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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就像一场噩梦

  赵雍刻意压住心中的慌张,将那张便笺撕得粉碎,干巴巴地挤出一丝笑容:“自然要坐下来,陪邵先生说会儿闲话。”
  “绝不是闲话。”邵先生立即纠正道。
  “是,是。”赵雍只得佯着陪笑,心中已老大不高兴,无奈对方来头太大,不敢贸然表露。
  想着通过“失物招领”的方式,贿赠张文明张老太爷三千多亩官田,难道这事儿被人捅到京城了?
  在荆州城,虽然这是公开的秘密,人们大多只是私下里传传,并没有人存心恶意就此大做文章。
  毕竟自己家乡出了一个首辅,对本地大有好处,无论是政策扶持上,还是精神上或名声上。
  但如果被捅到京城,传到张居正政敌的耳中,借此弹劾他,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虽然京城的尔虞我诈、刀光剑影赵雍没有切身感受过,可作为一名久浸官场的知府而言,完全可以想象,首辅的位子每天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所以,此刻赵雍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邵先生望着依然杵在原地的赵雍,微微笑道:“既是如此,那请赵大人就坐吧!”
  “好,好!”
  “来,喝!”邵先生说着,给赵雍斟上满满的一杯酒,“干!”
  “干!”赵雍嘴上应着,不得不奉陪,其实心里哪有情绪?急着想要问明详情,只是因为着急,一时不知如何切入正题。
  偏偏这个邵先生丢下话题后,似乎压根儿不记得了这一茬儿,只是一味地劝酒。
  见两位姑娘坐在旁边,挤眉弄眼地看热闹,邵先生便朝她俩儿一拍巴掌:“咱爷们儿不喝闷酒,来,唱两首曲儿。”
  两位歌女不敢怠慢,立即琵琶一拨,檀板一敲,丹唇轻启,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唱的是一首《南商调-山坡羊》之《钱是好汉》——
  世间人睁眼观看,
  论英雄钱是好汉。
  有了它诸般趁意,
  没了它寸步也难。
  拐子有钱,
  走歪步合款;
  哑巴有钱,
  做手势好看;
  流氓有钱,
  姑娘们点赞;
  地痞有钱,
  撒点儿狗粮也叫行善。
  实言,实言,
  如今人,敬的都是钱,
  若没钱,全翻白眼给你看。
  ……
  两位歌女一唱一和,虽然不是十分美好,却很卖力,尤其对钱那种崇拜和欲望的眼神,刻画得入木三分甚是得体。
  “妙!”
  “妙!”
  “有钱就是爷!”
  邵先生拍掌连声叫好,继而又打趣地道:“不过像赵大人,有权也不错哇!再来,接着唱。”
  两位歌女又开始咿呀咿呀唱开了。这回唱的是一首感情描写极为细腻的《罗江怨》——
  临行时,扯着衣衫,
  问冤家,几时回还?
  要回,只待桃花、桃花绽。
  一杯酒,递于心肝,
  双膝儿,跪在眼前,
  临行嘱咐,嘱咐千遍:
  逢桥时,需下雕鞍,
  过渡时,切莫争先,
  在外,休把闲花、闲花恋。
  得意时,及早回还,
  免得奴,受尽熬煎,
  那时,方称奴心愿、奴心愿。
  ……
  此曲儿一了,邵先生却不满意,嚷道:“酸不拉几的,女人果真有这么温柔?两性之间,不是猜忌多于信任,索取多于付出吗?来来来,你们弹一曲《马头调》,听咱给你们和着调子,唱一首地地道道京城流行的好词儿。”
  赵雍心里像猫子抓,如坐针毡。
  邵先生却兴致盎然地要听曲儿,听完了两首,犹不尽兴,还要主动请缨自己唱……我的娘啊!若不是一箭穿心,赵雍直想拍屁股走人。
  邵先生跟着琵琶檀板声,吊着嗓子真的唱起来了——
  久闻姑娘名头大,
  哎呦喂,见面也不差?
