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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朱雀大街的北尽头, 就是皇宫的南大门。
  此时,两名小黄门从宫门里面出来,紧接着便飞跑起来。
  两名小黄门各自的身后,跟着一队荷刀持枪的禁卫军兵。
  他们如凶神恶煞一般, 扑向路上的行人。
  须臾之间, 呵斥声、糟乱的脚步声、惊呼声……甚至鸡飞狗跳之声, 响彻朱雀大街。
  不过半刻钟的工夫, 朱雀大街上的车马行人就被赶了个干干净净。
  远离宫门的道两旁, 做买做卖的小商贩早就被禁卫挥枪撵跑,连两侧平日里热闹非常、人头攒动的各样店铺, 也都被迫不得不合起窗板、门板,不得不暂时歇业了。
  整条大街上,只有几个尚未来得及离去的寻常百姓,被禁卫军兵的长.枪、大刀威吓着, 又被小黄门手里的拂尘柄狠狠抽了几下子, 方慌慌张张地逃远了。
  眨眼之间,圣京城里最最繁华的街道上像是遭了贼——
  尘土暴起, 地上横斜着菜叶子、碎鸡蛋、鸡毛……甚至还有两只不知道何人的破布鞋。
  季凝直看得眉头大皱。
  她隐约觉察出来这两名小黄门和两队禁卫军将要做什么。
  可是这副作派……与肆虐百姓的强人何异?
  季凝侧眸看向简铭。
  简铭的脸色很不好看,始终冷冷地盯着那些军兵的所作所为, 手里的新马鞭被他攥出了褶皱。
  季凝能感觉得到他的愤怒。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同样是大齐的军人, 简铭一定看不惯他们这样对待无辜百姓吧?
  简铭带的兵,一定不会如这些禁军一般吧?
  常青的脸色也不好看, 左手几次按上了腰间的佩剑。
  但他到底是个周全的, 忙趋马向简铭道:“侯爷, 再不出城, 恐怕城门就要关了。”
  简铭脸色沉郁, 拧头看了看近在眼前的城门,吩咐道:“保护好夫人。”
  “是!”常青应诺。
  他们出城,原是带了些骑卫的,常青手一挥,那几名骑卫便分作两队——
  一队围定季凝身处的马车,保护季凝;另一队则紧紧跟着简铭的马,分毫不敢放松。
  一行车马,眼看着到了城门口。
  城门口今日刚好有校尉当值,早一眼认出了常胜侯府的马车上的徽记。
  他自是不敢阻拦的,在简铭的马侧赔笑见礼道:“侯爷这是要携女眷出城啊?”
  简铭睨他一眼,并不搭言。
  后面常青夹马腹紧随上来,微微笑道:“汪大人今日当值?”
  “不敢!”汪校尉忙向常青一拱手,“常副将好!”
  常青点了点头,一指紧闭的城门:“我家侯爷要与夫人出城赏春,还请汪大人让弟兄们打开城门。”
  汪校尉作了然状:“原来是侯爷与殿下要出城啊!”
  简铭听他说“殿下”,显然指的是季凝这位“景贤公主殿下”,眉峰微挑。
  只见汪校尉并未马上令手下打开城门,而是又赔笑道:“今日昭媛娘娘回府省亲,卑职还以为殿下与侯爷也要去季府同贺呢!”
  他如此说着,眼神转到了简铭的脸上,悄悄打量。
  简铭的脸色仍是一变未变,他干脆就未搭理汪校尉抛出的话头儿,而是用冷飕飕的声音道:“汪庆,你是等着本侯入宫请旨,才能开城门吗?”
  此言一出,再配上简铭那副冷意森森的眼神,汪庆很有一种自己已经是个死人的感觉。
  “侯爷说……说笑了!”他想努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来,却嘴角僵硬得厉害,似是被冻僵了。
  “本侯没有说笑。”简铭的声音极淡,却极冰寒。
  汪庆“咕噜”吞咽了一下,总算咧开嘴,五官好歹拼出一个讨好的笑来:“侯爷是陛下最看重的臣子,侯爷想做什么,陛下定然是允许的。”
  说罢,大声吩咐手下打开城门,让简铭一行出城。
  简铭察觉到他话中的深意,眯了眯眸,道:“汪校尉若觉得本侯逾越了法度,大可请你的上官参奏本侯!”
  说着,一夹马腹,出城而去。
  一行车马辘辘,很快便通过了城门。
  后面,汪庆则盯着简铭的背影,嘬着牙花,神色纠结。
  简铭的意思他明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都是大齐子民,无论何等身份,都得遵守大齐律。就算简铭有过错,他这个小小的校尉也参劾不得。
  可是,万一哪一日,他不再只是个小小的校尉了呢?
