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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舍身

  ——
  天色已经彻底漆黑下来。
  长生殿顶层。
  被铁链捆在柱子上的凌歌面无表情,静静的俯瞰着脚下的芸芸众生,负责看管她的教派弟子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
  空旷的殿顶上,忽然安静的连风的声音都能听到——安静的似乎空无一人。
  然而,这个虚空里确实是有两个人存在——除了白发白衣的女子外,还有一个在黑暗中垂首默坐的长发教主,一动不动,宛如雕塑,可是冰俊的脸上却流泻着挣扎之色,如同在炼狱中煎熬一般,楚痛难忍。
  他的体内似乎有两个神志在互相争夺着对身体的掌控权。
  许久许久之后,一方夺主,另一方归于死寂。
  “凌歌,你是被萧翎那几句话伤了心——”脸色恢复了清平淡漠,夜冥站起身来,走到那个沉默的女子面前俯下身来,叹息着,看着她毫无表情的脸,“还是,你师姐秦清的死对你来说,是莫大的刺激?”
  白衣女子依然沉默,眼神仿佛一直沉浸在遥远的地方,对于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
  夜冥的身上一直有两个人——
  一个淡漠孤傲,却并不嗜血,而另一个荫翳鬼魅,杀人如麻。
  他自以为吞噬了自己的师父,就可以获得他的力量,却忘了有朝一日,也许会被反噬。
  这一刻,巫月神宫的宫主死寂般长久地沉默着。
  “想不到你居然会变成这样……”看着凌歌呆滞涣散的眼神,魔教教主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光,叹息。他的手指抬起,忽然间出手连点,熔化了她身上的铁索,解开了她被封住的经脉:“现在的你都和废人没两样了……困住你还需要这些么?”
  俯身看着白衣女子,长发教主的目光是冷厉的——然而仿佛冰川下的河流,暗底涌动的是说不出的怅然和悲悯。顿了顿,对着木无反应的女子说出了一句话——
  “今夜,我会替你杀了那个负心郎——”
  “你听见我说话了么?——凌歌,圣女——无论怎么称呼都好。”
  “萧翎死定了——”
  “现在连帝王谷主萧人凤都已经魂飞魄散,我获得了他的全部力量,作为帝王谷主的儿子,萧翎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极慢极慢地,玉面教主俯下身来,注视着凌歌,说了那几句话,看到她依然只是怔怔注视着脚下的云雾,夜冥微微蹙眉,冷冷的说了最后一句话。
  “至于你……要么在这儿默默等死,要么看着我怎么割下他的头颅。”
  ——
  长夜漫漫,唯有一抹孤寂的流云淡淡地笼罩着大地。
  沿着小径一路走来。
  一袭白衣,孑然而立,萧翎站在舍身塔前,望着无星无月的夜空,面沉如水。
  是幻觉么?在刚刚的一瞬,他仿佛看到了白塔顶上忽然放射出了几道极细极烈的神光,簌簌地消散开来。
  可是自从来到这里,全身的感知都张开了,动用了冰心诀,他却感觉不到帝王谷主的任何气息。难道是父亲已经魂归九天!?
