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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冲喜小娘子 第21节

  玄时舒面不改色地合上檀香木盒,朝苏令德温和一笑:“鸳鸯交颈么?当真是极好的寓意。”
  苏令德一喜:“王爷,你居然认得出来!”
  苏令德从他手里拿过檀香木盒,拿出荷包指给玄时舒看:“看,这是水,这是连理枝……”
  玄时舒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几股白线,以及歪七扭八的几根银线,神色自若地点头:“这刺绣,十分传神。”
  白芷惊为天人。这难道就是八字极相配的天作之合吗?
  就连苏令德自己都听不下去了,她亲自给玄时舒斟满茶,递给他,十分真挚恳切地道:“王爷,你当真是个好人。”
  玄时舒刚抿了口茶,一听她这话,呛得猛地咳嗽起来。
  苏令德连忙给他顺气,悄声地嘀咕:“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让你戴上了。”
  “要是我说绣得不好,你就非得让我戴上?”玄时舒瞥她一眼。
  苏令德把荷包藏到身后去,老成又苦恼地叹了口气:“我现在也觉得这样不好了。我明知道我刺绣的水平,还非要送你荷包,不就是想看你左右为难么?我也太坏了吧。”
  玄时舒一噎,他竟一时分不清苏令德是在以退为进,还是在认真反省。
  苏令德确实是在认真反省,她甚至还十分困惑地反问了自己一句:“为什么呀?”
  为什么她会期望看到玄时舒像哥哥一样对她的刺绣难以下咽,却又还是会视若珍宝?她不是要拿荷包去哄玄时舒的么,怎么如今反倒像是希望玄时舒去哄她了?
  玄时舒静静地看着她蹙眉,丹凤眼流泻出笑意。此时阳光正好,照得水面波光粼粼,恰如他眸中的波澜。
  他的王妃,终于要开窍了吗?
  “荷包给我吧。”玄时舒朝她勾勾手:“兄长想来也穿上你绣的衣裳了吧?”
  苏令德依言把荷包交给他,实诚地摇了摇头:“我原本是打算给哥哥绣成衣裳的,但是最后的成品裁成了一块布。”
  川柏提心吊胆地看着玄时舒手里的荷包,眼神不自主地在苏令德绣的荷包和玄时舒腰间的旧荷包之间逡巡。若说是云泥之别,可能还多少低估了点“云”的高度。
  然而,玄时舒却不以为意地解下旧荷包,换上了苏令德绣的“鸳鸯交颈”的新荷包:“开心吗?”
  这一声,唤醒苏令德的记忆。她记得他曾绕远路,就为了让她看看魏家的狼狈模样,给她出气。但和那时相比,玄时舒这一声仿佛添了如春水一般的缱绻。
  苏令德怔怔地伸出手去,戳了戳玄时舒腰间的荷包,困惑地呢喃:“我是不是想哥哥了呀……”
  玄时舒:“……”他霍霍磨牙,字句仿佛从唇齿间蹦出来的:“等到了临都县跟岳父的船汇合,本王一定要好好问问护船来的人,你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楼船破开江雾,临都县,也近在眼前了。
  第28章 故旧 “想来,这么夸王妃的人,也不少……
  楼船在临都县靠岸, 苏令德走下船,不急着看岸边旌旗飘摇的繁华,而是细细地扫过一同停靠在船坞的其他楼船。
  玄时舒瞥眼她的神色, 便知道她在期待什么。他也扫了眼船坞里停着的其他船, 伸手遥遥一指:“岳父的船在那儿。”
  苏令德惊讶地看着他:“王爷怎么知道?”
  玄时舒神色淡淡,倒是川柏挺直了脊背:“这船是王爷亲自替良侯选的。”
  苏令德定睛看了看船桅上被她不小心忽视的“良”字旗, 也不多说, 只打发白芨去接应,然后笑着亲自去推玄时舒的轮椅:“王爷真好,我该多给王爷做两个荷包的。”
  苏令德倒是很想亲自去,但如今她是涠洲王妃,总不可能撇下玄时舒去太人多眼咋的地方。她便推着玄时舒往岸上替送别与迎客的人设置的凉亭走去。
  玄靖宁走在玄时舒的身边,闻言也踮着脚尖去看苏家的楼船,他认认真真地看了会儿,困惑地道:“这该很好认呀。”他伸手指了指船桅上的旗子:“那面旗子上, 写着‘良’字。是祖父的封号。”
  玄靖宁很高兴地跟苏令德小小地炫耀:“我认识‘良’字啦。”
  苏令德腾出一只手去把玄靖宁扒拉到自己身边来:“哎呀, 宁儿真厉害,都是王爷教导有方。”
  玄时舒嗤笑一声,显然还没消气。
  玄靖宁没有意识到玄时舒心情不好,他还期待地仰头看着苏令德, 小小声地问道:“那……那宁儿也可以有一个荷包吗?”
