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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节

  不远处“鹧鸪”叫了两声,蔺承佑转头看她,低声说:“我先走了,回头我会把书院里内应的名字告诉你。”
  “好。”
  过不一会,果然有位宫人过来领路,滕玉意随宫人走了没多远,就见到花丛旁正四处张望的阿姐,望见她过来,杜庭兰紧张的神色才见缓和。
  杜庭兰微笑着冲宫人点了点头,把滕玉意拉到一边低声说:“跑哪去了,赏着赏着花就不见你了。”
  “我摘花去了。”
  ***
  永嘉殿。
  殿中的农妇牵着一个小女孩立在殿中,结结巴巴说着花田里的事。
  皇后目色温柔,边听边点头,望见蔺承佑从外头进来,皇后示意农妇先停下,冲蔺承佑招招手说:“过来。”
  蔺承佑笑着行了一礼,起身走到东侧,撩袍坐到太子边上。
  皇后对那农妇道:“你接着说。”
  农妇就把刚才那一幕从头到尾说了。
  “所以第一个回去帮你的是杜娘子和滕娘子?”
  农妇唯唯:“是。这两位小娘子合力把奴从地里拽上来,那位杜娘子说话可和气了,没多久,那头又有两位娘子返身回来了。”
  皇后唔了一声:“后头赶来的是郑娘子和武大娘子。”
  农妇又把手里的那包药粉递给身边的宫人:“这是那位滕娘子给奴的,她说‘这是金创药,能止血’。”
  农妇的脚伤是假的,这药粉自然用不上。皇后微笑吩咐宫人:“赏。给孩子弄点好吃的,带她们母女下去吧。”
  宫人们就把皇后准备的一大堆赏赐呈给这对母女,又给孩子拿了好些点心,这才和和气气领着二人下去了。
  等到殿中下人都退下了,皇后倾身望了眼托盘里的那包药粉,笑眯眯道:“眼光不差,滕娘子是个心善的。”
  蔺承佑笑着没接话,心里却道:这还用说吗,滕玉意好不好,他心里最明白。
  皇后冷不防又瞅向儿子:“你这孩子发什么怔?”
  太子赧然道:“哦,儿子听到刚才这件事,想起那回在玉真女冠观也见过那位杜娘子。”
  皇后心中一喜,口吻却很平静:“你且说说。”
  太子就把那回杜庭兰因为妹妹被掳走哭得鼻红眼肿、自己没分到宁心莲却忙着把捡到的药丸还回去……这些当日发生的事,一一对母亲说了。
  皇后含笑说:“这都多长时间的事了,你还记在心里?”
  太子禁不起母亲这样盘问,神态益发拘谨,但双眸熠亮,话声也一贯平稳:“记得这位杜娘子献‘香象’二字时曾说,‘悟道有深浅,求学亦一样’,又说书院以香象命名,可警示做学问时应当‘沉心尽底’。儿子当时听杜娘子说话,觉得她应该跟阿娘一样,是个心善向佛、善学善思之人,后头又见她这两回,发现她不只在阿娘面前如此,私底下也是言行如一,所以阿娘一问,儿子就想起来了。”
  说着说着脸就红了。还有一点他没说,杜庭兰那副温柔入骨的模样,也让他印象深刻。
  皇后看在眼里,心里乐开了花,儿子善良心细,行事也沉稳,连这些小事都记在心里,可见他早就留意杜庭兰了。
  想想杜庭兰这孩子的相貌,当真是人如其名:庭中之兰,遗世独立,幽隐馥郁,姿貌明秀。
  其实在今日之前,她和圣人一直考虑的是郑霜银和武大娘武缃,一个是郑家女,一个是武家女,两个孩子都工文章、善书画,如今既然阿麒自己有了主意,她这做阿娘的自然要以儿子的心意为主。
  再说不论儿子娶武家女还是郑家女,都会牵扯到朝堂,朝中一党满意了,必然会招致另一党的不满,而阿麒有个威望隆盛的丈人,日后少不了处处受管辖。