  白衣男子蹙眉,看着大殿上空笼罩着的金光——然而夜色沉寂,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微微叹气,刚欲转身离开,背后长生殿上空,纯金色的光芒已无声无息地黯淡了下去,大门轰然洞开。
  黯淡的天幕下,血雾弥漫的大门正中央渐渐显露出挺拔的人形——风云堡堡主血迹满身,单手扶着门框,走了出来,他仿佛沉湎于某种噩梦中不可自拔,左手中的长虹剑此刻正微微颤动着。
  萧翎眉心紧蹙,远远地看着他,目光复杂地变幻,似是有些压抑。
  提着滴血的长虹剑,沐清愁踉踉跄跄的从大殿里走了出来,他的目光空洞而凄厉,怔怔的,目不斜视,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舍身塔前,驻足,仰头,观望。
  就是现在了。
  风云堡堡主没有再犹豫,痴痴地笑了笑,紧紧地闭上眼睛,惊鸿一剑便如雷霆般平削开来。
  “叮!”抢身过来,手里的诛神剑光芒暴涨,萧翎蓦地抬手,一瞬间就格挡住了沐清愁砍向塔柱的长虹剑——两剑交击,沐清愁的长发被剑风吹起,猎猎如帜,清俊的脸上露出了极度苦痛的神色。
  “你疯了吗?”萧翎神色一凛,怒叱。
  他几乎不敢相信会是这样的结束——不到一天之前,他们还是执手言好的同道好友,挥斥方遒;然而短短片刻后,居然就到了这样拔剑相对的境地。
  沐清愁没有开口,只是冷冷地凝视着他。
  “秦清为了你而死,如果她知道你这样乱杀无辜,她死也不会瞑目的!”看着昔日的好友,萧翎的眼底浮出了深入骨髓的悲凉和失望,感慨道:“清愁,收手吧——”
  “秦清死了……?”静默地听完了好友的劝述,沐清愁却似乎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破碎地嗫嚅了一句,流着血的唇角渐渐染上了一丝释然的苦笑,凛冽而绝望的剑气在他手上再度凝聚,毫不犹豫地震开了挡道的人,风云堡堡主纵身飞跃,身形骤然幻作一阵璨亮的剑光,旋风一般搅入了巨塔中。
  天地之间,风生云起,冷澄的夜幕下响起了阵阵惊雷,一道白色的闪电劈开了漆黑的夜幕。
  “沐清愁——!”脸色剧变,萧翎嘶声大喊,身子被那股强劲的剑气击得向后斜飞了出去。
  汹涌无形的力量撞向了插入云霄的白塔,冷清的大地在隆隆发抖。
  刹那间,可怖的力量毁灭了一切,犹如最华丽的烟火绽放,伫立千年的舍身塔剧烈地震动着,轰然倒塌,轰隆隆的巨响回荡在天际,如滚滚春雷般绵延不息。
  跌落在远处的白衣男子勉强撑起了半个身子,看着毁天灭地的这一幕,他惊得目瞪口呆,脸上交织着莫名的痛楚。
  “沐清愁——?!”萧翎吃力地探出手去。
  巨大的烟尘腾空而起,地动山摇的呼啸声一波胜过一波,绵延不绝,响彻夜空,燃烧的楼角飞檐映照着黑暗的天宇,拖着长长的火光坠落下来,宛如一颗颗流星。
  四溢的火光迅速地漫延到了鲜血淋淋的长生殿上,不到眨眼间的功夫,熊熊的烈火,浓烈的烟雾笼罩了整个天童寺。
  劈里啪啦的火焰张牙舞爪,腾舞起一条条赤色的火龙,蜿蜒着拍向夜空,宛如鬼魅。
  这一刻,天上地下,蓦然寂灭,伫立了千年的舍身塔在巨大的烟尘和火光中倒塌,淹没了天童寺里的一切罪恶和血腥。
  萧翎的眼睛一瞬不瞬,死死地盯着正前方,将毁灭的一瞬看在了眼里,扣在地面上的双手微微颤抖。
  然而,在这样盛大的死亡祭典中,虚空中却传来了冰冷而嘲弄的叹息,仿佛在长久的无动于衷后,还是有些无可奈何地开口了:“何为正,何为邪,师父,你应该看到了吧!只在一念之间,本来就是没有界限的,可你当年偏偏要将他们划分开来,说什么我是入了邪道,沐师弟是入了正道,真是可笑——?”
  是谁在操纵着这一切?是谁?
