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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90)

  阵中灵气涌动,交错,气机相叠,聚拢,又缓缓散开。
  第二日一早,方绝念来了钟楼,却在阵前被云庭禁卫拦住脚步,问其因由,却道两位仙师在仙宫大阵之中闭关,闲杂人等一律不见。
  方绝念皱起眉头,指着自己鼻尖,质问那两名拦下她的禁卫:我也是闲杂人等?
  禁卫当真仔细端详她半晌,然后回答:界主大人吩咐了,如非二位仙师自行出关,任何人不得擅入大阵。
  守门之人无论如何不肯放行,方绝念也拿他们没辙。
  云庭禁卫只听从界主大人的命令,她一个宫卫统领,自然驱使他们不得。
  无奈之下,只得放缓语气:倘使仙师出关,且代为转告,绝念来过,有要事相询。
  禁卫点头答应,方绝念遂转身离去。
  仙宫中云雾涌动,一晃数日,某时,一缕灿金色的阳光透过雾气照入大阵,玉潋心与阙清云双掌相合,气机交错的瞬间,化作无形的气浪向四周扩散。
  霎时间,天清气朗,阵内浓雾消散一空,两人不约而同睁眼,相视一笑,颇为默契地起身,竟同时出手,与对方切磋。
  彼此过了百招,玉潋心稍占上风,阙清云输其半招,结束后面有沉吟之色,似在琢磨方才交手那几样招式,可有精进改善之处。
  忽听得身前人轻唤:师尊。
  阙清云扬首,眼神示意玉潋心往下说。
  今日应当是第九日了。
  玉潋心双眼澄澈,缓步行至阙清云身旁,替其拨开肩头一缕细发,捋顺了,别到耳后。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纵使玄宫每日时辰比凡界中长,如此闭关清修,晃眼间,她们到玄宫竟已过去九日了。
  换言之,明日时辰一到,她们就得离去。
  否则将会引起玄宫内天规动荡,界法会降下天灾,强行将她们驱逐,届时,玄宫百姓必然遭受牵连,他们好不容易获得的平静也将再次遭到破坏。
  这得来不易的平静中也有玉潋心和阙清云一份功劳,她们自不会再亲手将其摧毁。
  阙清云侧目看向一旁悬浮于寒潭上的定虚神珠,眼神中难得露出两分犹疑之色。
  玉潋心自然明白阙清云在顾虑什么,她已做好了打算,此次离去,不会带走定虚神珠,此物将继续留在玄宫,镇压妖兽精魄,护佑玄宫百姓世代安乐。
  再者,她已经借由此宝镇压了体内魂骸,自身实力也有保障,即便回到凡界,虽不说天下无敌,至少也可以横着走,不惧怕任何人的心机。
  再留至宝在手,似乎也没有必要。
  她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阙清云,后者听罢,摇头叹了一口气。
  这喟叹中似藏着些许深意,但阙清云没有过多解释,只依其言点了点头,应道:既已想好了,便如此吧。
  阙清云不愿细说,玉潋心便不多问,两人相携离开仙宫大阵,经廊前传送法阵回到钟楼。
  刚踏上殿前青石阶,便见守门禁卫朝二人抱拳,其中一人开口:恭喜二位仙师出关,数日前方统领曾来此地,说有要事与二位相商。
  玉潋心点头以示知晓,遂与阙清云一同步下台阶。
  两人行至正街,远远便听见敲锣打鼓之声,见得一行迎亲的队伍从街头走来。
  这当是玄宫恢复平静之后举行的第一场婚礼,虽然一切从简,但凑热闹的街坊不少,跟着队伍一路走来,竟也声势浩大。
  玄宫的婚礼习俗和凡界不一样,新人不乘轿辇,却是骑马并行。
  一条红绸系住男女双方手腕,那女孩儿笑容爽朗,姿态颇为飒爽。
  她身边的男人个子修长,面上也始终带着一丝浅笑,身在人群之中,两眼却不离身旁之人。
  玉潋心瞧着新郎似有几分眼熟,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来,便与阙清云一同退到路边,以免挡了这对新人的道。
  队伍行过时,却有人认出她们,一个女孩儿遥遥朝她们招手,大喊仙师!
  两人闻声望去,便见月盈小跑着来到近前,又在两步开外急急停步,克制守礼地朝她们躬身一拜,再抬头,小脸上满是崇拜。
  月盈唐突,今日兄长和武螣的表姐结亲,两位仙师姐姐可愿赏脸喝杯喜酒?如若他们得到二位仙师姐姐的祝福,一定能获得幸福!
