锭金子,老板瞧出我是个有钱且舍得花钱的主,所以几样精致的小菜很快便上齐了,无视小桃撅着的嘴巴,我将桌案上一盘清蒸鱼端到墨雪面前,见墨雪没有表露出不喜欢才开始动筷。我的个性素来是蛮喜静的,可小桃不同,她完全不在乎古人留下来的食不言寝不语这一规则,手中挥着一个猪蹄,满嘴的猪油问道:“夫人,您说现今这米州都成这样了,那苏王怎么也不管呀?”
  桌案在靠窗的位置,我坐的地方正好对着一扇窗子,听到小桃的话我侧身看了一下,街上几乎有一半的人都在乞讨,可这样的年景下,自己都快顾不过来自己了,哪还有余力帮助别人?咽下嘴里的米饭,我才幽幽的开口道:“仇恨能蒙蔽人的双眼,左右人的心智,苏行云现下怕是全身心的都扑在和大祈的战事上了,哪有心思管这些事?”
  民以食为天,食以安为先,苏行云将这二者都忽略了,却独独不该忽略掉,国本该以民为本,这样即便他战胜了大祈,这后院难保不会起火。要知道,历来多少朝代的更迭都是因民无食,无食则不安,不安则必反。百姓最在乎的不是国家打了多少胜仗,版图扩张了多少,而是谁能让自己吃饱穿暖,有个栖身之所,仅此而已。
  “仇恨?夫人,您以前是和袁王殿下和世子殿下一起长大的吗?是不是你们之间有着很多的爱恨纠葛呀?不然世子殿下不会为了留您在身边连噬心蛊都用了,那得担多大的风险呀!夫人,您跟奴婢讲讲你们以前的事吧?”
  我诧异的抬首看了一眼小桃,不自觉的便问道:“以前?”
  “对呀,以前呀!”小桃有些奇怪的睁着迷茫的大眼看着我。
  我看着面前丰盛的一桌饭食,却莫名的没了食欲,潜意识中我已经将从前的过往当做了上辈子的事,作为长乐长公主的赫连倾城已经随着雪山上那一跳而就此香消玉殒,再度回忆起来恍若隔世。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轻声道:“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如今年岁也大了,哪里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不会吧,您要说像我们这种小人物记不得以前发生的事还说得过去,可您身份都尊贵到那份上了,现下这些叱咤风云的人物当初可还都是不值一提的,您怎么能就不记得了呢?要不我问您,您好好想想吧?”小桃从我对面的凳子上起身,挨着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侧身打量了小桃一下,相比起前段时间见着我就有些害怕的样子,现在的小桃倒很像当年的杨云落,嘴巴一刻不愿闲着,不是说话就是在吃东西。自从杨云落离开之后,我身边便再也没有如此活泼的人,难得的心情好了一些,我淡淡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小桃脸颊一红,真的是艳若桃夭,扭扭捏捏了一会儿才问道:“夫人还记得袁王殿下小时候的事吗?”
  其实我早就猜到小桃会问有关尹玉泽的事,我略微沉吟了一下才开口道:“尹玉泽吗?我记得从前的他很是洒脱不羁,嘴角总是挂着邪气的笑,不过他很爱找我的麻烦,那时因他还没有张开,虽不是所有质子中年龄最小的,却是最矮的一个,那时我总爱拿他这一短处刺激他。彼时的我全然不似眼下这般,大概是孩子心性吧,其实若没有严洛的话,我们的关系却不至于恶化成现下这般模样的。”
  “世子殿下?为什么?你们二人不会是为了争夺世子殿下的青睐所以才···”
  我好笑的白了小桃一眼,嗔怪道:“怎么可能?严洛是尹玉泽的一个心结,可以说因为严洛的存在故而左右了尹玉泽的,呃,性取向,他之所以会向着断袖的方向发展其实全是因为他深爱的是严洛,而不是因为严洛是男子,换句话话,如果严洛是女子的话,尹玉泽也会义无返顾的爱上他,这种爱已经跨越了性别上的局限。”
  小桃默了一默,声音闷闷的问道:“既然如此,夫人您为何没有看上世子殿下,奴婢瞧您和世子殿下也蛮配,或许这样的话袁王殿下就能绝了对世子殿下的这个念头呢。”
  为什么没有看上严洛吗?我在脑中回忆着那时的严洛似乎就是最为出类拔萃的了,那时我也尚未对月尘情根深种,只是为何没有看上严洛呢?