  这一刻,心底的愤怒如火山爆发一般在胸腔里呼啸,萧翎俯首咬牙,忽然无法克制地暴起,挥剑指天,咆哮:“为什么…到底为什么……生灵涂炭……血债累累罄竹难书……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漫天的火光映着他惨白如纸的脸,白衣当风,发丝如缕,拔剑站在苍茫大地上的男子,心下茫然,唯有仰天狂啸。天地之间,风起云涌,仿佛万物皆空,只剩下他孑然一身。
  许久许久之后。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诛神剑,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异样的表情——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空空的足音。
  白衣男子抬起头来,看了看乌云密布的苍穹——虽然汹涌的火光遮挡住了视线,然而神智清明的他、依旧能看见天穹背后闪烁的暗光。
  “恰好三更——萧公子来得真准时!”暗光渐渐扩大,铺天盖地而来,来人微微笑着,黑色的披风在冷飒的夜风中一个华丽的回旋,伸手指向璨亮过后彻底陨落在天际的那一颗星辰。
  那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金色尾巴,划破沧廖的天际,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白衣公子无声地冷笑,看着身后显现出来的人影,蓦然回身,金色的剑光如匹练般急速横扫。
  自天际凌空飘来的男子面对猝及不妨的袭击,反应依旧快得惊人——在剑光流出的刹那,他已经点足掠起,擦着剑尖向外飘出,身形飘忽诡异不可言表。
  “好剑法——!”深蓝色的眼里闪动针尖般的冷芒,魔教教主微微一笑,手指一甩身后的披风,脚尖用力,飞腾而起。
  跃起,跟上,萧翎手腕翻转,诛神剑却是接二连三刺出,剑尖上吞吐出奇异的淡金色光芒——“夺夺夺”一阵爆响,电光火石之间,华丽的披风在流动的绞风中片片碎裂。
  看着欺近的对手,夜冥的眼神也渐渐冷肃下来,然而看着自白衣男子体内迸出来的华光,脸色却是急剧的一变。
  人剑合一。
  “凌歌!”看到了对方身上焕发出来的惊人光芒,长发教主忽然间冷笑起来,定定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果然。
  白衣男子神色微滞,凝聚的目光涣散了一下,手上的诛神剑剧烈地抖动起来。
  就在对方心神微乱的这一刹那,夜冥苦笑,右手随意在空中一抓,红色的光剑落入掌心。
  “一代剑术宗师原来是个情痴吗?”厉叱,手中的光剑凌厉不容情,招招夺命,“凌歌在我手里,她在我手里!我设了转生咒,你不魂飞魄散,她就得死!”
  心念电转之间,心神涣散的萧翎已经接连被逼得退开三丈,暗红色光剑连续三次划破他的衣衫,逼得他不停步的后退。他的眼里已经凝聚了杀气——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能够逼着逍遥派的掌门这样连退十步!
  凌歌……凌歌!
  你不魂飞魄散,她就得死!
  从来没有哪一句话,能对于逍遥派的掌门形成那样巨大的压力和禁锢,手心渗出了微微的冷汗,然而,诛神剑就在手中,艳丽的光剑招招逼人夺命,他却始终不能拔剑一寸。
  长发教主额环下的眼睛是冰冷的,手上丝毫不缓,疾刺萧翎的左颈。
  “铮。”心烦意乱之下,一直只退不进的白衣公子忽然出手,虽然没有挥剑,却蓦的出指弹向对方的剑身。刺向颈中的光剑陡然震了一下,反弹开来。剑身上萦绕的血污被指风所激,发出了一片凄蒙的苦涩,有几缕已经飞散消弭。
  “放了她!”直退了十丈,萧翎冷冷斥问,声音里有按捺不住的激动,让他微微咳嗽起来,“咳咳!你、你要怎样才肯放了她?!”
  说话之间,光剑又已经连接刺到,然而,逍遥派的掌门再一次擦着剑锋退开时,却有一道白色的清丽身影犹如白练一般横飞了过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嗤——!”一声轻响,光剑在女子的左臂上划出一道伤,血染红了如雪的白衣。
  冷风阵阵,远处,黑沉的天幕下,烈烈的大火无止无休地焚烧着一切,可是四周却出奇地安静了下来。
  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白衣女子由内而外都散发出纯洁的白色光芒。
  凌厉的红色光剑剑身陡然一颤,收敛于无形,玉面教主双手交错而立,定定地看着挡在萧翎面前的白衣女子。
  这时。
  轰隆隆——!!
  一道白色闪电重重地在头顶劈了下来,映得地上的三人形如鬼魅。
  夜冥皱紧了眉心,身子微微缩了一下,脸色时而紫,时而白。
  萧翎看了一眼靠近身来的白衣女子,似是无语,却也淡淡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凌歌轻轻点头,退了两步,跟他并排站着,宽大的云袖中,手指捏诀,蓄势待发。
  微微一笑,两人交换了一下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齐齐抬头,定定地看着前方的魔尊。
  “你们这是要联手了?”长发飘然的教主忽然兴奋起来,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眼底眉梢却竟是冷意,和方才派若两人,“我的圣女,你终究是要背叛本座了吗?”
  “嗖嗖嗖——!!!”没有丝毫迟疑的。
  耳畔风动,云袖一舞,几把锋利入骨的银针从凌歌的指间射出,直刺对方的门面。
  夜冥轻蔑地挑眉,仿佛在嘲弄着对手的渺小和不知死活,纤长的玉指微微一弹,几道白光从他的指尖溢出,亮如闪电,只听嗤啦几声,巫月神宫的独门暗器在几道光芒的冲击下化为齑粉,消散于无形。
  “退后!”萧翎凝神拔剑,对身边的女子低叱。
  手中的诛神剑金芒陡生,白衣男子低低轻叱,身形一动,如同白鸿掠起,直刺那道黑影而去!
