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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柳如萍身体不太好,和现任丈夫结婚不到两年,查出不孕不育,概率无异于中彩票。此事一出,丈夫对她失望至极,常常唉声叹气。
  不能生育这件事对柳如萍打击很大,与此同时,婆家人话多了起来: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还能称之为女人吗?
  所幸丈夫念及多年感情,最终没有选择离婚,无视婆家人的议论,继续和她做夫妻,只是,丈夫夜不归宿的时间多了,问起时,总说是工作忙,应酬多。
  一家三口,和和美美,这是老师那一辈人眼中,最圆满,最值得人艳羡的家庭状态。
  问题出在她身上,这就像一种熬人的慢性病,想起来心脏抽疼,怨天不怜人。
  丈夫的态度让她愧疚,无法生育的苦痛和下班后空荡的家,让她为此郁郁寡欢很久。
  慢慢的,她想通了。为了让丈夫回归家庭,另一方面填补没有孩子的不完整感,她最终起了领养的念头。
  柳梦的安静乖巧,吸引了柳如萍。她想这个孩子聪慧懂事,可以成为她心目中理想的孩子。
  柳如萍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
  选择了柳梦,就会把她当亲女儿看待。
  那天,她在我面前蹲下,掐了一朵嫩黄色野雏菊别再我耳朵上,问我,想不想和她一起回家。
  我永远记得那天。
  柳梦回忆多年前和柳如萍初见的细节,都带着一种甜蜜的微笑。
  柳梦被接回家的那一天,柳如萍的丈夫陈两升难得回来一趟,柳如萍迎接他时,带着一种克制的惊喜和期待,仿佛一张口,她的好消息就会脱口而出。
  陈两升看着厅里的柳梦,以为是谁家小孩过来做客,一直等到柳如萍说领养的事后,他的脸色从平静变成一种不可思议,有种大地干裂的可怖感。
  拔高的音量如尖刺,扎在柳梦耳朵里。
  你疯了吗?!领养这么大个事,也不和我商量,一个流着别人血的小孩,能比得上自己生的亲近吗?
  他揭柳如萍的痛楚熟练上手,毫不顾忌。
  柳如萍放下筷子。柳梦看到下午笑容如春风般舒服的女人,坐在饭桌前,一只手攥着另一只手的手肘,眼泪一滴滴掉,双眼通红,低下头,姿态卑微至极。
  耸起的双肩微微颤抖。
  憋到最后,也只有一句:你明知道我生不出
  陈两升哑火,最终摔筷子出去,只留一室狼狈。
  对于柳如萍被挨骂这事,柳梦很气愤,更无法理解,柳如萍做错什么,要遭受陈两升这种指责。难道生不了孩子就得被人戳着后背骂,还得受着骂?这没有道理。
  如果孩子是必要的,那从前谈恋爱没孩子的时候,两人怎么活?不也是活得好好的吗?
  儿时的柳梦还留有曾经跟着假父母生活遗留下来的粗俗语。
  神经病男人。
  她为柳如萍抱不平,柳如萍愣住,挂着泪的脸变得严肃,手中的筷子成了堂前戒尺,狠狠打在柳梦的手掌心。
  到家第一天的柳梦,获得柳如萍的一次警告。
  在我的家,不能出现这种骂人的恶俗粗话,不能骂我,更不能骂他,这是底线,听明白了吗?
  惩罚是掌心的三次抽打。
  柳梦终究还是听话的硬骨头,细嫩掌心肿起一条红痕,换做别的小孩已经哇哇大哭了,柳梦硬是忍住,不掉一滴眼泪。
  最后可能是这副样子太惹人疼,柳如萍扔下筷子,把她抱在怀里安慰。
  柳如萍最后也没有把柳梦送走。
  比起丈夫的不待见,柳梦的到来,有效弥补了没有孩子带来的空荡感,她渴望一个孩子,恰巧柳梦补上了这个空缺。
  柳梦这名,就是柳如萍取的。
  她总说了,柳梦是上天给她的礼物,还说,柳梦是她的梦想。柳梦花了很多年,才消化明白这个梦想的意思她是柳如萍意图作为修复家庭裂痕的工具,是夫妻重修于好,恩爱甜蜜的盼望。
  这种寄托落在柳梦身上,她开始将柳梦塑造成心目中的孩子,力求让她成为比亲孩子还要亲近的存在,这样的话,就能推翻陈两升当初那句话。
  在柳如萍的教育下,柳梦抛掉了从前的恶语和旧壳,读过很多书,变得知书达理,该懂事懂事,该活泼活泼,察言观色,收放自如,柳如萍对此很满意。
  人常说,婴儿呱呱落地,喊的第一个词是妈妈。
  曾经柳如萍也尝试过,让柳梦喊她妈妈,柳梦说喊了一次,喊上瘾了,每天就喊。
  一次陈两升听见后,把手中的茶杯摔了个粉身碎骨,然后摔门而出。
  神经病男人。
  柳梦只暗暗在心里骂。
  无奈柳如萍的底线,是基于家庭和丈夫而生的。她的思想传统保守,丈夫说东,她不能往西。丈夫不承认柳梦,不以父亲自称,那么她就不能再让柳梦喊她妈妈。
  这之后,只让柳梦喊她老师了。
  一句客气疏远的老师,本身就和柳如萍的家庭美满相矛盾。
  但她仍旧自欺欺人地继续维持下去。
  在字典里,柳梦多少能够理解柳如萍的处境。柳如萍的萍,是浮萍的意思。无根浮萍,随波逐流,身不由己。她理解老师,却不能苟同她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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