  杜庭兰就不一样了,杜家虽说也是百年望族,但杜家在朝中的势力这些年早已式微了,杜裕知目下在国子监任四门博士一职,又素有直谏之名,儿子如果娶了杜裕知的女儿,那些啰哩啰嗦的老臣也就不能再说三道四了。
  杜庭兰这孩子也争气,先前她拿农妇来试验这帮小娘子,杜庭兰和滕玉意可是第一个返回的。
  殿里本就没有外人,皇后心里一高兴,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原本我和你婶婶只担心你们两个不开窍,没想到——杜娘子和滕娘子都是好孩子,佑儿娶世子妃也就算了,太子妃可是国之大事,等她们进了书院,再看看也成。你们两个是兄长,后头的弟弟妹妹都看着呢,再过两年,就轮到阿麟和阿双说亲事了。当然,昌宜和阿芝要多留几年,不到二十岁不相夫婿。”
  皇后越说越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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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章返回来的人里面漏了武大娘子武缃,此处涉及后面重要剧情,所以补上了。
  第97章
  太子孝顺惯了,再不好意思也只能恭谨听着。
  说来奇怪,有些人哪怕日日相见,也不见得会多加留意,杜庭兰他才见三次,却次次在心里留下了深浓的影子,如今听着阿娘说到议亲一事,那道窈窕的身影,止不住在他心房里轻轻摇曳起来,这陌生的悸动感困扰着他,一方面让他眉眼愈发温柔,一方面又让他无所适从,趁宫女给阿娘送茶盏的当口,他转脸冲蔺承佑使了个眼色。
  蔺承佑一本正经聆听着皇后的教诲,面上比太子装得还认真,似乎察觉了太子的眼风,他不动神色在案下用胳膊肘轻怼了太子一下,暗道:伯母最热衷于给人说亲,自从去年静怡出降后,已经好久没大展拳脚了,这才刚开始,且受着吧。
  好在宫人过来说倚霞轩的午膳已经备好,几位大臣的夫人皆已入席,就等着皇后驾临了,刘冰玉才放兄弟俩一马。
  ***
  翌日,帝后及众大臣启程下山。
  次日天刚亮,朝廷的旨意就颁布下来了。
  香象书院最终定于二十五日开学,旨意上同时还公布了书院院长、女官、第一批入学的八十名学生名单,除了那日同上骊山的那批,又添了不少朝中官员和外地节度使的千金。
  当年的云隐书院院长一职是由卢国公夫人担任,目下卢国公夫人年事已高难以再分神管理冗杂的书院事务,所以这回香象书院开学,院长只能另拟人选。
  商议到最后,定下了两位院长。
  皇后人在宫中,遥领书院院长一职。
  副院长则由国子监祭酒刘文昌的夫人担任。
  刘夫人为二品诰命夫人,早年也是长安有名的女才子,年轻时锦心绣口,年长后更是德高望重,消息一公布,朝野内外众口交赞。
  此外,书院里还设了司律、司德、司读、司行四位女官,女官名单由皇后亲自遴选,考察了好些时日,确保个个都德才兼备。
  四位女官中,有三位是长安衣缨世族的后裔,还有一位是洛阳大儒简文清的独女,四位女官年龄从二十到四十不等,全都是立志终身不嫁的大才女。
  传旨的宫人又说,学生们必须在家准备好行装和笔墨,开学那日,将由礼部尚书及书院两位院长主持鼓箧之礼(注1),行礼过后,学生们还需当场缴纳束脩,当然,这束脩的定额仅是每人三匹绢,几乎只是象征性地收个费。
  旨意一传到滕府,满府的人都忙碌起来。
  此前程伯就将书院一应事项都打听好了,知道书院管理严格,娘子入学后一月才能回来一次,唯恐小主人在书院里过得不顺意,便亲自跑到潭上月来指挥春绒等人准备行装。
