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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08)

  嗯。
  西淮看着捂到自己面前的手,怔了一下,却没有挣开,只是那么任由银止川捂着他。
  这座香室真的很破旧了,连门槛都满是斑驳的痕迹,更不提朱红的梁柱,现在已经快变成了赧红色。
  小心一点。
  银止川说:这里有许多碎瓷片的。
  西淮于是去看脚底,垂着眼。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他这小心也过于大意了的缘故,银止川倏然打横,从膝盖和颈后一把把他抱了起来
  哎
  西淮惊叫一声,银止川却笑着迈开长腿,大步一直走到了佛台前。
  他把西淮放到佛案上,与那陈旧的观音佛像并在一切。
  荒弃坍塌的废庙,西淮和那眉目慈悲的观音像一起置于银止川面前。
  一个是巨大斑驳的佛像金身,一个是渺小单薄的白袍少年。
  银止川却手指缓缓摩过西淮的眉眼,从他的眼窝到笔挺的鼻,再到薄薄的冷唇。极其轻地低说:
  你也是我的菩萨我们这,叫物归原位。
  第120章 客青衫 73
  菩萨
  西淮轻声说:什么菩萨?
  救我于红尘苦海的菩萨呀。
  银止川在他鼻头上轻啄了一下。
  救我性命,免我忧,免我苦的菩萨
  可是,来日,或许我也会是叫你落入无尽深渊的人。
  西淮手在身侧捏成了拳,在这与世隔绝的庙宇,在这灼烈赤城的目光下,他竟有些不能承受之意,有些瑟瑟地想要偏过脸去。
  你真害羞。
  银止川看着西淮低垂下的目光,笑了一下:每次我和你说喜欢,你都不敢听一样。
  我心悦你我心悦你我心悦你我心悦你
  无忧无虑的少年将军念经一样在西淮耳边念着,坏心地要欣赏少年羞赧的样子。
  然而西淮却满是慌张局促,蜷长的睫毛鸦羽一样颤动着,哀求他: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他颤抖着去捂银止川的唇,冰冷的手指贴着少年将军滚烫炙热的呼吸。
  银止川手撑在西淮身体两侧,眼睛里颇为混账地带着笑。
  他注视着西淮,在他的指缝舔了一记。
  于是西淮又像烫着一样缩了回来。
  好了,不逗你了。
  看着西淮无从是好地低下头去,银止川把他的菩萨欺负够了,笑嘻嘻站起身来,我带你过来是为了给你看样东西。
  西淮抬首,目光随着银止川看过去。
  银止川走到一面石墙前。
  这里的大多数东西都已经损坏了,供桌蒲团等物东倒西歪。不知道被废弃时经历了什么,不少地方还有纵火烧过的痕迹。
  然而银止川就站在那面石墙之前,推开挡在面前的一张断腿桌案,手伸到一条石墙的缝隙里摸索。
  稍时,他似乎触摸到了某件关卡,手指在那处往下一按
  登时齿轮轮转,发出咔哒咔哒的迟缓运作声响,从看似坚硬的墙壁中弹出一方暗格!
  银止川观察了一阵儿,而后轻车熟路地从暗格中拿出一张放在最末尾的小匣。
  小匣颜色陈旧,似乎已经放了许多年了,隐隐约约的,还能看到上头写着银七几个字。
  银止川看着暗格中写着其他名字的六方暗匣,眼神暗了暗,有些默然又颇小心翼翼地将弹格重新推了回去。
  喏。
  他捧着木匣走到西淮面前,脸上已经又重新恢复了含笑的神采:这是我十岁时和兄长们一起放的,说要他年遇上心上人,奉来给他看。你打开看看?
