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殊途
从苗疆回到姑苏，一路无歇，也是花了近几日的时间，等到了姑苏时，天色已暗。不同于苗疆的冷清，入了夜的姑苏是另一番景象，金迷纸碎，繁华热闹。
姑苏是墨云观掌管的地盘，这些年来尽受仙门保护，百姓过的平静淡然，一直相安无事，然而让苏灵郡惊诧的是，他们此次来到这里，竟是要被拦下盘查。
不过想来也是，墨云观这次去十陵教带走了太多主力，如果有魔门借机入侵，很难保证百姓不会受到侵害，如此做法，确实也能保证不会有人找事上门。也幸亏盘查的弟子并不认得薛景阳，仔细盘查过后就放他们进去了。
苏灵郡最后决定在一家客栈稍作歇脚，准备整顿过后再去墨云观，同时，他也要借机打探些东西，根据沿路听来的消息，神祭已经开始在准备召开仙门大会，约莫一个月以后举行，在这段时日里，各门派都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想要混进墨云观可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看来我们在苗疆的这段时间，仙门里面也出现了变故。”圆月之下，两人走在长街上，入眼的依旧是一片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但是苏灵郡能明显感觉到有一种异样的气息就涌动在城市的上空。
“嗯，看来白素清现在也没空管你了，这算好事么？”薛景阳身着黑袍，一支阴阳八卦簪斜插在发上，眼上蒙着的白纱反而更给他增添了一种仙气缥缈的感觉。他持着竹杖而行，跟在苏灵郡旁边，沿路受到了不少姑娘的回眸青睐。
“坏事是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也去不了清凝宫了。”苏灵郡皱眉，“不过往好处想也不是没有的，如果道法真的能压制蛊虫，你就能提前摆脱困扰了。”
“嗯，这方面我确实在禁书里有看到过，”薛景阳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又道，“只不过我现在是魔心，而苏苏修习的又是儒法，所以道法的事，估计还是得靠薛锦铖。”
想到对方现在的处境，苏灵郡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以你现在的样子回墨云观肯定不妥，我会想办法进墨云观，替你捎信给薛掌门的。”
“姑苏盘查都这么严了，你要如何混进去？”薛景阳笑。
“我打算——”苏灵郡话还未说完，便见一个男人径直朝自己冲来，本想避让，但那男人好像是有意为之，撞开人后便头也不回的跑了。
苏灵郡避让不及，被推到了一旁，再抬眼时，男人的踪影已经消失在人堆里了。
薛景阳托住他的后心，扶住他，蹙眉问道：“你怎么没躲开？”
苏灵郡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对方消失的方向，也是奇怪：“不对，如果是普通人，速度不应该那么快，他应该是练过些功夫的，而且，他方才撞我好像是有意为之，不像是无意之举。”
“别管那么多了，你没事吧？”薛景阳关心道。
“没事。”苏灵郡回过神，摸了摸腰间，突然一震，“钱袋没了。”
薛景阳：“原来方才那人是盗贼。”
苏灵郡眼神掠过街上的人群，说道：“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去去就回，他应该跑不了多远。”
“好，你小心。”薛景阳拿着竹杖站到了街边，“我就在这等你。”
苏灵郡嗯了一声，并指掐诀，只一瞬便消失在了长街上，几个起落后，他停在了城外一处荒僻的地方。
这里看模样是野外，寒风萧瑟的夜晚，只有风吹过四野发出低低地呼嚎声，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在这个时辰敢来的地方。
苏灵郡点足落下，借着月光，他勉强能看清周围的情况，在确定没有人跟来后，他终于开口道：“你出来吧。”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在寂静的夜晚就显得格外明亮。
风过之后，有人影渐近，“先生，好久不见。”
苏灵郡在听到声音后愕然了一下，微微眯起了眼，声音凝重了几分：“是你？初少主？”
“想不到许久未见，先生和我的关系又生疏了几分，都改口称我为少主了，”初奕信步朝他走来，语气说不出是调侃还是嘲弄，“还真是造化弄人，先生去年彼时还唤我奕儿。”
苏灵郡并不想叙旧，他沉静片刻，复而淡淡说道：“从你选择背弃我的那一刻开始，你我就陌路殊途了，你又何必说这种话。”
初奕大概也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只得一笑置之：“方才那人是我故意找来引你的，想必先生也能察觉。”
“我知道。”苏灵郡将话题转移，“你怎知我在此处？找我又有何事？”
“神祭再过不久要召开仙门大会，你知道为何吗？”初奕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因为我托人给白素清送信，告诉他，我会将当年的事情公之于众，他知道消息后就立马就召开了仙门大会，他是在给我机会么？先生你想想，仙门大会，所有的仙门的使者都会来到神祭，共同商讨除魔大事，要是在这时候，我告诉他们，当年迫害柳思卿的人就是逸尘仙君，那些使者会作何感想呢？清凝宫又会怎么办呢？”
他说的极为散漫，仿佛是置身事外，然而苏灵郡听后却是瞬间变了脸色：“你疯了？！”
“我没有疯，”初奕冷笑，“我比先生更清楚我在做什么。”
苏灵郡面色冷白，他自从知道神祭要召开仙门大会开始就在一路揣测白素清此举何意，他设想了无数种原因，但怎么都没想到居然是因为初奕主动出击，如此一来，白素清定会因为这件事而想方设法的找到初奕将其除之，以绝后患，而仙门大会，恐怕也是白素清为了反将一军特地设下的陷阱。