  小姑娘一脸赤诚,热情开朗。
  没想到参与这场婚礼的两位新人是月盈的哥哥和武螣的表姐,难怪那男人看着眼熟,原是早先曾见过一面。
  玉潋心二人初来玄宫,便与这几个年轻人结缘,月盈热心相邀,她们自然不会拒绝。
  遂跟着迎亲的队伍往前走,一路上,不断有人向她们行礼,越来越多的人认出玉潋心,倒令得她们渐渐成了人群瞩目的中心。
  玉潋心不欲抢两个新人的风头,遂从路边小摊儿顺了两顶斗笠,随手扔下几个银钱,将斗笠戴上,遮了容貌,这才消停一些。
  月盈旁观全程,咯咯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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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3章
  迎亲的队伍在城中绕行一圈, 敲锣打鼓地列队进了一方庭院,玉潋心二人立在门前一望,见厅内主持婚礼的长者旁还有几个相熟的面孔。
  除了方栎和月盈, 竟连此前战事中受了伤的武螣也出席了这场婚礼。
  不过因为他伤势颇重, 上半身缠满绷带,包得严严实实,一直裹到下巴, 如非有过几面之缘,玉潋心也很难认出他来。
  武螣行动不便, 只能坐着轮椅, 远离人群。
  方栎守在他身边,尽心尽力地照看。
  玉潋心远远瞧了眼,并未上前问候武螣的伤势, 与阙清云寻了个人烟稀少的角落坐下, 观赏院中初开的繁花。
  月盈邀请了玉潋心和阙清云来喝兄长的喜酒,自然也要负责将二人照看周到,她怀里抱了坛佳酿,要往院中去寻两位仙师,行出两步却被人唤住。
  一回头, 便见宫卫统领方绝念朝她行来,向院子里使了个眼色,小声问她:小盈,方才见你带了两个人进来, 可是两位仙师出关了?
  玉潋心和阙清云戴了斗笠,可唬过大多数的人眼睛,但方绝念对二人颇为熟悉,瞧见衣服, 便认了出来。
  月盈驻足,点头回答:是两位仙师姐姐,刚刚在路上巧遇,我便顺势邀请她们来喝喜酒!
  此事无甚好隐瞒的,虽然玉潋心和阙清云刻意藏了身份,为防无关之人叨扰,但方绝念与之相识,关系甚笃,月盈便大大方方地承认。
  那好。方绝念眉目舒展,忽然拿过月盈手中的酒坛,吩咐道,你去忙别的吧,两位仙师便交由我来照料。
  月盈一愣,虽觉意外,倒也在情理之中,便不坚持,依言答应。
  玉潋心二人并肩坐在小池边,不知聊着什么,欢声笑语,好不乐哉。
  池水中一条金红色的鲤鱼探出脑袋,拨了拨水面,吐出一串细小的泡沫,似惊觉远处有人来,便又倏然沉入池底,转瞬间消失不见。
  阙清云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扬首见是方绝念,便轻触玉潋心的肩膀,提醒她往身后看。
  方统领。玉潋心扬眉浅笑,姿态随意地朝对方抬了抬下巴,便算打过招呼。
  附近并无桌椅,方绝念便将酒坛随手放在地上,在玉潋心二人面前席地坐下,手腕一翻,取出三个酒盏,一字排开。
  听说二位仙师是来喝喜酒的,那无美酒相伴怎么能行?
  方绝念笑容爽朗,一掌拍开酒坛泥封,满上三杯清酒,先推一杯给玉潋心,再将第二杯递给阙清云,自己捧起最后一杯,起身向玉潋心二人躬身,诚恳道:
  数年以前,绝念受恩于曲大人,生死不敢相忘,今日,又承玉仙师之情,护下玄宫,这杯酒,敬前辈,还请大人莫要拒绝。
  方绝念如此郑重严肃,玉潋心也正了脸色。
  遂与阙清云相视一笑,起身同方绝念对饮,只应一个字:好!
  话音落下,方绝念竟猝然红了眼眶,她吸了吸鼻子,强忍泪意,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下。
  再用力眨眼,眨去眼底湿润,直至汹涌的情绪稍稍平复,她才吐出一口气,又将酒盏满上,道:第二杯,敬二位,愿两位仙师和和美美。
  这话听得顺耳,玉潋心的欣慰快意溢于言表,朝方绝念递去一个笑眼,赞赏对方懂事。
  阙清云莞尔,神色间颇有几分无奈,但原本清冷的面容此刻因着眼角流淌的温润笑意显出不同往常的柔和,遂与玉潋心一同执杯,爽快饮下这杯饱含祝福的美酒。
  这第三杯
  方绝念再满上杯盏,话音稍顿,面上似显犹疑之态,但只须臾便定了心神,眼睫微抬,视线平静而坚定地看向玉潋心,开口道:是一个请求。
  玉潋心二人意外,彼此对视一眼,不答应也未拒绝,只道:你且说说。
  方绝念双手捧着酒盏,倏然双膝跪下,恭敬虔诚。
  阙清云师徒为此大感惊讶,却也没去扶她,两人静坐池边,等着方绝念的下文。
  便听得那人语气笃定地说道:若绝念所料不错,二位仙师不久之后,应当会离开玄宫。
  玉潋心沉吟片刻,并不隐瞒:不错。
  果然如此。
  方绝念呼吸微沉,原还只是猜测,如今得到玉潋心的证实,她的心绪仍有些许起伏。
  但决定早早就做下了,她并无半分犹豫,又道:恳请二位仙师带上绝念,让绝念到玄宫外去见见世面。
  这一请求着实出乎玉潋心二人意料。
  阙清云摇了摇头,将此事交由玉潋心自己做主,并不多言。
  玉潋心则短暂思量片刻,斟酌着说:玄宫之外并不美好,凡界众生皆为利欲所困,阴险狡诈,杀机四伏,远没有此界安宁,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暴尸荒野,如此,你也想去瞧瞧么?
