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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打鬼(二)

  璎珞按海氏的意思,还让叶大夫私下里给依博尔把脉,他看完问完后便笑谑让璎珞等着抱孙子,依博尔听了,心里欢喜,脸却红了。依博尔走后,叶天士又问家宴上的姑子是不是就是当年的愉妃,璎珞十分惊异,他竟然还记得海氏,他嘿嘿一笑:那是我进宫后看的第二个医案,没想到当年那个才出生的婴孩都已为人父了!
  璎珞也点点头,感慨地道:永琪的命其实是叶大夫救下的!海氏抱着哲哲十分激动,璎珞便对赫朱和胡嘉佳说,她想起了自家的往事,二人不疑有他。叶天士也抱了哲哲,说她生得好一个模样,长得像五阿哥!胡嘉佳好不欢喜。
  生日这日的晚饭,只傅恒夫妇并一双儿女和珍珠一起。傅恒一直抱着姜姜,姜姜两岁了,好久不见傅恒,才接回来时,都有点儿陌生了,因璎珞不便,傅恒便要女儿和自己在书房睡。福隆安对父母和珍珠倒是亲热得很,似乎并未别离,珍珠欢喜之余,笑他没心没肺,他腻在珍珠怀里好久。
  奕禄夫妇自是从德保处知道宫中因令妃小产彻查一事,还知道令妃郁郁不乐的就里。李氏入宫之后,除了将储秀宫上下人等检查警戒一遍,时刻注意警惕,尽心照顾魏湄,好言宽慰,更各种进言,要她拢回皇帝,并终于从魏湄处知道她曾受过纳兰夫人的关照,心头大喜,觉得这简直是一个无以伦比的便利条件,这两人真是有缘分,忽然串起了所有的事,皇帝为什么选了魏湄还赐了令妃的旧号,又一开始就对魏湄另眼相看。
  但只和魏湄说,她怎能辜负纳兰夫人的一片拳拳之心?又说纳兰夫人一直专宠于傅恒大人,要她也有样学样,可不能萎靡不振。纳兰夫人远行不在京中,娘娘这个样子,待她回来,如何见她?纳兰夫人和富察家这样现成的贵人,娘娘如何能够弃之不顾?娘娘本是伤心没了皇嗣,若拢不回皇帝,如何再得皇嗣?
  十一月这日,魏湄小产后第一次为皇帝侍寝。皇帝要她和自己下棋,魏湄神思不属,第一次下输给皇帝。皇帝见她怔怔不语,只微笑地看着她,说道:朕原来赐的这副玉子围棋该换了。然后看着李玉,李玉忙道:奴才记下了。心想:这不就是当年皇上赐纯妃的那副吗?确实应该换,应该。魏湄才回过神来,脸红了,对皇帝道:多谢皇上,臣妾觉得挺好,不用换。皇帝摇摇头,道:朕说换就换。魏湄忙道:是。
  李氏在一旁见两人光景,心里有数,细君来换茶时,她奉上一个青花婴戏图隔盘,先给皇帝挑了蜜果子,然后到魏湄身边给她挑,给她悄悄使眼色,要她好好留住皇帝,魏湄点点头。
  两人上床之后,魏湄闭着眼睛,等皇帝来靠近自己。皇帝只低声道:你还在怪朕吗?魏湄道:臣妾不敢。她已经一个月多未见皇帝,两人都多少有点儿陌生。皇帝见她这样,便不言语,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魏湄忍不住了,靠近皇帝,道:皇上,魏湄知道,您没有真地喜欢过我,可我不后悔,从来都不后悔……说着淌下泪来。但皇帝却没有动静,已睡着了。