  这一整日,潭上月喧闹不已,下人们进进出出,忙着打点滕玉意的箱箧。
  滕玉意自己也没闲着,跑到厨司让厨娘把模具拿出来,净了手亲自揉面团。进了书院这鲜花糕就做不成了,趁今日做好了,正好赶在开学之前送到青云观去。
  小主人一上手,厨司里的人自是丝毫不敢慢怠,不是帮着递石蜜,就是帮着剪花瓣。骊山上带下来的玫瑰花瓣远不够用,一大半花朵是碧螺带着小丫鬟们在府里临时剪的。
  滕玉意先用玫瑰汁子将面团揉成淡粉色,再将花瓣与石蜜调在一起,同时在馅料里掺入甜软的果脯,末了尝了尝馅料,绝胜和弃智跟她一样爱吃甜的,蔺承佑却喜欢清淡的,所以一份馅料甜一些,另一份馅料淡些。
  随后她细细把面团捏成一朵一朵玫瑰花的形状。
  这是极为精细的活计,一做就做到了下午,最终做出八屉子面团,每一朵都惟妙惟肖,滕玉意左看右看,自己感觉非常满意,兴致勃勃让厨娘们把面团收到厨架上,明早再上屉蒸。
  第二日这点心还没送走,青云观的帖子就送来了。
  帖子是绝圣和弃智写的,说他们有要事要同滕玉意商量,请滕玉意即刻到东市的明月楼一叙。
  程伯有些费解:“明月楼是一家专做江南菜的菜馆,历来只款待豪绅巨贾,菜价可谓不菲,两位小道长这是——”
  言下之意,以绝圣和弃智的做派,绝不可能约滕玉意在那种地方见面。
  滕玉意百无聊赖用小银匙舀着碗里的乳酪鲜樱,这帖子哪是绝圣弃智写的,绝对是出自蔺承佑之手,想来那厉鬼有着落了,便慢条斯理道:“小道长抠门归抠门,待人却很周到,难得约我这样的好朋友出门,就不能大方一次嘛,事不宜迟,帮我备马吧。”
  程伯仍有些疑惑的样子,滕玉意却忙着让春绒找出男子的锦袍和幞头,一番装束后,又让端福去易容。
  待到主仆都换了相貌,就将那几盒鲜花糕交给端福捧着,一行人大摇大摆去了东市。
  到了明月楼门口,一望就知道程伯为何不信绝圣和弃智会选在此处碰面了,因为这酒楼实在是贵盛至极,光是楼面窗屉上的银镂朱漆就比别家考究不少。
  奇怪偌大一座酒楼,门外几乎没客人,滕玉意入店打听小道士,店家像是等候多时了,竟亲自迎出来道:“是王公子吧?快随小人上楼。”
  然而到了二楼雅室,却没看到绝圣和弃智的影子。
  店家热络地端茶送点心:“王公子在此稍等,两位小道长还在路上。”
  滕玉意只好先坐下了。
  ***
  蔺承佑在大理寺忙。
  那日大隐寺和各家道观接到尺廓出现的消息,立刻在城中四处巡逻,巡视一番并未发现尺廓的迹象,看来尺廓还未潜入城中,碍于此物来去无踪,众僧道仍连夜在城外设置阵眼,清虚子一从山上下来,就赶到城外亲自坐镇指挥此事。
  相比僧道们的忙碌,大理寺这几日却极为清闲。
  不知是不是巧合,自打皓月散人伏法,各州县已经好些日子没呈送案子来了,同僚们手里只有一些往日积压的案子,严司直和蔺承佑这等一贯办案利索的,手头就更清闲了。
  从骊山下来这晚,蔺承佑先是帮着师公布阵,次日一早又让绝圣和弃智给滕玉意发帖子,看看天色还早,想想手头那几桩案子还有不少疑点,就纵马到了大理寺。
  每回严司直都到得最早,今日也不例外,蔺承佑进办事阁时,严司直端端正正坐在轩窗前,正忙着整理几桩旧案的案呈。
  蔺承佑对严司直的勤勉早就见怪不怪了,笑道:“严大哥。”
  严司直搁下笔:“来的正好,我有事要同蔺评事商量。”
  说着把自己写的一沓录簿推到蔺承佑面前:“早上整理这几桩案子,别的都好说,唯独胡季真一案,却是连案呈都不知怎样写。案发至今,没有目击证人,没有凶器,没有清晰的害人动机,甚至都没能从受害人口里听到只言片语,现在胡季真面上与痰迷心窍症一模一样,仅凭这个就怀疑卢兆安与此事有关,未免证据不足,可想要查到更多的证据,整件事面上全无痕迹,简直无处下手。”
