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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妮妮打开屋门,把还在冒烟的树枝挑出门外,浇上水熄灭。等小屋放了放风,烟气散尽了,她才把皮草都取下来。从色泽上看,皮面变黄了一些,毛面大约是本来颜色就深,大多数皮子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是气味嘛,是真的从臭烘烘变成了针叶植物特有的淡淡清香,虽然仔细闻还是有皮革特有的味,但比原先好太多了!
  妮妮把熏好的皮子通通放在厨房的棚子下继续吹风,暗暗想,这下今晚能睡得好点儿了吧?
  这一天,他们依旧没有回来。
  夜里又下起了雨。
  妮妮坐在灯下,把一张鸭嘴兽的兽皮缝成一个睡袋。这个活儿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要把皮子对折,对齐,用一根竹尺压着,裁掉多余的部分,再缝上就行了,皮面朝外,毛面朝内,钻进去后暖暖的,甚至还有点热。唯一美中不足是肩膀那里没法收紧。
  等明天我再想想办法吧……妮妮迷迷糊糊想着,往下钻了钻,睡袋里的绒毛蹭在她脸上,软软的,有点痒。
  第六天了。
  另外两位幸存者依旧不见踪影。
  妮妮这一整天心不在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扬起头,向着对面的山上眺望。
  可惜,除了晃动的树叶,山间的云雾,偶尔掠过的飞鸟,并无任何动静。
  鸟兽的鸣叫也没有更频繁或是更热闹。
  她告诉自己不要乱想,这两个人都是优秀的战士,足以应对这个星球的危险,可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不由自主设想,如果这个星球上只剩下她自己了,怎么办?
  日头落下山边时,她的心也随之落日一点一点沉下去。
  最后一点余晖照在头顶的树叶上,只剩下小小一块金色的光斑。它很快就要消失了。
  妮妮盯着这点光,目不转睛。大约是盯着一个地方太久了,当那一点光斑最终消失时,她的眼睛流出了泪。她抹了一把脸,用手背揉揉酸痛的眼睛,对自己说,不可以哭。
  她提着两条鱼,还有两只小动物的笼子,往自己的营地走。
  小黑豆豆和自闭兔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似乎也感受不到她的情绪,回到家,妮妮打开笼子,把它们放出来,拴在厨房里,拿出干草,它们吃得很开心。
  妮妮坐在厨房里默默看它们吃草,一点也不觉得饿。
  她又呆坐了一会儿,才想起要点上灯。
  晚上,她躺在兽皮睡袋里,总是觉得冷。
  齐盛和0079到底怎样了?
  也许……在她去取矿石的路上,她会发现他们的遗物。走运的话,没准还能找到尸体。但最可能的,是他们就此消失无踪。
  海盗们的生活从不缺乏危险。有些时候海盗船紧急迫降在奇怪的地方,也会有人失踪。有时能找回一些遗物和部分遗骸,有时人就这样没了。只能找到一些血迹或是搏斗过的痕迹。有些,甚至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她其实是很害怕沼泽的。
  她第一次见到沼泽,是大约七八岁的时候,她和杨度去他的那个泥巴星球处置一些事情。
  在一片沼泽中,杨度抓住了几个人,他说他们是叛徒,他并没立刻处死他们,而是给了她一根两三米长的木棍,让她把木棍直立着插在泥沼中,然后松开手。
  那根木棍就这么直直地沉入了泥沼中,咕嘟冒了个泡,没了。接着,杨度叫人把叛徒们挨个扔进了泥沼。他们的手臂和腿被捆得紧紧的,嘴也用绳子勒住了,一个接一个沉进了稀泥里,就像刚才那根木棍,唯一的不同,是他们在下沉时能预见自己的灭顶之灾,虽然无法说话,但口鼻中发出“嗬嗬”的声音,拼命扭动脖子,大睁着眼睛。
  淤泥就这样漫过他们的口鼻,再淹住他们的眼睛。他们消失时,稀泥糊里冒出的气泡并不会比沉入木棍时更大。
  她当时想,这泥塘下面像是有一张大嘴,能把所有扔在上面的东西吸进去。
  杨度能感到她在害怕,他用大手摩挲她的头顶,“看到了吗?处置叛徒就得这样子。”
  “他们去哪儿了?”她忍不住问。
  “哈哈!大约是去了别的星球吧!我小时候总听人说,泥沼下面其实是通往奇异空间和异星球的虫洞!”他拍拍她,在她毛绒绒的小头上亲一下,“走吧,我的小南瓜头,我的小毛豆子!”