  魏湄完全忘了李氏的交代,将自己的手放在皇帝的手里,动情地说道:皇上,臣妾没想过和容妃姐姐争什么,更不会和先皇后娘娘和……以前的令妃争,臣妾只是把您当作我的丈夫,我很感谢您给了我一切,给了我三个孩子,我也不知为什么,那天我听您叫她的名字会那么难过,其实我早知道我是因她入宫的,是纳兰夫人告诉我的……
  皇帝嚯然睁开了眼睛,看着她道:是她?她为什么会告诉你?魏湄吓了一跳,忙道:皇上,您没睡?一时忐忑之极,说不出话来。皇帝也掩饰道:别怕,朕不是怪她,你告诉朕,她是什么时候告诉你的?又是怎么告诉你的?朕赦她无罪,绝不追究。魏湄心里怦怦直跳,半晌,才吞吞吐吐将那年在南巡的御舟上纳兰夫人告诉自己关于“月露知音”的事说了。
  皇帝听完默然不语,魏湄见他不言语,心里为纳兰夫人担忧,忙道:纳兰夫人说,她和傅恒大人都是为了您,她要我好好侍奉您。皇帝一笑,道:朕明白。你不怪朕了吧?魏湄摇摇头,道:臣妾从来没有怪过皇上,臣妾只是觉得自己不够好,让您失望。本来还可以为皇上生皇嗣,没想到皇嗣也……说着满腹伤心上涌,痛哭起来。
  皇帝心里不忍,将她拥在怀里,一直劝慰,一直为她擦眼泪,最后对她道:皇嗣很快就会再有的,是朕不应该让你操劳。第二日,日上三竿,魏湄醒来时,大愧自己竟然没有早起伺候皇帝,却见皇帝还睡在一旁,不觉吃惊,皇帝未去上朝?!她想起昨晚来,颇不好意思,但大哭一场后,心里感觉畅快了不少,在被子里横抱着皇帝,心里更十分安乐满足,就这样静静地等他醒来。
  皇帝醒后,笑看着她,道:你不再怪朕了吧?魏湄摇摇头。皇帝看着她,又道:谁说朕不喜欢你?不喜欢你能让你生朕的孩子吗?你问问李玉就明白了!说着起身,扬声叫李玉更衣。魏湄忙道:皇上,让臣妾伺候您吧!说着便要下床,皇帝道:躺着,仔细着凉。李玉给皇帝更好衣,皇帝又对她一笑,道:朕在外面等你!
  这一天,皇帝都待在储秀宫里,和魏湄一起弹琴,下棋,还手把手一起画玉兰花……储秀宫诸人欣喜万分,细君悄悄夸赞李氏,说娘娘还是听她的劝,李氏看在眼里,喜在心中,和细君二人着意侍奉,并各种伺候李玉。李玉便笑道:夫人对令主子可谓鞠躬尽瘁。李氏忙逊赞道:这是皇上给老身的信任,自当办好,能得李总管一句夸奖,老身三生有幸!李总管平日伺候皇上辛苦,上储秀宫,就让我们这些不中用的服侍一回,好全了我们的心。
  到了晚间,魏湄服侍皇帝沐浴。当她的手在他身上摩挲时,皇帝闭上了眼睛。“月露知音”,璎珞教自己将琴给她,但没想到,璎珞自己一早告诉了她……耳边忽然响起李清照的《晓梦》来:
  晓梦随疏钟,飘然蹑云霞。
  因缘安期生,邂逅萼绿华。
  秋风正无赖,吹尽玉井花。
  共看藕如船,同食枣如瓜。
  翩翩坐上客,意妙语亦佳。
  嘲辞斗诡辩,活火分新茶。
  虽非助帝功,其乐莫可涯。
  人生能如此,何必归故家。
  起来敛衣坐,掩耳厌喧哗。
  心知不可见,念念犹咨嗟。