  玄靖宁一边说,一边拽着自己腰间的荷包往身后藏。
  苏令德一听, 心里立刻暗道一声“糟糕”。
  果然,玄时舒敲了敲自己的扶手:“宁儿, 过来。”
  玄靖宁立刻挺直脊背,同手同脚地走到玄时舒身边去站好。
  “不过认识一个‘良’字,难道是什么值得骄傲之事吗?”玄时舒声音严肃, 冷硬得像水里泡了万年的石头:“《千字文》背到哪儿了?”
  “鸣凤在竹,白驹食场。”玄靖宁耷拉着脑袋,小声地回道。
  “哎呀。”苏令德推着玄时舒的轮椅,悄悄地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肩,她面上仍不动声色地道:“长路漫漫,船上还可以继续背。好不容易来一个新地方,总要走一走,见见世面才好。王爷,你说对吧?”
  这是她第一次会暗中对他做一写小动作,自然而又亲昵。想当初,他当着曹峻的面捏捏她的手,她还无情地抽手,如今这样,也算得上是有长足的进展了吧?玄时舒仔细对比着,心底竟不由得期望她再多亲近自己几分。
  苏令德和玄靖宁正双双等着玄时舒回答,谁曾想他居然走了神。苏令德无语地又问了一遍:“王爷?”
  “嗯。”玄时舒面上如古井无波,决计不会让人猜到他刚刚在想什么。
  苏令德和玄靖宁便双双松了口气。玄靖宁更是孺慕地看着苏令德,总觉得正是有苏令德在,他才能逃过一劫。
  他便轻轻地拉了拉苏令德的衣袖,跟他分享他的新发现:“荷包——”他悄悄地指了指玄时舒腰间的荷包,垫着脚想在苏令德耳边说话。
  苏令德俯身侧耳去听,只听玄靖宁道:“宁儿可以有一个像父王那样的荷包吗?”
  玄时舒:“……”
  玄靖宁自以为自己压低了声音,但实际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
  白芷嘴角抽了抽,她下意识地想跟白芨交换一下心中难以抑制的情绪,可抬头才意识到白芨去接船了,倒是跟川柏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川柏亦是一脸无语,显然觉得玄靖宁这话简直不可思议——这天底下,还能有谁会想要一个这么丑的玩意儿?哦,除了王爷。
  白芷意会了川柏的意思,她顿时恼了,面若冰霜地瞪了川柏一眼。
  川柏还以为自己能跟白芷获得一点儿共鸣,被冷酷地瞪了一眼之后,川柏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白芷十分恳切地赞许玄靖宁的决定:“小王子的眼光真是极好的,这是王妃亲手绣的荷包。”
  川柏:“……”他方才分明还从白芷眼中看到了同样难以置信的目光!
  可玄靖宁不知道,他更加兴高采烈:“怪不得那么好看!”
  苏令德认真而仔细地看了玄靖宁半天,确定他居然是真的喜欢这个荷包,她自己都噎住了,半晌才道:“……倒也不必。”
  苏令德轻咳两声,摸了摸玄靖宁的脑袋:“下次我给你画风筝,比荷包好玩。”
  玄靖宁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风筝!”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雀跃:“我可以有一个胖鸭鸭的风筝吗?”他说着,眼神还不住地往玄时舒的荷包上看。
  此时他们正坐在岸上专门为送别和迎客所设置的凉亭里,所以玄时舒也能看到玄靖宁那纯粹的喜爱的目光。
  玄时舒沉默着,振袖遮住了自己腰间的荷包。
  苏令德两眼望天,胡乱地点了点头,然后就打发川柏派人带着玄靖宁去半道迎接苏家船上的人。
  等玄靖宁走远了,苏令德才虚抹了一把额上莫须有的汗,认真地对玄时舒道:“王爷,我觉得很有比较教一教宁儿,究竟何为美,何为丑。”
  “胖鸭鸭。”玄时舒掂着荷包,目光落在“鸳鸯”上:“是挺可爱的。”他抬起头来,丹凤眼里眯着危险的光:“想来,这么夸王妃的人,也不少吧?”