  汪庆撇了撇嘴,心说看起来这位侯爷和那位景贤公主殿下的关系,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隔阂……须得赶紧将这个消息禀报主子。
  简铭在城门口与校尉交涉的时候,季凝早已经放下车帘,安坐于车内。
  她的耳朵可一直听着外面的对话呢!
  原来,方才那些跋扈的小黄门和禁卫军兵驱赶百姓,真的是为了季钰回府省亲。
  可是季府早就在多日之前就从仁义巷,搬去了大齐达官显贵府邸聚集的锦里。那里距离皇宫很近,出了宫门西转,不过一刻钟的光景就到了,根本就不用占不了几步朱雀大街的地界。
  季凝的心往下沉了几分。
  她再次轻撩起车厢的窗帘,朝身后城门的方向看去——
  几名守城门的官兵,正将城门合上。
  在那两扇越合越近的高大城门之间,越来越窄的缝隙之内,季凝看到一众内监模样的人,正将净水泼街、黄土垫道,而朱雀大街的两侧,正被另一伙内监拉起的黄绸拦起……
  黄绸啊!
  那是天子才能用的规制啊!
  哪怕是皇后,甚至贵妃,回府省亲这样的排场,或也能说的过去。
  然而季钰,她只是个三品昭媛。
  且还是一个刚刚册封不久的,三品昭媛。
  眼前的两扇城门,隆隆地合紧了,再也不给季凝的视线留下一丝一毫的缝隙。
  季凝的一颗心也沉到了湖底。
  一重城门,仿佛将她与城内的世界,隔绝成了两个。
  其实,所谓隔绝,又何尝是此时才有的?
  季凝无力地撂下窗帘,轻轻靠在了车厢内的靠背上。
  常胜侯府的马车是舒适的,连当日季凝入宫的时候所乘的宫中的马车,都及不上这一辆少颠簸。
  季凝突然觉得很好奇:是因为常胜侯府格外注意改进府中的马车,还是因为她所乘坐的这一辆,被特别地照应过呢?
  若说老太太或者二太太的马车,被改得特别舒适,季凝倒是能够肖想。
  不过,这一辆,显然既不属于老太太,也不属于二太太。
  遍观整个侯府,还会有谁,对她坐马车出门是否颠簸、是否舒适上心?
  也只有那人了吧?
  季凝微合双目,有些疲倦。
  简铭待她不错,她知道。
  季凝又没有被虐的癖好,当然乐见在侯府里的日子平安顺遂。
  表面上看,简铭着实与她闹过两回别扭;但是,细究起来,对于她的衣食住行的日常,简铭不可谓不上心。
  为什么?
  季凝的心底忽闪过这样一个问题。
  佛家谓凡事必有因果,季凝并信佛,却也相信绝没有无缘无故的善待。
  简铭待她好,是因为他将她看作他的夫人吗?
  只是因为她名义上是常胜侯夫人,简铭就合该对她好吗?
  这说不通。
  季凝与简铭虽然相识不长,对简铭的性子多少也有了些认知。
  简铭绝不是那种唯诺迂腐之人,他绝不会因为自己是“某某身份”便对自己如何如何。
  一如,当初和简铭初遇的时候,哪怕知道自己是景贤公主的身份,简铭也不曾对自己和颜悦色,尽一个大齐臣子的“本分”。
  屈从于礼法,那不是简铭的本性。
  何况,自己这个公主的封号,本就是个西贝货。
  是与不是,不过是太后或者皇帝的一句话,而已。
  季凝在侯府的这段时日,也渐渐理清了些头绪。
  她平生第一遭嫁人,知道自己嫁得不明不白。
  她嫁入侯府本身,就是被不知多少人算计的。
  季凝更知道,简铭应该是不愿意娶她的,不然简铭也不会说出“避祸”云云。
  季凝也知道,自己的过往实在算不上“光彩”。
  她不信简铭对于自己在宫中险些被皇帝羞.辱的事,一如所知。
  季凝不是那起子愚夫蠢妇,会觉得自己经过那一遭便“脏”了。在那件事之中,她才是最无辜的受害之人。
  但她不信简铭不膈应得慌——
  这与是否忠君许国无关。
  简铭不是寻常贩夫走卒,得着宫里赐的一个女人,便当个神仙似的宝贝。
  简铭是堂堂的一品军侯,是大齐的战神。
  大齐不知有多少年轻姑娘,对他抱有绮念。
  便是无视那些或许将自己视作敌人的年轻姑娘,只是对比过往——
  从府中下人的口中,季凝也听闻了一些侯府掌故。据说那位已经辞世的郑夫人,样貌端庄,性格更是一等一的好。
  相比之下,季凝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的样貌端庄、性格且好。
  所以,简铭又为什么不冷落她,甚至苛待她,反而善待她呢?
  想不明白。
  季凝越想越觉得烦躁。
  一时烦躁,便头痛欲裂起来。
  何止头痛?
  她只觉得小腹钻痛,脸色登时苍白起来,涔涔的汗水,顺着额角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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