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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节

  瑶姬抬着头追问:“将军是何意?将军若对我有什么不满,大可直接讲出来,若哪里有得罪,还请明示。若真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便也该向将军请罪。”
  她竟到如今都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不妥。穆王真心有觉得被冒犯到,冷着脸反问道:“应该是我问你是何意才对?稍早些时候你同我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瑶姬愣了一瞬,恍然大悟,坦然道:“便是字面意思。将军是哪里有什么误会?不若敞开了说。”
  穆王深深看着她,向前走了一步,高大的阴影掩映住了瑶姬的身形。
  男子高大身形带来的攻击性在一瞬间压迫了过来,瑶姬心神一颤,朱雀差一点便要发动攻击手段了。只听他漫声道:“你让我猜,又给了我答案,便是为了告诉我,我便是你的心上人?”
  瑶姬看住他,点了点头。
  他轻捏着她的下巴,又问:“我是什么时候成了你心上人的?”
  瑶姬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叹道:“很久以前。”
  穆王的脸色微变,看着眼前这张脸,觉得她当真能迷惑人心。她明明在撒谎。
  那个眼神确实在看着他,却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人。她在他身上,找到的是别人的影子。她应该确实有一位心上人,但不是他。
  他摇了摇头,越发确定,道:“你的心上人不是我。”
  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心中有了决断,他放下了手,退了一步,冷静道:“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太过冷静了,仿佛刚才那暧昧的姿态和那关于心意的试探都不存在,他们又退回了君子之交的安全距离。
  瑶姬略显迷茫,看着他,问道:“是我表达得不够准确吗?”
  蚩尤摇了摇头,道:“再明白不过了。走吧。”
  瑶姬跟在他身后,抿着唇,觉得无辜又委屈。
  要向一个人证明自己的感情,不外乎是言辞和行动。言辞上,她已剖白了心迹,行动上,她亦追随他陪着他,不曾退缩过一步。
  从前蚩尤虽混蛋了些,但也不至于这样否认她的感情,叫她伤心。他看不见她的感情,不外乎是因为他不想看见。
  她索性发了狠,在他背后说道:“对,你不是我的心上人。因为我的心上人,不会叫我如此伤心。”
  说罢,便不再理他。
  蚩尤亦不说话。
  当夜,焚烧尸体的时候,瑶姬把那帕子连着香囊亦一并化为飞灰。火苗吞噬了香囊,而空气里却留下了淡淡的香味。凡是经过,便留痕迹。便如瑶姬经了这一回,心境已然改变。她开始有些迷茫,不知道一意孤行来到凡间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朱雀安慰她:“殿下确实是心系战神,但穆王不是战神。”
  瑶姬迷糊了,道:“可他就是呀。”
  朱雀叹道:“但战神并不知道自己就是战神,在他的意识里,他如今只是凡间的穆王。”
  瑶姬觉得自己遇到了解不开的迷,诚然朱雀说得没错,蚩尤现在并没有作为战神的记忆,他自然是穆王,但他本质是蚩尤啊。
  瑶姬便执拗道:“但他就是蚩尤,因为是蚩尤,他就不该这样否认我的感情。他或许没有那些我们在一起的记忆,但是感情是骗不了人的。若他也心系于我,便不会看不到我的感情。说来说去,不过是因为他并不在意我罢了。”
  朱雀便也无话可说,他总觉得应该不是这样的,可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感情之事由来如此,当事之人的千头万绪,在外面的人来看不足为道。而牵涉其中的人,越是敏锐便越容易多思多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再是潇洒,也挣脱不得。
  所谓慧剑斩情丝,而没有慧剑之人,便只能沉溺其中,迷失自我。
  瑶姬拿起一枚埙,吹了起来。
  那是《薤露》,乃是哀悼之乐,此情此境,亦是正好。埙声凄婉,幽然不绝,在朦胧夜色里,盘旋笼罩在这片营地之上,连同那灰败的心事,一并付与这天地之间。
  穆王听着这埙声,心中想起先前发生之事,心中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平静。
  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以为自己想通了,却还是心绪不平。
