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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芸姑姑虽在国公府待了这么久,也是亲眼看着世子爷长大的。然而这么多年来,世子身侧从未出现过任何女子,至于那方面的问题……她也无从探知。
  她的眼神凛了凛,清清嗓子。
  “夫人您在说什么?奴婢着实不大懂。我们世子爷不满十四便跟着国公老爷南征北战,身子自然是硬朗得很,哪里能有什么毛病?还望夫人您谨言慎行,以后这种话,还是莫要再说了。”
  说这话时,她望向郦酥衣。妇人的言语认真,分毫没有玩笑之意,望向郦酥衣的那道目光中,甚至还多了道不易察觉的告诫。此言语甚小,可事关二公子的名声,无论是哪一种“身子上的问题”,传出去都不甚好听。
  言罢,对方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严肃了些,片刻后,又柔下声:“夫人最近可是遇见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恕老奴多嘴,这天底下的夫妻,哪有不闹矛盾不吵架的。世子平日里是稍微忙了些,公务缠身,身子骨难免觉着疲倦。
  “但夫人也莫要担心,我们二爷是这天底下打着灯笼找不着儿的大好人。您既嫁过来了、成了他的妻,以二爷的心性,定会好好待您。”
  她信誓旦旦。
  “只要有二爷在,他就不会让夫人您吃一分的苦,受一分的委屈。”
  郦酥衣低垂下眼,轻轻应了声:“芸姑姑,我知晓了。”
  看来就连在国公府中待了二十余年的芸姑姑,也并不完全知晓沈顷的脾性。
  在世人眼里,沈顷一直都是那个温润端庄的翩翩佳公子,没有黑暗的一面,在他的身上更没有分毫的问题。
  有问题的是她。
  郦酥衣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从大腿面传来真实的痛感,以及她被衣领遮挡住的、脖颈上的伤痕,这一桩桩事分明在告诉着她——这并不是她的幻想。
  不是幻想,不是梦。
  现下不是梦,新婚当夜不是梦,昨天晚上更不是梦。
  要么,沈顷身上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要么,他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将所有人都蒙在鼓里的伪君子!
  不行,她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
  如此想着,她急匆匆地朝兰香院那边走去,谁想就在转角之处,忽然撞上两人。
  拂面一道熟悉的兰香,郦酥衣的右眼皮下意识跳了一跳,一抬头,便望见沈顷那一张极为平静的脸。
  他一袭雪衫,站在暖煦煦的日光下,温和的阳光倾洒进来,在他眸底投落淡淡的光晕。于他身侧,正跟着一位身着紫衣的公子,后者高束着发,看见郦酥衣时,面上的神色十分耐人寻味。
  “这是家妻,”沈顷温声,依次介绍,“这一位是苏墨寅苏世子。”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平稳,目光中也没有任何波澜。他像是完全忘记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一双眼平和地望向她。反倒是郦酥衣,一直心有戚戚。
  她低着头,向那紫衣公子一福,“见过苏世子。”
  见到沈顷,她下意识地想走。
  苏墨寅却瞧着她,乐呵呵地同沈顷道:“早就听闻嫂子生得好看,今日有幸见了,果真是国色天香。兰蘅兄,你真是有福气啊。”
  苏墨寅平日里吊儿郎当,一张嘴也是没个把门儿的。闻言,沈顷微微蹙眉,止住他:“不要胡言。”
  “好好好,我不胡言。沈兄你呀,还是同以前一样,一根筋,死板得很。”
  苏墨寅与沈顷乃是发小。
  二人一同长大,可行为处事,却是两个极端。
  一个克己守礼,行为做事从不逾矩;
  一个花天酒地,恨不得将整个苏府掀到天上去。
  似乎怕苏墨寅的话冒犯了她,沈顷有些担忧地朝她望过来,温声解释道:
  “墨寅生性向来如此,他的话,你不必往心里去。”
  郦酥衣点点头,在心里头嘀咕。
  她才不会将苏墨寅的话放在心里去呢,毕竟你昨天夜里说的话,可比这惊世骇俗多了。
  见她这般,沈顷放下心来。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绯红的衣裙上。
  “夫人今日,好似与以往不大一样。”
  不止是衣衫,包括她今日的妆容,同样都是分外艳丽。
  若说往日她是一支清丽的芙蕖,那么今日,郦酥衣便是那一朵富贵的牡丹花,让人直道明艳动人。
  沈顷的眸光动了动,伸出手。
  郦酥衣几乎是想也不想的,歪头躲闪掉。
  沈顷的手一下顿在原地。
  一时之间,周遭陷入一片尴尬的沉寂。
  只见男人的面色顿了顿,继而伸出手指,解释道:“你的头上……有一片枯叶。”他想帮她拂去枯树叶。
  郦酥衣无端觉得脸热,低低“噢”了声。
  她微低着头,匆匆将头上的叶子拂去了。
  苏墨寅常年混迹风月场,是个极有眼力见的,能瞧出来这位新夫人下意识的躲闪。他的面色微变,旋即,立马笑哈哈地道:
  “哟,是我的不对,打扰到二位了。沈兄,不必赶我,我这就走,这就走哈。”
  沈顷没有应声,目光中带了些疑惑,落在郦酥衣身上。微愣半晌后,他修长的手指蜷了蜷,整只手不着痕迹地垂了下去。
  “不必了,”郦酥衣摇摇头,“妾身忽然想起还在小厨房中炖了汤。郎君,苏世子,酥衣先行告退了。”
  沈顷轻轻“嗯”了一声,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庭院里忽而吹刮起萧瑟的寒风,吹得少女衣袖轻扬。他就这般立在一面院墙之下,看着对方步履匆匆,逃也似的走远了。
  “沈兄,沈兄——沈兰蘅?”