  “正道何在”!逍遥派的‘问天剑法’剑势磅礴到海。这一招,是师傅交给他的,身为逍遥派的弟子,他从没来没有用过这部剑诀。
  以此问来叩问当世之魔,一击可当百人。
  “喀喇”!——然而就在这一刻,黑夜里却忽然发出了巨大的裂响,有什么东西忽然间碎裂。脚下的大地发出了一瞬的震动,大千世界仿佛即将分崩离析。
  “萧大哥!”凌歌站立不稳,脱口惊呼,看向虚空里持剑下击的男子。
  白衣男子一击已中,宛如飞燕般回翔,折身落回了她身侧,拉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然而,当相视的两个人再度抬头,在微弱的光芒里,却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幕——
  时光仿佛在一瞬间凝滞。
  天空中绽放的火光耀眼得惊心动魄,一瞬间耀住了所有人的眼睛——那些火光在半空中忽然停住、凝滞,然后,在某种神奇的力量召唤下,以可怖的速度在头顶凝聚成火海,盖了下来!
  “破——灭!”在这个刹那,巫月神宫宫主低叱了一声,十指之间光芒大增,袖中飞出的六道白练瞬间化为白色的屏风,萦绕在火海四周,阻止火势的漫延——与此同时,仿佛心意相通、萧翎也是拔剑瞬忽掠起,诛神剑的金色光芒宛如雷霆上击,一瞬间搅透了火光,撕扯出一片澄青色的天幕来。
  “中了!”并力一击后,白发女子微喘,准备提气返回。
  然而,就在那一瞬,她听到了萧翎的惊呼:“凌歌,小心!”
  “呵呵呵……!”阴森森的冷笑回荡在黑暗的冷风里,魔教教主冰蓝色的眼睛重新出现,眼里闪出可怕的血光,一切完成于一瞬间,在凌歌还没来得及收袖回身之前,一剑劈向了她。
  “爱情的力量啊——!”夜冥冷笑着举起了手中的光剑,虚空里涌动着玄色的火焰,仿佛奇迹般地烧了过来!
  凌歌脸色苍白,极力后退,尽管她在一刹将力量发挥到了极至,还是无法避开闪电般斩来的光剑。
  “凌歌!”萧翎脱口惊呼,心神凝聚,右手上的诛神剑光芒瞬间大涨,笼罩住了他全身,人剑合一,整个人化为了一柄锋芒逼人的长剑,展开金色的剑弧涤荡开来。
  轰的一声。
  一时间,巫月神宫宫主全身都笼罩在强烈的剑气下,这样晚如滔天巨浪的金色光芒居然将那把几乎已经要切断她身体的光剑生生逼了回去。
  狂风呼啸之后,黑暗渐渐散开,仿佛被一股神圣的力量驱赶殆尽。
  惊神一剑之后,萧翎松开了手中的长剑,十指掩住了眉心,仿佛受到出其不意的重创,颓然弯下了腰去,踉跄着跪倒在地。
  “啊——!”在难以克制的剧烈颤抖和痛楚中,有殷红的血丝从他唇角丝丝缕缕地落下。
  “萧大哥!”凌歌回神,失声惊呼。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的性格,能令他低呼出声的、不知道是怎样的痛苦!
  “萧大哥?萧大哥!”那一瞬,凌歌已然顾不得什么强敌在前,举步狂奔而去,只想去查看萧翎的伤势。然而,在奔到他面前三步开外时,她却猛然一个踉跄,虚空中,瞬间凝出了一道伤心的屏障将她阻隔在外。
  “别过来!”跪在地上的男子蓦然伸出一只手,阻止了她,“别过来!”
  “萧大哥!”凌歌惊骇地看着他,他的手!那只手,居然鲜血满覆!
  “凌歌,别过来……”白衣男子伸出手,嘶哑地开口,在他松开了掩着额头的手时,她却震惊地看到,他的脸部居然裂开了无数道血痕,形态可怖。
  “你怎么了?”凌歌试图冲破那道无形的屏障,去到他身侧。
  “不要过来!”白衣男子低声喃喃,深邃的眼底闪过绝望的表情,“……你、你千万不要过来,小心背后!”