  他以眼神示意西淮,西淮稍显迟疑,但还是接了过来。
  木匣年代已久,开启的卡口都有些凝涩了。
  西淮轻轻拍掉了匣子表面的飞灰,让那精致的雕花重新显露出来,然后这才小心翼翼地,重新推开尘封已久的木匣。
  很意外,外头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小匣,里头竟还是相当干燥的,与外头被磨损严重的情态截然不同。
  有一个长形的木块躺在里头,以一块红色的锦帛遮住了。
  这是我们十岁时刻的心上人的模样。
  银止川轻声说。
  他注视着西淮的手,竟然有一丝丝紧张。
  当初他十岁,最大的哥哥银止晟已经弱冠了,带着他们一起来这座荒庙。
  这是他们的秘密基地,整个星野之都只有他们七个知道。
  镇国公的家风严,不许他们分心,想些儿女之情,要将全部精力放在军事操练上。
  那时银止川和兄长们以为自己的未来多半将是和一个门当户对的闺秀联姻,不必看她是否让自己心动,不必琢磨她是否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只需要像每日一次的操练那样完成就可以了。
  他们只需要接受。
  顽皮的少年郎们不免低落,也有些好奇,便忍不住将自己那时所幻想的心爱之人的模样刻了下来。
  当初他刻的是什么样来着?
  银止川试图回忆。
  但是年代已经太过久远,而且自从放进去,他也再没有取出来瞧过。
  此时交到西淮手上,还是十二年以来他第一次再打开密匣。
  西淮手指轻轻拨开红绸,从里头取出来一个雕着鼻眼的小木头人。
  大概有他手掌那么大,摸上去有些粗糙,从雕刻的痕迹来看,确实是孩子的手笔。
  银止川把小人儿的脸刻得很尖,腿截得很长,一张小小的脸上,还点着重重的墨眼。
  显然他喜欢瓜子脸剪水瞳的。
  西淮握着小人儿窄得几乎能从中折断的腰:
  这是你心中会喜欢的女子?
  银止川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勉强挽回道:当时不懂事当时不懂事。
  他给小木头人还穿着衣服,是一件粉红色的摆裙,显得很柔媚的样子,有几分胆小与驯服的神态。
  除此之外,这只可怜的小木头人后面还被贴了几丛马鬃,以示其长发飘飘。
  温顺,细腰,柔媚。
  西淮低声总结着,将他从这只小人身上看出的特点归纳了一番,说道:很符合你们武将世家出身公子的审美。
  银止川哪敢应声儿,他拨弄着那只小人,不尴不尬的,默默说:
  其实也差不多
  这细腰、这尖儿脸、这点墨眼乌长发
  他眼睛瞥着西淮,同时和这幼稚的木偶人对比着,说道:哎,其实我当初喜欢的,和现在也差不多嘛。
  说着,银七公子伸手,将小木偶人面前的两团草绒从衣裳里拉了出来,又往它下面肚脐下点了一个小突起。
  你看,差不多了。
  银止川说。
  西淮:
  哎,不要注意这种细节嘛。
  银止川说:我当初念书不好,就很希望有一个念书好的心上人。她最好诗书达理,琴棋书画俱全,性子温柔体贴,什么都随着我。晨间早起为我熬羹汤,晚间我回来为我捏腿捶背什么的。
  那你现在岂不是很失望?
  西淮挑着眼说。
  不失望,不失望。
  银止川赶紧道:这些都不重要。什么都没有心里喜欢重要。只要是真正喜欢的,其他的什么都无所谓了。
  这倒是大实话。
  银止川只要瞧着西淮那令人过目难忘的风姿,就一切条件都可以再往后排。
  什么听话乖巧,什么温柔可人,都可以放一放。
  晨间给人家熬羹汤也可以,晚间情趣捏腿更不必提。
  好啦。别在意这个。
  银止川说。他眼神小心翼翼觑着西淮,笑着说:给你看个我新雕的。
  他说着伸进怀中,掏出一个小锦囊,从中取出一个差不多大小的偶人。
  那只偶人和西淮就如出一辙了,也不知道是银止川什么时候做的
  尖尖脸,吊眼梢,寡淡的眉目,薄如折刃的唇。
  甚至连脖颈后的一颗芝麻小痣,都纤毫毕现。
  加上一身胜雪白衣,和西淮几乎一模一样。
  像么?
  银止川笑着问。
  他把从前那只小木雕拿出来,左右看了看,然后将这只新的放进去,笑着说:
  这样就好了。
  你做这个有什么用?