  苏墨寅接连唤了他好几声。
  “出什么神呢,跟丢了魂儿似的。”
  下个月便是长襄夫人生辰,二人正在商议,如何为老夫人办好这次的生辰宴。老夫人平日里并没有多少爱好,唯独喜欢听折子戏。适才他们正在商讨呢,就迎面撞上郦酥衣。
  “外头风大,回屋去说。”
  沈顷带着苏墨寅来到书房。
  一进门,后者便不满地“啧”了声:“你说你好歹也是堂堂镇国公府的世子爷,这书房怎么装点得还是这般寒酸?”
  这么多字儿啊画儿的,统共加起来,还没他屋里头随便一样宝贝值钱。
  沈顷没理他,走到书桌前。
  桌案上堆满了书本与卷宗,见状,苏墨寅也毫不客气地将其都推至一边儿,寻了个空,一屁股坐了下来。他一手翻看着沈顷素日里写的诗文,嘴巴也没闲着,絮絮叨叨地道:
  “你说你都多少时日没回京都了,怎么,在边塞的日子过得可好?既然回京了,要不要随贤弟我出去享福享福?”
  沈顷太了解苏墨寅的性子。
  对方口中的“享福”,自然是去风月楼喝花酒。
  他目光清冷,想也不想地拒绝:“没兴趣。”
  苏墨寅又“啧”了声。
  “兰蘅,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先前在那边塞,成日里都碰不见半个女人的影儿,当心憋闷坏了。”
  沈顷从一沓卷宗中抬起头。
  “我已成家,不劳你费心。”
  “你这人,怎还油盐不进呢!”
  “都说这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既然是衣服,那自然不能只挑一件了穿。你以后啊,定然是要纳上几房妾室的,倒不若从现在就开始张罗……”
  “我答应过她。”
  “什么?”
  “答应过她,会对她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沈顷想起大婚当日。
  满室的喜色里,他的新娘子抬起那怯生生的一双眼。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沈顷答应了她,会以真心待她。
  她是他的正妻,是他沈兰蘅的妻子。
  即便不答应她那句话,他也理应对她好的。
  正思量着,窗外忽然传来几声猫叫。他侧首望去,正见郦酥衣提着裙角,在院子里头不知在弯腰找着什么。日光薄薄一层,轻轻打在她俏丽的衣肩之上,而方才那两句“猫叫”,正是从她的口中发出来的。
  终于,她找到了院子角落处的一只小猫,蹲下身,将其抱起,眉开眼笑。
  那是一只受了伤的幼猫。
  少女匆匆朝身后唤了句,玉霜立马提着一个小医匣跑了过来。郦酥衣将瘦小的幼猫轻轻放在台阶上,低下头,小心翼翼替它清理着腿上的伤口。
  看着院中的场景,沈顷的眸光软了软。就连他都未曾发觉的,自己的唇角边已不自觉地翘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喏,人家说是去煲汤,结果呢,却丢下你在这儿逗弄些小狗小猫。要我说啊,你这位小娘子的性子也太清冷了些,哪有花楼里的那些姑娘粘人——”
  沈顷的目光沉下来:
  “你若当真没什么事儿,我就叫魏恪送你出去。”
  “哎,别、别,我说着玩儿呢。你家娘子好,你家小娘子全天下第一好。”
  正言罢,苏墨寅眸光一闪,饶有兴致地凑过来,“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只见一沓书卷中,正格格不入地摆放着一个木雕玩偶,定睛一看,正是一只兔子的形状。
  见沈顷面上紧张的神色,苏墨寅立马反应过来。
  “你雕的?”
  他并未否认。
  苏墨寅朝窗外努了努嘴:“送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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