  然后低声道:“心知不可见,念念犹咨嗟”。魏湄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便问他,他一笑,道:朕在说过去。从今往后,我们再不要说过去,朕只叫你阿湄。魏湄听了这话,只觉心里一酸,眼圈儿红了,忽然明白了李玉说的话,皇帝叫自己阿湄,是为了去掉“魏”字,以示和从前的令妃区别。忙道:皇上,都是臣妾不好,教您伤心,对不起,臣妾再不这样了,您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明儿安心去忙朝务吧,别因为臣妾耽误了正事儿。
  魏湄并没有问李玉,但就在这一天,李玉告诉她,皇帝要谁生皇嗣,都是有考量的,绝非专为哄骗她的虚言,又将这些话交代了李氏,教她劝着令妃,不要胡思乱想。李氏忙应了,道:奴才素日也是这么劝娘娘,但老身说的话,她总是将信将疑,也怪不得娘娘,皇嗣没了,她做额娘的,自是比所有人都伤心,李总管,您明白吧?请皇上体谅一下,其实娘娘一心都在万岁爷身上,伤心孩子也是因为皇上。李玉于是一笑道:不光我明白,皇上也明白,令妃娘娘只管放宽心,静养为要。皇嗣没了,皇上怎能不伤心呢。
  这一日,除了从养心殿拿来自用的一个明花梨木棋盘和一套棋子,皇帝还赏赐了几样黑漆嵌螺钿用具并带标识:
  一个小几,长方形,长宽皆尺许,束腰,通体髹黑漆,弯四足。上嵌螺钿满绘图纹,描饰锦地开光「尤求品古图」,图中一高士头戴礼帽,身着长袍,依案端坐,两手开卷,欣赏古字画。侧首四人,姿态各异,或昂首凝思,或低头观画,其认真入迷之态可掬。几名童子分侍左右,或捧爵前来,或持扇旁立,或窃窃私语。书案左前角另置茶几一张,几上摆着许多瓷器、彝鼎等古玩。园中湖石屹立,翠竹芭蕉掩映,桐树成荫,流水淙淙,意境幽静清雅。配日本木盒,其上书「野田藤明作」。乃琉球贡品。
  一个四层盖盒,通身髹黑漆,每层每面开光呈四周如意形,内镶嵌人物图,亭台楼阁,山峰河流,幽雅祥和。盒盖亦开光,内饰「赵孟頫人骑图卷」,一戴官帽腰系玉带的红袍青年男子骑于马背之上,男子微有髭须,左手牵缰,右手持鞭,右脚轻踩马镫,神态优雅自足。黑漆嵌螺使得图景具有浮雕之感,颜色缤纷,与深色漆地形成色彩反差。
  一个长方盘,盘内以银色螺钿嵌出大片银白色锦地,菱花式开光,以银色螺钿嵌立式「李寅红楼夜宴图轴」里的红楼,庭院内一方大高楼,下通回廊,楼上四面开窗,檐下到处悬挂着灯笼,楼内男男女女,谈笑风生,近处树木葱茏。
  李氏细看之,在光照下五颜六色,绚丽多彩,又精致含蓄,只看得眼花缭乱,心里惊叹。
  魏湄很快恢复如常,但皇帝未再教她协理宫务,那拉氏却主动叫皇帝恢复原状,皇帝也没同意。珍儿和袁春望都不甚明白皇帝,那拉氏便闲闲地道:皇上对太后心有芥蒂。从年初开始,你们没瞧出来吗?先是谕令朝臣们不要滥上请安折,接着便搁置清漪园,这魏湄是太后推出来的,所以,他还是因为太后。袁春望恍然道:您的意思是,钱氏的事皇上知道了?那拉氏道:据本宫猜测,去年胡世杰死在畅春园的时候,告诉了皇上一些事。
  珍儿也恍然道:您是说畅春园总领太监胡公公?对,他是先帝身边最宠信的人,他定然知道。那拉氏冷笑道:当年他不肯告诉本宫,本宫便要他好看!珍儿大吃一惊,看着袁春望,袁春望也吃了一惊,看来胡世杰的死和那拉氏有关。只听那拉氏又道:要和本宫斗,可没那么容易!