  她抓紧睡袋的边缘,把脸埋在绒毛里,齐盛和0079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许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这个星球吞噬了。连正式的告别都没有。
  她接下来要怎么办?
  即使只剩下我独自一个人,我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生活无疑会更艰难。可我还是会好好地活下去。
  她吸了吸鼻子,告诉自己,要想想接下来要做什么,要具体,要详细,要专注当下,要把情绪的影响降到最低。
  接下来,她要继续储备食物。也得搬家。
  她会搬到齐盛搭好的庇护所。唉……看到那里的东西一定会很难受,一定会想起他们,但是她会熬过去的。然后,熬过冬天,等春天来了,种上一些移栽的瓜果蔬菜,为夏天做准备,接着,按照原计划,改装蜂鸟号,离开这里,回家。
  一切照旧。只是少了两个人。
  她忽然想到,0079至今没有告诉她和齐盛他的真实名字。她甚至没保存任何他的影像或是声音。他究竟是谁?也许以后能查找路德帝国阵亡及失踪人员的名单找出来。然后呢?她要找到他的家人告诉他们他究竟“失踪”在哪里么?
  她胡思乱想,做了许多记不清的怪梦,早上醒来时,一时间忘了两个小伙伴失踪的事,心情轻松舒畅,但清醒后立即又满心沉甸甸的,胸口像是塞了块生铁块,又像是消化不良了。
  她按部就班吃了早餐,去喂竹兔,打扫卫生。齐盛的厨房桌面上落了一层灰,她提了一桶清水回来,用一团干草擦拭干净。他原先打算给厨房也安上四面墙和推窗的。这样冬天坐在里面也不至于太冷。或者在他和0079的屋子之间加盖一间厨房,再把储存柴草的棚子也挪挪位置。
  他还想在厨房地上挖个地窖。
  现在,这些事只能等她来做了。
  妮妮推上一个独轮车去了河边。河谷转弯的地方沉积着大量的陶泥,她要再运回去一些做陶砖、陶罐。现在只剩她一个人了,原先批量做陶砖的方法恐怕还要再调整,气温更低了,陶砖陶胚晾干的时间也会更久。
  她把陶泥卸在工坊前的空地上,把两坛子腌制好的鱼装上车,从竹桥上推过河,准备放在熏棚里熏制。
  独轮车在竹桥上走的时候发出有韵律的咔咔声,虽然铺了一层木头,竹桥还是会在行走时发出声响。0079说他要做一支不只是会放屁的竹笛……
  忽然间,胸口噎着的那块生铁向上翻涌,弄得她喉头一阵轻抽,眼泪又冒出来了。
  她用袖子擦一下脸,继续推着车往前走。
  从她的营地到河边的这条路也是他们俩帮她修的。洒了碎石子,还有木炭灰,几天时间,小石子里竟然冒出了一些草芽,她有时间了得把这些草给清理了,不然它们很快会夺走她的这条路,重新把它埋起来。就像通往遗迹和棋盘花园的那条路。那些人,是一起消失的?还是一批一批消失的?
  她一个人真的能生存下来么?
  妮妮摇摇头,不再想这些。
  坛子里的鱼腌了好几天了,渗入了盐和辣椒葱姜的香味,肉还是富有弹性的,她拎起穿在鱼嘴里的草绳,把它们一条条取出来,穿在横杆上,挂在熏棚里。
  然后点起柴草,关闭棚门。
  下午,她在齐盛的厨房里挖了一个大坑。
  做地窖的法子也是大家一起推敲出来的,本来是要等铁矿石取来后,打制几个铁铲再挖的。
  不过,有了铁棒,把它安在一根木棍上,就能当铁镐或是锄头用,绝对的挖地利器。
  妮妮先挖出一个两米乘两米的方格,把地里的大小石头块、树根之类的杂物取出来扔进筐子里,再在格子中间挖出几个十字,接下来慢慢翻挖吧。只要在冻土期来临之前挖好就行。
  她挖着挖着,忽然想起不久前0079还说,要在小溪上再建一座小桥,桥上盖起房子,分割成洗漱间和厕所,还要有沐浴的地方。她当时听完看了齐盛一眼,若有所憾,啊,以后可就难看到了……现在。她坐在地上,捏着湿润的泥土,长长地,缓慢地呼了几口气,又拿起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半壶水,重新拾起锄头挖地。
  她一直挖到快天黑的时候。
  太阳从山巅缓缓落下时,她再次到了河边,对面的山林中有不知名的动物发出的怪叫声,像是鸟,又像是兽。
  四野苍茫。