  苏令德正盯着他手中的荷包看,她十分费解,这到底哪里像鸭子,又哪里好看了。因此,她只顺口道:“倒也确实不少,掌柜的、赵叔、钱婶……”
  苏令德话音未落,便听到白芨欣喜的声音:“王妃,您看谁来了?”
  苏令德循声而望,立刻高兴地道:“常明、掌柜的、赵叔、钱婶、阿秀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苏令德一直以为爹爹会请镖局来送,她万万没想到送嫁妆的船队里居然还有故人。
  玄时舒也没想到,他目光清冷地扫过面前的人,在老赵空荡荡的袖子上略多停了一会儿,一时捉摸不出苏父的意图。
  众人依次向玄时舒和苏令德行大礼。
  常明率先开口,他先恭恭敬敬地将四个木盒呈给苏令德:“这是少夫人给您准备的家信、地契、房契与身契。”
  “嫂嫂还好吗?哥哥、爹爹还好吗?”苏令德拿过装着家信的盒子,立刻问道。白芷和白芨接过了剩下三个木盒,也殷切地看着常明。
  “老爷和少爷身体康健,少夫人初夏生下了小少爷,取名‘其桐’,母子平安。家中一切都好,只盼王妃也一切都好。”常明语速很快,他说完之后马上深深鞠躬致歉:“王妃,老爷和少爷已经回了营帐,小的也要即刻启程,不便久留。”
  苏令德并不在意,听到家中一切都好,她就石头落了地:“不碍事,白芷,你去给常明准备程仪。”
  白芷应声而去。常明谢过苏令德,紧接着向玄时舒拱手:“王爷,老爷和少爷有几句话托小的跟您说,请借一步说话。”
  苏令德诧异地看着他们避到角落去。
  掌柜的此时方才轻声开口:“王妃不必忧心。王爷早前派人来过乐浪县,与苏县尉在我的小酒楼里相谈甚欢哪。”
  苏令德知道掌柜的和父亲是生死之交,闻言便回过头来笑道:“掌柜的怎么不顾小酒楼,到这儿来了?”
  掌柜的捋了把胡子:“哎呀,趁着还能动,把小酒楼传给儿子,我跟着苏小郎——王妃见见世面,帮着您哪,管管账。”
  老赵也跟着挠了挠头:“苏县尉说我这浪里白条的经验,到哪条河里都足够用,可不能埋没了。我这就上赶着找管来了。”
  因着玄时舒不在,众人跟苏令德说几句话,又好像回到了苏令德儿时。听老赵这话,都哄笑起来。玄靖宁乖巧地站在一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满脸的新奇。
  钱婶打了老赵一下:“谁稀罕管你,说的什么瞎七八搭的话,阿拉令令如今是王妃了。”她左右看了看,悄悄凑到苏令德身边问道:“看在吃婶娘几碗香饭的份上,王爷是不是比那个钓鱼的少年郎好看哇?”
  苏令德一下红了脸。
  阿秀拉了一把钱婶:“阿娘,你说什么呢。”她朝苏令德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王妃,小女来给您做衣裳。”她又拉了一把身边的青年,脸色微红地道:“这是吴五郎,是个药郎。”
  吴五郎腼腆地向苏令德行了个礼。
  苏令德意味深长地看了阿秀和吴五郎一眼:“哎呀呀,钱婶钱叔好事将近呀。”
  钱叔是个老实巴交的修船工,闻言也不吭声,只憨厚地笑笑。钱婶倒是乐呵呵地拍了一下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
  钱婶朝苏家的楼船努了努嘴:“说到这个,王爷给家里挑中的镖师,那当真是个顶个的好。我心里头惦记着县里那几个没嫁的囡囡,王妃给掌掌眼,做做媒,正好一并稍带来跟着您。”
  苏令德再次看向那艘楼船。镖师们都还在船上守着货,他们穿着玄色的短褐,宽肩蜂腰,露出鼓胀的肌肉来。不过因为隔得远,她看不清他们的眉眼。
  这样精悍的镖师——苏令德立刻就联想到了土庙那日,跟着玄时舒来的十个玄衣影卫。
  苏令德抿了抿唇。
  论理,有这么好的镖师护镖,她的嫁妆船完全可以直接回应天城,而不必停在临都县。除非,她的嫁妆船要跟着他们一起去支叶城。
  但是,赵太后和皇帝会如何做想?
  苏令德才思及此,就听得整齐划一的马蹄声由远到近地传来,与此同时,马蹄声里响起孙公公尖细的声音——
  “王爷,陛下口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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