  他确实不懂,瑶姬之前面对他时,如此游刃有余,不过是因为她心中有被爱着的笃定。因心知肚明蚩尤对自己的感情,方才从容不迫。瑶姬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优越姿态来到他的身边,虽囿于形势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她内心深处,是知道那是蚩尤的,故而十分坦然。
  便是这份坦然,显出了不甚在意来。
  他们从一开始,便是不平等的。
  他闭了眼睛,又想起了她那个眼神。她的眼神,温柔而又残酷,她看着他,却好像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亦是十分骄傲之人,不甘心陪她作此等戏,当即快刀斩乱麻,了结了此事。
  那埙声缠绕不去,他心头烦乱,便起来耍起了枪法,本打算耍几遍便休息,不知不觉却到了天明。
  而瑶姬曾是万事万物不萦于心的性子,如今因了蚩尤之事有些郁郁。但她想起他从前为她做过的事,便决定应该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她同螣蛇那个赌约,只要她不放弃,便还没有输。
  是以第二日,众人看到的瑶姬,依旧是那个从容不迫的瑶姬。她给了自己一个晚上的时间,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准备继续挑战这座名为爱情的高山。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是来找老情人的,一个失忆了在经历初恋,状态不一样,容易出事。
  第110章
  第二日, 瑶姬做完自己手头的事,主动去找了蚩尤。
  蚩尤练了一夜枪,天明才休憩了片刻, 见了瑶姬找上门来, 便越发头疼。板着个脸,默不作声。
  瑶姬冲他一抬下巴,道:“昨日既已说开, 我便也不拐弯抹角了。你今日便同我讲一讲,你是觉得我哪里不好?我或许可以试着改一改。”
  又来了, 他闭了闭眼。瑶姬她难道不知道, 我为了你可以做任何事只是感动她自己吗?她如此罔顾她自己的情绪,不过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他, 不在乎他的刻薄对她的伤害。
  “我昨日那样说你,你是否伤心难过?”穆王抬起头来, 突的问了一句。
  瑶姬略显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你伤心难过, 为何今日还来寻我?”他追问道。
  瑶姬动了动嘴唇, 道:“我想再试一试, 给我们两个一个机会。”
  穆王笑了一声, 是那种带了些轻蔑的笑法,瑶姬被激怒了,又强行按捺住自己的怒气, 睁大着眼睛看着他, 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看,其实你还是觉得自己很伤心很委屈,但是为了你的心上人,你便按捺下这些, 委曲求全来找我。便是我让你难堪了,你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原谅我。你做这些,不过都是因为你心里那个人,而那不是我。我自问是没有什么本事让你这般低声下气的。”
  瑶姬眉头一凝,眼睫颤了颤,抬起眼眸道:“不会一次又一次,就这一次。你放心,我也不是那般没脸没皮。我想着,你以后总会明白我现在的苦心的。但是,听你这意思,很可能我们也没有什么以后了。我只是不想让自己遗憾,故而想再努力一次。不过若你实在厌我,我也不是不识趣的人。便这样罢。”
  说罢,便定定看着他。
  他哪怕流落出一丝心悦于她的破绽来,哪怕便是有一瞬间的迟疑不舍,瑶姬也必愿意为之一搏。但穆王表现得像个刀枪不入的战士,她便也后继乏力了。
  瑶姬敛眉行礼,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穆王看着她走远的身影,身体略微晃了晃,便觉天旋地转,人已昏过去了。
  瑶姬走了不过一会儿,便又被小涟请了回去。
  说是穆王夜里练枪法太过勤勉,白日又忙于军务,累得狠了,人已晕倒,需军医去看看。
  小涟一个历了天劫得了道的龙女,如今在穆王身边当一个侍女,也不过是前次瑶姬走之时临时叫她遮掩一二,她便一直守诺,遮掩到了如今。
  瑶姬想起上回两人月下共饮,略叙了旧,她那时问她,何以一直未走,她记得她是要去游沧海的。她回,她还记得那时候她辞了神位,瑶姬成全了她,也因此与她许下一约,将来让她做一件事,以回报巫山神女当时的成全之恩。侍女身份低微,却能便宜行事,也利于保护将军。当初既答应了神女要替她做一件事,自当尽心尽力,有始有终。神女既未归,便不算完成任务。
  巫山神女想着,小小龙女尚有这等守诺的觉悟,她一个神女,也不至于半途而废。她毕竟担着军医之责,巫咸不在营中,她自该担待一些。便同另外两位当值的医师一并去了。
  走的时候还威风凛凛一个将军,如今躺下来看,也不过是普通凡夫。
  瑶姬走过去,见他躺着眉头亦凝着,算了下时间,问道:“我一走将军便晕过去了?”