  西淮蹙了蹙眉,问说。
  他看着银止川这小心至极,又大费周章的举动,似是很不能理解。
  这个是死同穴。
  银止川轻声说。
  我们将门之后,总逃不过马革裹尸的下场。
  所以哥哥们和我一起做了这个小匣子,就是为了来日,遇到心仪的人,将他的命牌与我们的放在一起。这样即便哪一日哪一日死在战场上看不到尸首,也早已在活着的时候和他同穴过了。
  西淮瞳仁微微一震,诧然地抬起眼,却瞧见银止川笑着的脸。
  他饶有兴趣地比划着小木人和自己特地带出来的命牌,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在说伤心事似的,笑眼弯弯道:
  你瞧。你没有命牌,我就给你弄了个小木雕。这样我们还是能在一起。
  银止川将自己的命牌轻轻牵出一条红绳,有小心翼翼套在那只象征西淮的小偶的手上:
  我在你的手心里。
  他轻声说:你拉一拉,扯住了这根线,天涯海角,我也回来寻你。
  那是他特地从金蝉寺里取出来的。
  西淮记得,银止川提过。他还说,这块命牌,是他父亲做来替他挡劫的,但是他怕这命牌坏了姻缘老人给自己和西淮牵线,所以提前偷拿了出来。
  到而今他竟要亲手将这命牌交到他的命劫手心里!
  我
  西淮极其轻说。
  他的手身侧微微发着抖,那一刻,他简直无从是好。
  害银止川性命的锦囊还在怀中揣着,西淮绝望地退后了一步,他喃喃说道:我不能
  我不能和你死同穴
  我不配!!
  那一刻,西淮心里升起一种荒谬的负罪感
  是的,他的父兄弃城而去,做了沧澜的逃兵,可是那也只是他的父兄!
  和银止川有关系吗?
  他他那时并不在沧澜,他和父母姊妹的死没有关系他的手上,没有染过沧澜人的血!
  这是西淮从未想过的,他从遇到银止川的那一刻,就心怀仇恨,以一种血仇的遗孤看待他。
  但是这个人,他愈靠近,愈觉得可怕
  任何时候,他捧给西淮的都是温柔和赤诚,好像宁可死在他手下也无怨怼。
  这种明亮的心意,刺痛得西淮几乎要握不住袖里藏着的刀。
  我
  白袍的少年怔怔望着面前人,眼里突然无知无觉落下泪来。
  破败木门外的阳光刀剑一样刺进来,照在西淮苍白的脸上。
  他脸上有两道泪痕,银止川听见他同自己说:
  下一世,你早些来。早点来找我
  在我锦衣煮酒时,执箫吹月时遇到我。
  西淮颤抖着,哽咽了一下。
  我与你生同塌,死同穴。
  第121章 客青衫 74
  西淮最后还是与银止川一起埋葬了那只小暗匣。
  他把代表自己的白衣小偶人理理好,放进小木盒里。然后看着银止川把它置于一个窄窄的土坑,再往下填土。
  用土壤将它遮盖起来。
  好了。
  银止川说:这样我们下一世还能在一起。
  这就是死同穴么?
  西淮有些出神地想。
  只愿银止川来日知道真相的时候,不要反悔到折返此地,要将那个和他的命牌置于一起的小偶人刨出来扔掉。
  要不要在这里插一只桃木枝?
  西淮轻声说:这样来日想来找,也容易找一点。
  你想找到?
  银止川莫名问:找到做什么。就要安安静静,隐隐秘秘地藏在这里,谁也不知道才好。这样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了。我们悄悄的,好不好?
  西淮似乎被他这种悄悄同枕于天地的说法逗笑了,唇角弯了一下。
  但他仍然走到颓墙边,从歪脖的桃树上折下了一枚枝丫。
  我心悦你,愿与你同穴。
  西淮低语说:此桃枝作证。
  银止川看着白袍人弯腰,轻轻地将一枝瘦弱的桃枝插在新填过的泥土上。
  如果有一日,你后悔了,要收回这个承诺。
  西淮说:你就自己来把这个匣子取出来。把命牌和偶人扔掉。但不要让我知道。
  银止川似乎颇有些诧然,莫名其妙道:怎么会?我怎么会与你反悔?
  然而西淮摇摇头,眼底平淡而死寂,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什么来日必会发生的事。
  其实,这次来荒庙与西淮定下来世之约,银止川又何尝不是心里没有底?
  盛泱多方势力蠢蠢欲动,藏在暗处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较劲。
  这个曾经统治整个中陆的威严王朝,这个曾经被誉为中陆璀璨明珠的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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