  她在河边站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看见。
  这是他们离开后的第七天。就这样结束了。
  妮妮回到家,把所有的油灯都点燃,放在陶锅里,陶盘上,摆在厨房和屋子里,还有浮桥两侧的竹节上。
  林子里有许多昆虫还在唱歌,啾啾唧唧,此起彼伏,也许这是它们生命结束前最后一次演唱会了。
  吃晚餐的时候,妮妮把小黑豆豆和自闭兔的笼子放在餐桌边上,大家一起进食。
  吃完饭,她抱着小黑豆豆,用小木梳给它梳毛。
  二当家不养宠物。她也不喜欢活着的小动物。但她房间里有一只用真的豹皮做的玩具猫,毛都快被摸秃了。她说,人类的哺乳动物天性决定了他们抚摸动物皮毛时会产生各种让心情缓和平静的激素,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动物。这是因为神创造人之后,曾把所有的动物叫到他们面前,让他们命名。那个时候,人类和所有动物和睦地住在一个天堂中的大花园里,不必日夜劳作,不必担惊受怕,动物也不会去伤害人类。
  妮妮从来没相信过二当家讲的故事,但是后来她看过一些资料,抚摸动物的绒毛确实能让人血压稳定,并且释放出脑内啡和促乳素,产生欣快感。不止人类,所有的哺乳动物都是如此。就连孤儿小猴子也更喜欢绒毛玩具猴“妈妈”,哪怕塑料猴妈妈有奶瓶。
  小黑豆豆现在已经很像一只宠物了,它舒服地趴在她腿上,眯着眼睛。
  妮妮给它梳完毛,抱起来亲亲它的小头,“现在我只剩下你这个小伙伴了。”
  第63章 第十天
  新的一天, 太阳照旧升起。
  从小溪边打来的水冰冰的,洗脸时冻得脸颊发麻。适当的寒冷是有好处的,能让人快速清醒振奋。
  妮妮吃过早餐,又重复一天的工作,打扫兔圈, 喂兔子,捞鱼,厨房里的地窖大约今天就能挖好, 之后放上木头柱子支撑在四角,再在坑上面做一块大木板, 开一个小门,等鱼熏制好了, 就能放进地窖储存了。
  在厨房建起四墙之前,为了防备野兽偷食, 还得用大石头把地窖门给压实了。
  盖砖窑的时候齐盛让大家计算过一平米的墙面需要多少块砖,所以她量好了厨房的尺寸,就估算出这次至少要做多少陶砖了。
  她默默给自己鼓气:今天下午就开始做砖!
  一个人做砖时,单是搅拌泥浆就很费力。
  妮妮忙了一个下午,筋疲力尽。
  日落时,她又来到了河边, 向着对面的山林眺望。
  今天气温有明显的下降, 太阳刚一落,林中就升起朦朦薄雾,山林笼罩其中, 变成了黛青色。
  天黑得也更快了些。太阳才消失那么一会儿,四下就是黑黢黢的了,山林、溪流、岩石、草丛……全都被暮色涂上了一层冷色调的蓝。
  “幸好我早有准备!”妮妮小声说着,点燃竹灯笼里的蜡烛。
  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拎着小黑豆豆的笼子,慢慢走回家。
  晚上,她坐在灯下,怅然看着桌上几根细竹条。这些是还没做成的牙刷。竹条手指粗细,一头削成椭圆形,钻上小孔,海牛爪子上的短毛割下来,一簇一簇用绳子扎紧了,穿进孔里当刷毛。海牛爪子上的毛又硬又细,做牙刷毛相当适合。
  现在,这几个牙刷都归她了。可以用上好一阵子。没准能用到乘着蜂鸟号离开。
  她闷闷叹口气,趴在桌上,打开牙刷旁边一个贝壳做盖的小竹盒,盒子里是洁白的牙粉,散发着薄荷和柠檬的香气,牙粉非常细腻,牙刷毛上蘸上水,再蘸上牙粉,除了不会大量起泡沫,和平常用的牙膏没太大区别,香味还更好闻呢。嗯,可能就是少氟。
  她本来想要做好了牙刷之后一起送给两个小伙伴的。
  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暂时做什么都没那么大劲头了。
  这是她恢复“独自一人求生”的第八天。
  有点可笑,开始的几天她并没意识到。
  接下来的两天依旧如常。
  妮妮做好了地窖的门,但没安上,暂时就盖在上面,让它先通通风。
  她还做了差不多一千块陶砖,全都放在工坊中晾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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