  小涟谨慎道:“我去为将军安排午食,回来的时候发现将军昏倒在地。”
  瑶姬心中有数,对一旁的医师道:“两位请吧。”
  两位医师上前,各都望闻问切了一番,便说只是心中忧烦,积劳成疾,好好休息便没事,说罢又看瑶姬。巫咸平时亦十分看中瑶姬的意见,他如今不在,其他医师更是怕担全责,故而便都请她拿主意。
  瑶姬上前去看,也看不出别的什么,便同两位医师做出了一样的判断。两位医师谨慎起见,依例开了凝神静气固本培元的方子,着小涟稍后煎煮给将军服下。
  三军统帅昏倒了可是大事,贻误军机不说,还会影响将士士气,各营都还瞒着,小涟也是去偷偷找的瑶姬。
  瑶姬想了想,道:“将军若到晚上还不醒,你便去请弓|弩营姬校尉,告知她此事,让她看着办。”
  女妭如今的身份乃是弓|弩营校尉,平时又得穆王看中,对其他军官来说,她是说得上话的人物。瑶姬属于人微言轻那一类,且也不便出面,便想了这从权之法。
  到了晚间,穆王还是未醒,龙女无法,只得去找女妭。
  女妭去看了穆王,又听说是瑶姬看着医师们开的方子,便觉应是无错。便安抚龙女,叫她再等等,又叫穆王亲卫暗自戒备。她采用的是外松内紧的法子,对外让穆王身边之人一切照旧,对内却是枕戈待旦,丝毫不可松懈。
  谁也不能保证偌大的军营中没有心怀不轨之徒,大将军倒下了,再谨慎都不为过。
  果真,下半夜,营中各处都燃了火把,外头声音嘈杂起来,间或有甲胄摩擦之声传来,瑶姬想着今夜或许不太平。如她所料,她不过稍稍坐起等了片刻,便有人明火执仗闯入她营中。
  托巫咸的福,她也可睡独立的营帐,巫咸把他的营帐让了出来,他平时都是跟巫族人挤一起的。
  “瑶姬姑娘,这方子可是你首肯用的?”来人是位副将,曾是一方豪强,后投奔了穆王,得了个杂号将军当。
  瑶姬点了点头,那人便道:“大将军用了这方子至今未醒,还请姑娘与我们走一趟!”
  巫山神女权衡利弊,觉得自己手无寸铁不是对手,只多问了一句:“不知是去何处?还请将军告知。”
  那人硬邦邦道:“你到了便知。”不肯再多说一句。
  形势比人强,瑶姬便被半胁迫着带到了专门关军中犯事之人的大营之中。如今军中有些乱,这大营里头一个人也没有,外面也没看守的士兵。那将军应还要去忙他的大事,只留下两人守住门口,他自家又带了其余人马赶去别处了。
  此营哪都不好,但胜在清静。瑶姬坐下,开始想今日之事。
  莫非穆王故意闹这一出,是准备整饬三军?
  战争除了战场上的将士拼杀,除了整个三军的联合协作,还涉及更加宽广的区域。人心、兵力、谋略、物资甚至天气,每一样都至关重要,足以左右全局之势。
  她想了会儿,没什么结果,便拿出埙来,开始吹埙,调整心境。
  还是吹那哀乐,今夜总是要死人的,她无能为力,便吹一曲,也算提前哀悼了。
  “大半夜的谁又在吹这死人曲子,给谁号丧呢!”一曲还未了,又有人撩了帘子气冲冲而来。
  来人瑶姬有印象,便是曾因伤兵营闹事而被责罚受过三十鞭的管事校尉。
  瑶姬看清他脸上神色,放下了手中木埙。那不是被打搅之后的恼怒,是故意来找她的。那眼中有恨意、贪婪,更多的是掠夺和觊觎。
  “臭婊|子装模作样,害老子被罚!平日里搔首弄姿,不知勾引了多少野汉子,老子今天就来好好教教你怎么做女人!”说罢便要来拉扯。
  然而他却连瑶姬的衣衫都摸不着边,乾坤盾化作无形气墙,把瑶姬护在中间。瑶姬见了,明白过来这是刑天把法器留给了她防身。
  “你……你是什么人!”那人靠近不了瑶姬一步,骇得脸色发白,忙向外逃,外头值守之人早被他所杀,他见了脚下尸体,心中忽而一惊,便如丧家之犬不知该逃向何方,望过去各营都乱糟糟,才跑了十几步,身后便有利箭穿胸而过。
  转过身来,却见远处有白袍将军引弓而立,面目神情实在看不真切。
  箭伤太深,流了一地血,他眼前模糊起来,片刻便委顿在地,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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