  “不!”就在那一瞬,凌歌竭尽全力,玉指捏诀,矫捷一点,击破了他的结界。
  “萧大哥!”她冲到了他身边,不顾一切地俯下身去抱住他的肩膀,急切而颤栗,“你的脸怎么了?……怎么了?”
  他的身体冰冷而颤抖,眼珠子仿佛琉璃般脆弱易逝,脸上的血痕渐渐深刻。
  凌歌惊慌地抱住了他的肩膀,俯下身去查看他的情况。
  “不要看!不要看!!”在她滚热的手指接触到他脸颊的一瞬,他爆发出了绝望而惊怖的嘶喊,松开了双手,毫不留情想要将她推开——
  “不……”凌歌固执地摇摇头,张开了柔软的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轻声呼唤:“萧大哥,我们已经错过了太多的时间,我不会再离开你,你赶我我也不走。”
  她的脸蛋紧贴着他的胸口,默数着他的心跳,感觉到他冰冷的身体正在被她心口滚烫的感情温暖融化。
  萧翎怔怔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柔软的悸动,脸上却毫无表情。
  凌歌忽然感觉到萧大哥的身体开始渐渐发抖,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凌歌,凌歌……”她听到他开口。
  “别动,别动。也别说话,那样血会流得更快。”她低声喃喃,因为痛苦而抱紧了他,“萧大哥,你的手好凉好凉……”
  萧翎不敢再动,双手仿佛凝固了,脸色也仿佛渐渐平静,他感觉最初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后、身体居然渐渐麻木,再也感觉不到疼痛——是死亡即将来临了么……
  怀里的人是如此的温暖宁静,纯洁美好。
  凌歌在心爱的男子怀里闭上眼睛,含着泪的笑容从唇角一直透到了眼角。
  萧翎的双手迟疑着抬起、抱住了她,缓缓收紧——那双手是那样的冰冷,那样的颤抖,却又那样的用力,坚决而确定地将她拥入了怀里,再不肯松开分毫。那一个濒死间的拥抱,几乎令她窒息。
  “对不起。”心底柔软,百转千回后,她在他的胸口低低地吐出了三个字。
  不,不用跟我道歉,我从来就不曾怪过你!
  身负重伤的男子无力地抱紧了她,想低头对她微笑,却听到了身后魔的狂笑——那样的恣意而狂妄,带着操纵生死、毁灭一切的阴气。黑暗的气息死灰复燃般重新笼罩了过来,越来越浓重,仿佛要吞没整个世界!
  萧翎悚然一惊,极力凝聚自己溃散的神智。
  不,夜冥还没有死!如果他就这样死去的话,还有谁能够遏止它?不可以,不可以就这样半途而废,否则,也太过于不甘了啊……怎能就这样罢手!
  “凌歌!”他霍然低头,在她耳畔低语,“我的身体现在好像还能动,还有再出一剑的力量,来,帮帮我,一起杀了他吧!就趁现在!”
  然而,凌歌却没有说话。他诧异地看向她,却发现怀里的女子略略抬起头,凝视着虚空中的某处,似乎忽然有一瞬的失神。纤弱的双手停在他背部,有略微的颤抖。
  “怎么了?”他低声问,发现对方的神色有些异常。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夜冥教主阴枭而恐怖的笑声一步步的逼近。
  凝神之后,凌歌毫不犹豫地倒退了一步,霍然转身。
  一步之后,她就退出了他的怀抱。
  黑暗里,仿佛有万点亘古的星辰在远方亮起,照耀着来时的道路。
  白发女子的动作快如疾风闪电,纤长的十指之间闪耀出了千万道针芒,只是一瞬间就在眼前织出了重重的光网,将正在移动的黑雾包裹起来!
  “萧大哥,你的血可以杀了他!”
  仿佛心有灵犀,同一时刻、萧翎应声点足,运起全身的最后力量,飞掠而去,右手中的诛神剑在左手掌心划过,带出一道碧血,白衣男子凝聚了所有力量一剑刺向了那个魔尊——剑上吞吐出凌厉璨亮的光芒,在一瞬割裂了绵延的黑夜!