  袁春望看着那拉氏,明白那拉氏说的不仅是胡世杰,还有太后,好一招釜底抽薪,还做的不知不觉。他不免想起田进来……田进年初被他救下了,秘密逃出了京城,田进说在庆丰当的三百两银子全孝敬他,重谢他的救命之恩,可是无法取出,因为庆丰当现在归了五阿哥……
  正想着,那拉氏又道:太后心里明白,才迁居了畅春园,就和当年去圆明园一样。现在傅恒又一脚踩入了泥塘,那边儿有的瞧的!珍儿道:娘娘,皇上真地疏远了傅恒大人?那拉氏冷笑了一声,道:他就是不想疏远恐怕也不行了,多少朝臣的眼睛盯着乌什那件事儿呢,私放叛党,可是杀头的罪!不过皇上是不会杀傅恒的,现在他将傅恒调去修园子,而那园子早已停工,他其实是赋闲了,是为了护着他,免他站在风口浪尖。
  珍儿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看来皇上还是喜欢傅恒大人。那拉氏冷笑了一声,道:他不是为了傅恒吧,魏璎珞马上要生第三个孩子了。心中又想:魏璎珞跑到西边儿去这一段时间,他那样子,瞒得过谁啊!哼!容妃自是聪明,虽然不知道什么,不过是面上就着他胡混,可怜那令妃,跟着一气儿折腾,连孩子都掉了,弘昼也受了牵连,倒让我办了一桩大事儿。钮祜禄氏才是大患,没了她,容妃令妃,还有五阿哥,都失了后盾……袁春望和珍儿都大吃一惊,袁春望只觉得业已平息的痛苦在心里又翻卷起来。
  珍儿道:您的意思是,等魏璎珞生了孩子,再处置傅恒大人?那拉氏道:走着看看吧,傅恒恐怕还不知道吧,回疆那些叛乱首领已被海兰察奉命拿了杀了。这君臣二人,可有得瞧了。珍儿和袁春望又大吃一惊。
  太后搬去畅春园后,弘昼曾写信给那拉氏,那拉氏并未说钮祜禄氏是真的杀母夺子,更不会说自己的釜底抽薪,只说皇帝母子因钱氏之死的心病一直在,所以彼此少见面吧。弘昼回信说太后算是撤离了后宫,为她高兴。
  没几日,皇帝突然下旨叫于敏中入军机。朝廷里起了不小的波动。
  于敏中,字重棠,号耐圃,江苏金坛人。山西学政于汉翔之孙,宣平知县于树范之子,出身簪缨世家。雍正七年,乡试中举,年十五岁,乾隆二年,中一甲一名进士,即状元,年二十三,授翰林院修撰。
  于敏中年少夺魁,春风得意。他文思敏捷,通熟掌故,文章冠绝一时,书法亦清秀洒脱,且能熟练掌握汉、满、蒙、梵多种语言文字。他初入懋勤殿时,皇帝曾令其译抄佛教经典《华严》、《楞严》两部经书,他先画出一座宝塔形状,用小楷写经,凡是栏柱檐瓦窗阶铃索之处都有字,宛转依线,读之成文。这还不算难,难在每有“佛”字,一定要算定写在柱顶或檐际的尊贵之处,不得乱填乱写。为此轴《华严经宝塔》,于敏中排算了二年,写了将近一年,成了书法史上一段佳话。他还集译抄宣讲于一身,纵论政事,极为得体,深受皇帝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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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漆嵌螺钿】属于琉球洋漆品。洋漆还包括描金漆。故宫博物院藏有大量“洋漆”与“仿洋漆”器,亦即日本称作“莳绘”者,中国称作描金漆器。《红楼梦》里有多处提及洋漆物,即此类。与小说后文的描金漆器和倭锻等同看。嵌螺钿指取材于各种贝壳色泽光华最佳的部位,分层剥离和裁制后镶嵌于木、漆器之上作为装饰。采用不同色泽的螺片,裁切成各种不同的形状,镶嵌出各种画面,达到近似设色的效果。小说中提到的嵌画乃故宫藏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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