  是。方绝念没有丝毫犹疑,肯定地回答道,不论界外如何,绝念都愿一观,生死由天论,断不会给二位招惹麻烦。
  便是身在玄宫,亦不安生,妖劫降世,早令她尝遍了世事无常之苦,对玉潋心所说的杀机四伏,她全然不放在心上。
  玉潋心叹息一声,再劝:需知凡界与玄宫时日不同,若你去了界外,兴许千年万年都不能还归此处,你在玄宫中所拥有的身份、地位,都将化作烟云,一去不返。
  何况,你还有家人在此,就此舍下他们,永不再见,你也甘愿?
  这话已说得明明白白,利弊都为她分析清楚,玉潋心并未一口否决她的请求,只希望她慎重考虑,不要因一时冲动,事后再追悔莫及。
  方绝念遂躬身一拜:绝念已思量周全,身份地位、财帛珍宝皆不过身外之物,不足为惜。
  至于家中长辈方绝念话音稍顿,片刻后叹息一声,绝念存了私心,方栎年纪虽小,但经此一事,应当成长不少,往后便只得将父母交由他来照料。
  有些事,重于生死,绝念为从妖劫之下力保玄宫,已搏命二十余年,如今此界还归太平,除了孝敬父母,绝念已无多的用处,便该功成身退,寻求自我道义之路。
  生养之恩,有方栎可替她来还,但玉潋心的知遇之恩,她却难以报答。
  待这二人此次离去,可能这辈子都再难相见,故而,她情愿放下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追随玉潋心到界外去。
  话已至此,不用再多说了。
  玉潋心凝眸瞧她半晌,见其眉目坚毅,心思已定,便不再劝,只道:明日午时之前,玄堡关外向东五十里,对月崖相候。
  对月崖,正是她们初来玄易界时,与方栎几人遭遇兽群的地方。
  如此,便算应下方绝念的请求。
  方绝念喜上眉梢,再拱手一拜,向玉潋心举杯,将那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此间将将商议妥当,便听得远处正院响起欢快的曲乐之声。
  方绝念闻声回头,倏地想起什么,遂飞快抹去眼角湿润的泪迹,起身对玉潋心二人说:吉时到了,新郎新娘将要拜天地,二位仙师可要前去看看?
  玉潋心笑笑,按下方才之事不提,转头明目张胆地朝阙清云抛去一个秋波:反正闲来无事,看看也好,或可沾沾喜气。
  阙清云唇角微弯,任由对方牵起自己的手腕,与方绝念一块儿朝院前正厅去。
  礼堂早已布置好了,厅内四处挂着红绸,梁上悬着红灯笼,周遭景象红红火火,喜气洋洋。
  玄宫内的习俗中并无男尊女卑的概念,女人可以在家中生儿育女,也可以入仕当官,上阵杀敌。
  男人上得厅堂,也下得厨房。
  夫妻双方地位平等,没有嫁娶一说,故而只称结亲。
  月氏和武家的长辈共同主持婚礼,两人一唱一和,念罢祝词,新人便要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礼敬四方。
  周围欢声震天,礼乐齐鸣,众人皆拍手称赞,好一对般配的璧人!
  礼罢,宾客陆续入座,婚宴开席,月盈的兄长月承与武螣的表姐琯舒相携而来,依次向各桌来客敬酒。
  酒过三巡,月承便受不住了。
  他是个读书人,身子骨比较弱,饮酒之后脸色陀红,走路一步三晃。
  反观琯舒却是满面春风,笑意爽朗,替其夫挡了几杯酒,依然面不改色。
  她在方绝念手下当值,战后刚刚提了宫卫长,前途颇为敞亮,又因常年习武,身强体健,便有人打趣,问她会否仗着一身武艺欺负她的新婚丈夫。
  琯舒未开口辩解,已喝得迷迷糊糊的男人却上前一步,半扶着她的肩站稳,口齿不清地说:话不能这么讲,舒儿若要欺负我,我跑还来不及,怎会与她结亲?
  我与舒儿感情甚笃,你们休要挑拨离间!
  众人哈哈大笑,琯舒闹了个红脸,很是有些不好意思,不由拨了拨月承的胳膊,小声嗔他:你喝醉了,莫说胡话,到一旁歇着去!
  男人嘴里喔了声,脚下步子却没动,琯舒再往前敬酒,他便自然抬步跟上。
  他喝醉了酒,更显小儿心性,当真与琯舒形影不离,片刻都分开不得。
  旁边瞧热闹的宾客便又是一阵哄笑。
  玉潋心瞧着两人这般恩爱的模样,便扭头小声笑问阙清云:什么时候,师尊与弟子也举行一场这样的婚礼?倒也不用太铺张,只叫三两宾客,饮上几杯酒,岂不乐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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