  “你……!”那一瞬,被刺中的魔教教主仿佛明白了什么,发出震惊的低呼,“你居然……”
  巨大的力量交锋令一切四分五裂。
  耀眼的光从夜冥体内四射而出,高大的人影在一分分的崩溃,一片一片、由内而外地碎裂。
  “帝王谷主给了你无上的毁灭力量,而他的血同样可以彻底毁灭你——”
  将所有力量凝聚在一剑、完成最后的一击后,萧翎剧烈的喘息,却不敢拔出自己贯穿在黑暗中央的剑——因为生怕一抽剑、这个魔尊便会如同前面一样,再度凝聚成形。他不敢抽出剑来,身体却衰弱得几乎无法保持凝聚的剑气。
  金色的光芒切开了漆黑的天幕,雷云卷卷,风涛呼啸。
  直到,直到看到那一团黑色的雾气彻底地消散于无形,胸口沸腾翻涌的血气再也压抑不住,萧翎身子微微一倾。
  “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猛然喷出,溅落在血迹斑斑的地面上,白衣剑侠目光一滞,眼睛里的光芒由盛转弱,仿佛无法克制体内的某种衰竭,身子晃荡了两下,握剑长剑的右手起了难以觉察的颤栗,仿佛是怕冷似不停不停地哆嗦。
  “萧大哥……”白衣女子失声喃喃,“你还好吧?”
  “嗯。”收回了剑,撑住身子,萧翎缓缓闭上了眼睛,只是简短回了一声。
  “夜冥,夜冥他死了——”仰头望着天空消散的云朵,凌歌忍不住喃喃,“还好我们都没事……”
  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萧翎看着她的背影,唇角浮出欣慰而释然的淡淡笑意,一闪即逝。
  “你没事就好——”
  “怎么?”凌歌无端地觉得心里一跳,一种不详的感觉瞬间击中了她。
  她愕然回头,眼神忽然间凝固了,继而发出了一声惊呼:“萧大哥!”
  身后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毫无生气的委顿在地。一直握着诛神剑的手跌落在地面上,白色的衣襟前赫然露出大片的血迹,胸口巨大的创口显露出来,令人毛骨悚然。
  “萧大哥!”凌歌冲过去,俯身将他从地上揽起,急促的唤着,“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白衣男子没有回答,伸手抓住散落的宝剑,似是极力想挣扎着站起,然而身体已经不受控制。握剑的手僵直地用力抬起,到一半就颓然垂落。
  凌歌心脏撕扯,一种生死幻灭的恐惧和悔恨立刻攫住了她,她骇然地大哭着,殷红的血花簌簌地从萧翎的身下流淌开来,淹没了两个人。
  那样致命的一轮击杀之后,油枯灯灭,大限已至,他也可以安心地走了。
  “萧大哥,你不要死,不要死?!”抱紧了怀里轻颤冰凉的男子,凌歌无助地拼命地摇头,哭得呛起来。这一刻,仿佛是时空倒转,一切又回到了去幻月阁盗取倚月蓉花的那一个雪夜。
  一样的绝望凄凉,一样的顿手无措。
  萧翎眼神涣散,吃力地抬起手,去抚摩那一头流雪飞霜一样的白发,眼里满含着笑意——她的长发在他手里如水草一样拂动,有簌簌的芳香。
  “凌歌……不要哭……?”因为疼痛而略略皱眉,陷入弥留之际的白衣男子发出了心疼的低喃,不远处的火光映着他苍白清俊的脸,如释重负般的微笑显出了淡淡的宁静和坦然。
  “你不要死,不要死……?”
  夜风袭来,围着两人炫舞,有片片的飞灰吹到人脸上,宛如劫灰一闪而灭,凌歌毫无掩饰地失声痛哭,一滴滴灼热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滴落在他的脸上,衣服上。
  看到她这般毫无掩饰的为自己痛哭,他的一生就已足够了。
  浑身终于没有了一丝力气,他落在她秀发上的手指缓缓滑下,疲惫地合上了眼睫,唇角依然是保持着温和淡定的笑容。
  黯淡的苍穹下,又有一刻闪亮的流星缓缓坠落在遥远的天际。
  “萧大哥,你醒醒,你醒醒啊……”用力摇晃着怀里沉睡过去的人,混乱哭泣的女子忽然无法控制地哀嚎起来,用手重重地捶打着阴冷潮湿的地面。
  “萧翎,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凌歌肝肠寸断地痛哭,鲜血和泪水淹没了她,她抱紧了死去的爱人,嘶哑地喊他的名字。
  萧翎已经听不到,他静静地地靠在她的肩膀上,身体一寸寸冰冷下去。
  凌歌惊惧无望,神情呆滞,泪盈盈的目光紧紧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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