  脸丑脚大,
  浑身腌臜,
  赛如夜叉。
  桌面上,何曾懂得说句矫情话?
  开口令人麻,
  若问她的床铺儿,
  放屁咬牙说梦话。
  一张臭嘴,
  焦黄的头发,
  虱子满身爬。
  唱曲儿,好似狼叫人人怕。
  又不会弹琵琶。
  关上灯,嘿嘿,也只能玩后庭花。
  ……
  此曲一了,两位歌女满脸臊红,其中一位还翻了翻白眼,不过稍瞬即逝,旋即又赔上笑容。
  邵先生本相貌非凡,这会儿却唱了一首黄腔荤曲儿,让人觉得很是滑稽。
  就连六神无主的赵雍,也感觉此曲儿新鲜,诙谐逗乐,忍俊不禁拍掌巴结地奉承道:“唱得好,没想到邵先生还有这么一手,你唱的这支曲儿叫什么来着?”
  “《大名如雷贯耳,犹唱后庭花》。”
  “这词儿有意思!”赵雍瞅着旁边两位歌***邪地一笑,“听说京城里头,后庭花的价格,比前院的牡丹花贵出不少哈?”
  “那是,物以稀为贵嘛!”
  酒也喝过,闹也闹得差不多了,邵先生这才开始转入正题,慢悠悠地说:“赵先生等急了吧?”
  赵雍干笑了笑,不作声,表示默认。
  邵先生打了个酒嗝,笑道:“赵大人一定很想知道便笺上的事儿吧?”
  赵雍依然没开口,只是将目光移到两位歌女身上睃巡一番,意思很明显:这么重大而机密的事儿,岂能有闲杂人旁听?
  邵先生瞧出赵雍的心思,笑道:“这两位是咱的随从,常年服侍邵某左右,赵大人无需担忧,但说无妨。”
  赵雍将信将疑,谨慎地说道:“邵先生若觉得这样不碍事儿,赵某愿闻其详。”
  “赵大人治下的荆州城,这阵子有些不安宁吧?”
  “是有一个老鼠窜来窜去。”
  “不妨直言,谁是老鼠?”邵先生盯着赵雍。
  “沈振。”赵雍嘴里迸出两个字。
  “哦,”邵先生点点头,“子粒田征税一事,赵大人该清楚吧?”
  “自然清楚,皇上颁下的圣旨,已登了邸报。”赵雍心里在犯嘀咕:这位邵先生到底想要干什么?怎么扯到沈振的身上?莫非贿赠官田是他捅到京城的?
  于是转转脑瓜,又试探地问:“沈振虽然可恨,但他是他,我是我,邵先生为何要见我赵某?”
  邵先生拿眼觑着赵雍,笑道:“赵大人这么说,对我邵某还是心存疑虑,不敢剖心置腹打开天窗说亮话哈。如今,不仅荆州城,就是满北京城,都知道你和沈振犹如两头拴着的叫驴,谁也不服谁,撕咬得不可开交。”
  赵雍心里不是滋味儿,若平常他早就拉下脸来,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个堂堂知府,你上来连名字都没报知,凭什么要与你推心置腹?但这会儿有求于人,不得不压下心头的不满,问:“便笺上的事儿,莫非是沈振所为?”
  “他在荆州四面楚歌,自顾不暇,赵大人觉得他会不顾念自身的危险,而贸然去捅这个娄子吗?”
  “那会是谁?”
  “这个赵大人无需打听,我只想提醒你,这件事首辅张居正已经知道了,而且将此事禀奏了皇上,自求处分。”
  “什么?”赵雍大吃一惊,如同沉入噩梦,背脊一阵发凉,哭丧着脸问,“皇上追究此事吗?”
  “当下,张居正全身心投入改革,为国劳心劳力,皇上和两位太后对他深信不疑,当然不会为了这个而惩罚他。”
  “那就好!”赵雍如释重负。
  “皇上和太后不惩罚张居正,并不等于放过你赵大人呀!”
  赵雍登时如五雷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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