  “夫人···夫人。”
  “啊?”双眼的焦距慢慢的拉了回来,我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的小桃。
  小桃鼓着两个腮帮子,将手中啃光了肉的猪蹄放到桌案上继续不屈不挠的追问:“您还没说,您怎么就死活瞧不上世子殿下?说句实在话,世子殿下可是小桃在这世间见过的最好的男子了。”
  最好的男子?听到小桃的形容我真的很想笑,话语间不禁有些得意:“你是未瞧见过我的夫君,不然是决计不会将这形容词用在严洛身上,不过,话说回来,即便严洛果如你所说是世间第一的男子,我也不会爱上他。正如严洛是尹玉泽的心结一般,我的夫君也确然是我的心结,我对我夫君的爱也同样是超越了性别,超越了生死,高高凌驾于我的生命,尊严,身份,地位之上的。”
  说着不自觉的握紧了胸前挂着的三生石,早些年即便时时腻在一起,也总觉得两颗心之间有着隔阂,抱的越近也觉得疏远,如今过着这般两地分离,聚少离多的日子,心却是前所未有的紧贴着的,也正是因为心在一起,所以眼前有着这么远的距离却也不觉难捱。
  听了我的一席话,小桃塞在嘴巴里的一个啃了一半的鸡腿吧嗒一声掉在了桌案上,表情呆滞的盯了我良久良久。
  第三百章 却是旧时相识(上)
  在这米州待了三日,我一改之前着急忙慌赶路的姿态,反倒是气定神闲的住了下来,每日闲来无事便坐在房间中那扇窗前,俯视着这米州城中的世间百态。不过才三日,这米州城比三日前聚集的行乞的人愈发多了起来,乞讨不得的人便开始偷,抢,我也只能眼看着米州一日~比一日混乱。
  小桃却显得比我着急了很多,几乎每日要询问我好几次,这样耽搁下去她所中墨雪的毒会不会毒发,这个我自然也是不会告诉她的。端起桌案上的盖碗,我饮了一口茶汤,愈发觉得物有所值,钱没有白花的,这样的年景,这样的乱世还能喝到这上等的普洱,等闲的人是做不来的,想来这老板很是有些门道。
  “这茶是好茶,不过这沏茶的人功夫不怎么到家。”淡淡的醇香在喉间化开,我却万分想念月尘煮的茶汤。
  侧首看到窗外几个纨绔子弟正不知因何事围着两个年轻人拳打脚踢,小桃坐在我身旁,一脸不满的在给墨雪做按摩,见我望着窗外摇头,小桃好奇的问道:“夫人,难道您不打算伸张正义?除暴安良?”
  我讥诮的一笑,放下盖碗,将墨雪抱回到我怀中才闲适的答道:“伸张正义是江湖侠士的作风,除暴安良是官差们的责任,与我何干?我何苦要去揽那闲事?再者说,苏行云在前方与我大祈作战,他这后院若是着了火,我不上去添两把干柴已是仁至义尽,你倒还指望我上去帮他灭火不成?”
  或许我的这一番话说的忒凉薄了些,就小桃这个算不得善良的人都拿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我,被她这么一看,我也开始在心中反思了一下,我除了袖手旁观之外,还真的没有做些什么添油加醋之事,似乎有些不符我的身份,看来我还真的需要去添些干柴,以助这把活燃烧的更旺一些。
  我这人做事素来没有什么章法,想到了便要去做,既然此番想要给苏行云增加些麻烦那也是想到做到的。将墨雪放在软榻上,我转身看向小桃,由衷的道:“你此番倒是提醒了我,我现如今既身在苏国,自然是要做些让苏行云头疼的事的,即便不能叫他头疼,那也要叫他不舒服一下,你委实是个人才,便随我出去转转吧。”
  其实我这一番话说的千真万确的是出自真心,不过听在小桃的耳中似乎完全不是这么个滋味,我因寻到了事情可做,自也没去理会小桃脸上那不痛快的表情。下楼时,那老板连忙陪着笑脸,点头哈腰的候在了楼梯下,脸上因堆满了笑,愈发显得脸上的褶子多了起来,看起来和天津卫的狗不理包子有一拼。
  “二位客官这是要出去?”