  蔺承佑坐下翻了翻录簿,这上头的每条记录他都很熟,前些日子他为了查卢兆安调派了不少人手,结果因为皓月散人一案又中途搁置了,这几日一闲,他和严司直就重新着手调查此案了。
  “既然有那么多模糊不清之处,不如先从明朗之处入手。”蔺承佑点了点录簿上的某一处,“行凶手法——明。胡季真是被人抽掉了一魂一魄才变成现在这样的,这是一种取魂的邪术。”
  严司直点了点头,依照蔺承佑的思路写下第一行。
  蔺承佑又道:“行凶时辰——明。胡季真是上月的二十出的事,确切地说,是他同好友们从慈恩寺回来后被害的。当日他未时末与最后一位友人分手,回到胡府已是申时末,而且一回府就发了病,所以凶手只能是在未时末——申时末这两个时辰之内动的手。”
  严司直再次颔首。
  “行凶地点——明。”蔺承佑说,“胡季真是在醴泉坊的得善大街与友人们分的手,那地方离胡府所在的义宁坊只隔一条街。胡季真仅被人抽掉了魂一魄,最初的半个时辰面上看不出端倪,凶手应是一直跟在胡季真的后头,所以能操控胡季真骑马回家,但行凶的地点不会离胡府太远,因为若是拖得太久,胡季真会露出越多端倪,由此可见,行凶之处就在醴泉坊的得善大街与义宁坊附近,甚至就在半个时辰的脚程内。”
  严司直写下第三条。
  顿了顿,他凝眉道:“那……最关键的行凶动机呢?胡季真在国子监念书,今年才十四岁,性情虽耿直,心肠却很柔软,听说平日连府里下人都舍不得斥责,他父亲胡定保在兵部任侍郎一职,也是外圆内方之人。要说卢兆安有加害胡季真的动机……是,尸邪闯入成王府那一晚,卢兆安是只顾自己逃命把胡季真关到门外,但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即使胡季真到处宣扬,卢兆安也可以说这是胡季真的一面之词,仅凭这一点就害人,会不会风险太大,而且我们至今没发现卢兆安会邪术的蛛丝马迹。”
  蔺承佑抽出底下的一份记录:“加上这个是不是就清楚一点了?胡季真的同窗好友杜绍棠那日去胡府探望,结果胡季真似是被好友关心自己的举动触发了记忆,受惊之下居然吐出了一句话:‘别过来,我什么也没瞧见’。那句话是他犯病以来唯一一句口齿清楚的话,如果不是胡言妄语,那么很可能是他被害前最强烈的一个念头。”
  严司直望着那一处:“难不成胡季真是因为不小心撞破了什么才被害?这样说来,动机倒是稍稍明朗些了。”
  蔺承佑:“这些年邪术一党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查,甚少用取魂术害人,那日用这法子对付胡季真,想来也是迫不得已。直接杀死胡季真,必定会惊动大理寺和朝廷,用这种取魂术害人就稳妥多了,受害人面上与痰迷心窍症差不多,就连寻常的僧道也休想看出不妥,要不是胡定保病急乱投医央我上门探视,谁也不会知道胡季真是被人蓄意谋害的。”
  严司直思索:“可那日胡季真都快走到家门口了,又能撞见什么要命的把柄?当时并未天黑,坊街上到处是人。”
  蔺承佑静静琢磨了下,随手找了一卷竹简在上头勾画:“从他驱马走到得善大街来看,他是打算直接回家的,但不知为何又临时改了主意,附近并无店肆,也不大像要临时去买东西,平日像这种情况,一般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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