初奕竟是自己把自己推进了火坑！
苏灵郡嘴上虽说陌路殊途，但心里其实还是关心在意他的，见对方做出这般没有思考的事情，他忍不住斥责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是在引火上身？且不说到时那些仙门会不会信你，如果白素清查到你，你觉得你还有活路么？”
“活路？”初奕向他靠近一步，嗤笑道，“我从来不给自己留活路，反正横竖都是死，何不死得有意义些？像白素清这样的人，凭什么高坐明堂？！”
“糊涂！”苏灵郡看着他，怒意上头，双颊也因生气而微微泛红，“六道盟现在是所有仙门必欲除之的魔门，你觉得仙门的人会相信一个魔门少主的话吗？白素清召开仙门大会，就是在等着你上他的套，你怎么能犯这种糊涂？”
然而初奕好像压根不在意苏灵郡的话，只是别过脸，赌气似的说道：“我怎么做不需要先生管，先生只需要知道，我会在仙门大会那日去公布真相便可。”
苏灵郡冷静半晌，问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特地告诉我你要送死吗？”
初奕没有应声。
“呵。”再也忍不住，苏灵郡轻笑了一声，“初少主真是好闲情，千里迢迢的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种事。”
“我找先生，其实还有一事。”兴许是觉得吵架没有意思，初奕的声音沉了些许，况且他这次来，目的也不在于此，“这个给你。”
他说话间从锦囊里掏出了一个小玉瓶，趁着苏灵郡分神的时候拿住了他的手腕，把小玉瓶放在了他的掌心，然后说道：“其实早在鹿鸣谷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对你用乌衣骨毒散了，只不过那时候你身体尚若，无法承受这种毒，所以我从君长川那要了剂量最少的毒，隔段时间掺在你的饮食里，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加害你，但是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不想让你死了，于是我停止了下药，想跟你一直这么过下去。”
他说到这，顿了顿，像是回忆起什么温馨的事情，唇角弯起了一抹弧度，苏灵郡想借机抽手，但在看到对方这幅模样时，还是心软了。
“我也没有想到，那天旻严的出现打乱了这一切，我必须要从你这拿到灵枢，所以我配合手下演了一出戏，那场戏，即便顾云泽没有来，我也不会让你死的，我不想伤你性命，”初奕叹了口气，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我又开始对你用这种毒时，是在你知道真相的那段时间，乌衣骨毒散除了使人瘫痪以外，还可以让中毒者逐渐失去记忆，这也是为何那段时日你总说记性不好。”
苏灵郡的目光落在掌心的小玉瓶上，心里约莫有了些猜测，他看了看初奕，见对方虽然绫罗金冠，但眉宇间却是比之前憔悴忧愁了许多，想要安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我本想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可是在你离开我的这段时间，我总算想明白了，你是鲜活的，如果我用这种方式困住你，那又和死物有什么区别？”初奕眼神触动了一下，松开了苏灵郡的手腕，苦笑道，“这是解药，你是医者，应该比我更了结乌衣骨毒散。”
苏灵郡想了又想，缓下语调问他：“你这次来姑苏，所为何事？你不是过来找我的，你只是碰巧遇上了我，是吗？”
“是。”初奕也不作遮掩，干脆坦率地告诉他，“我来此是另有其他事，没想到刚巧碰到你，便想着把你引过来跟你说这些话。”
“姑苏也在墨云观的管辖内，你来此就不怕先暴露了身份？”苏灵郡问道。
初奕：“墨云观前段时间进攻十陵教的事情人尽皆知，调动了那么多主力，他们的防守自然就薄弱些，我既然可以混进来，就一定能混出去，先生不必担心我。”
苏灵郡知道他不会说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也只好换了个话题问他：“你准备在仙门大会上如何拿出供词让他们相信你？”
“这个我另有打算，我敢放话出去，就一定有证据证明我所言为真，不然又怎会当着众仙门的面去挑衅神祭？”初奕的目光穿过他，不屑笑道，“先生现在不应该担心自己的安慰吗？怎么反倒关心起我了？我一旦把真相公之于众，最先面临责罚的可就是你，毕竟白素清是主谋，而你才是去执行刺杀的人。”
苏灵郡：“这是我犯的错，我应当承担，也无话可说，只是你要好好想想，你爹娘当年拼命护你，为的是什么，如果你还是坚持走这条路，我也不会拦你。”
他说地平静寡淡，对初奕的一通发泄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早在很久之前他就想到这样的结果了，他是罪人，不奢求任何人的谅解。
夜晚的风声静谧，为月光增添了几分柔和的感觉，两人相望，初奕忽然有种相隔甚远的感觉，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有条无形的条沟壑拦在了他们中间，无法跨越，也无法靠近。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隔了许久，苏灵郡才又说道：“仙门大会我会去的，当年的事情也该有个结果了，我一生欠的人不多，这次去，就当我向你赎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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