  我点了点头,隔着幕篱看着这老板答道:“我二人来了有几日了,此番打算去这米州城中去转转。”
  听到我的话,老板看了我身后的小桃一眼,语气很是诚恳的建议:“既然二位要出去转转,倒也无妨,只是这位姑娘也该买一顶幕篱遮遮面才是。
  听了这话不只是我,就连小桃也很诧异,小桃向前一步迈到了这老板面前,语气不善的质问:“你这老头是个什么意思?本姑娘花容月貌,难道出去还有碍瞻观不成?”
  听到这里,我又极认真仔细的将小桃上下打量了一番,无论是面容还是身量都算是无可挑剔的了,万不会如小桃所言有碍瞻观,难不成这老板是在帮卖幕篱的拉拢生意?或者说他这客栈正是兜售幕篱的地方?想到这里我左右打量了一番,除了客栈该有的摆设,没见到什么其他的,所以我也是一脸不解的看向这老板,等着这老板给个解释。
  显然被小桃的气势吓了一跳,老板边摆手道歉便想门口的方向退去,弹出半个脑袋在门外左右张望了一下,才重新回到我和小桃面前小声的道:“两位客官有所不知,近来整个苏国都不太平,米州距离王都鹤城最近,近日却也混乱成了这番模样,这周边所有的难民都向着米州涌来,两位客官又都是女儿身,小老儿觉得这财不外露和美貌不外露一样的重要。”
  这老板虽说的头头是道,可我总觉得他没有讲实话,毕竟若只是这样的话他完全没有必要出门张望,有时候就是这样,可能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却因为偶尔的才对,这种臆想被命名为第六感,并被人大肆宣扬,信服的人也愈发多了起来,比如不才在下我,现在就很相信自己的这番臆想。我笑着对这老板答道:“不妨事的,朗朗乾坤之下,难不成还敢有人当街对我二人做出不规矩的事情来不成?”
  假意要跨步向门外走去,却被老板突然挡住了去路,我故作不甚理解的问道:“老板这是作甚。”
  老板苦着一张脸,叹口气道:“也罢,小老儿是生意人,二位又是我这小店中最财大气粗的客官,小老儿不妨告知二位便是。若只是难民闹事倒还算不得什么大事,横竖有官府的人担着,可是近一年来,王都鹤城,以及周边一些小城都有为数不少的美貌女子被人杀害,说来也奇怪,这杀人者不劫财不劫色,却要生生将一张脸皮扒下来,就在两位客官来之前两天,城西绸缎庄王掌柜的小女儿就被人给扒了,小老儿瞧了一眼,那叫一个恐怖,唉···”
  扒皮之术?小桃显然被唬了一大跳,可我觉得她这一跳委实是装出来的,想她乃是北袁巫女,操控那些死尸都不觉得害怕,眼下只是听了听就觉得害怕了?我愈发好奇起来,不禁问道:“难道官府都不管吗?”
  我这一问老板又是一愣,四下又瞧了一遍,确认除了正靠在一角打瞌睡的小二之外再无他人才声音愈发小的答道:“小老儿也是听一位在王都莫大将军府中当差的亲戚说的,去年苏王封了莫大将军的姐姐为郡主,话说这郡主奇怪的很,整日戴着一张面具,从未有人见过她真实的容颜,只以为她或许是容貌生的丑陋,又或者容貌被毁以此面具遮丑而已,可时日长了,从那些随身伺候她的人嘴里得知,她那面具竟是生生的和皮肉连在了一起的。”
  “啊?连在一起的?”小桃惊呼的一半,连忙用手堵住了自己的嘴巴。
  那老板连忙伸出食指做出嘘声的动作,又往门口的方向瞧了瞧才继续道:“万不可声张,我那当差的亲戚有一次和小老儿喝酒,醉了之后才吐露出来,说有一次无意间瞧见这位郡主的房中挂着很多张人的脸皮,均是些容貌秀美的妙龄少女的脸皮,那郡主每日都在抚弄那些脸皮,看上去几乎是爱不释手,你说这事官府还能管吗?那不是自找死路?”
  老板和小桃都在唏嘘不已,我却心头一跳,莫邪的姐姐,还毁去了容颜,这世间怕也只有那人了。记得当初孙京曾传书信于月尘,特意提过妙晴已经疯掉,我当初因对莫邪和莫愁均觉得愧疚,故而在月尘回信时特别交代过将她找户人家安置下来,却不想她竟是装疯卖傻,被莫邪认作了姐姐不说,苏行云还重新给了她身份,早知如此,悔不该当初一时怜悯留了她的性命。
  “夫人···夫人···”
  “啊?”感觉小桃拉扯我的袖口,我才重新回神。
  “小桃是问您,咱们还出去吗?要这老板一说小桃怪害怕的,要不···”
  我转向老板,打断小桃的话道:“多谢老板提点,只是不知这附近可有兜售幕篱的地方?”
  “正赶巧,小老儿这里有个九成新的,就送给二位客官吧。”
  面上和老板推让了一番,我终是收下了这幕篱,心中也明白这幕篱能值几个钱?老板这么做也算是一种经营策略吧。因这一突然而来的消息,心中本来还有的计较此刻却如烟云一般散去了,有些茫然的和小桃在这米州城中几条大的街道上转了半日,却还是丝毫的思绪都没有。
  城中的兵士明显比三日前又多了些,虽制止了很多乞丐难民抢夺东西,可这些拿着俸禄,戴着官帽的人却堂而皇之的在收所谓的保护费,没有银钱便要拿小摊贩们兜售的东西抵数,倒是比那些真正的抢夺东西的人拿去的还多。
  古代的女子本就不多出门,适逢这样的乱世,但凡有些姿色,无论是已婚还是未婚的女子便都不出门了,故而街上的女子多是些上了岁数的大娘们,还有就是相貌实在过不去的,更多的却是衣衫褴褛的难民,怀中多半都还抱着个半大的孩子。
  米州是距离鹤城最近的一座小城池,若不是现下流民太多,又逢大旱,还真算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的画中景致。不过眼下亭台楼阁仍在,无奈的是小桥下此番除了几近干涸的河道之外,便是些晒干的淤泥了。正打算转身向回走,却被一只小小的手抓住了裙角,力道不大,却似乎有很坚定的意志。
  第三百零一章 却是旧时相识(中)
  顺着那只握住我裙摆的小手,我看到了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或许是因为太瘦的原因,一双眼睛显得尤为大,四五岁的年龄本该是天真无邪,眼睛也该是明亮的才对,可眼前的孩子眼中却无波无澜,写满了绝望,尽管抓着我的裙角不肯放却也没有真的期望我能帮助他什么,或许那只是人如同人在落水时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本能而已。
  “哎呀,衣服都被你抓脏了,谁家的小孩?”小桃蹲下身子就要去掰开那握着我裙角的小手。
  伸手制止小桃继续说出伤人的话,我蹲下身子开始仔细的打量起这个孩子来,尽管我自认为心肠还算是蛮硬的,可看着这个孩子我还是动了些恻隐之心,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被苏流水劫走就是因为这个么软肋,心下一阵犹豫,这会不会也是个陷阱?
  我扶起这个孩子,声音不自觉的便放的轻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哽咽了一会儿,小男孩才开口道:“姐姐,你救救我娘吧?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你,求你···”
  还没容我心下做些犹豫,小男孩已经拉着我的手向身后不远处,一些难民聚集地一块阴凉的地方,看样子应该都是些逃难至此的农户人家。十多人均是衣衫褴褛,或躺或卧的在一方不大的地上,小男孩将我拉到一个蜷缩在最角落的女子身边才松开了我的手。
  “娘···娘,有好心人能救你了,娘···”小男孩摇晃着那女子的身子,一声声的呼唤,那女子却始终没有起身。
  我想大概是饿晕过去了,蹲下身子来正要帮着小男孩扶起那女子,却在碰到那女子的身体时一愣,这体温不像是个活人,虽还有淡淡的温热,但明显比人的体温要低了很多,我伸手去探这女子的鼻息才发现她早已没了呼吸。许是被我探这女子鼻息的动作刺激到了,这小男孩开始大声的哭嚷:“娘,你醒醒,娘,你看看虎子,娘你怎么了?呜呜···”
  我收回手,声音平板的道:“节哀吧。”
  “不,我娘没死···没有,她早晨还和我说话的,我出去想要讨些东西给我娘吃的,娘你醒醒好不好?”小男孩挥开我的手,将那女子紧紧的抱进那小小的怀中,脸上的泪和着灰渍顺着下巴落到了那女子破烂的粗布衣衫上,最终消失不见。
  我抬首看了一下周围一些人,似乎早就已经见惯了这样的生离死别,故而显得极其漠然,甚至连多看一眼,表示一下同情之意的人都没有。我心中明白,这些人其实差不多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命运,只是谁都不愿去提前伤怀一遍,世上能坦然面对自己生死的人毕竟不在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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