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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节

  差事总有轻重之分。
  日后永信宫的轻重,她们得掂量清楚。
  皇上能将这样的大事交给窈妃一次,日后就免不了有第二次第三次。
  就算没有,若她们中的哪个得罪了窈妃,窈妃想跟她们计较,她们也决计落不着好。
  唉……又变天了。
  几位女官也是心中疲乏。
  宫中的天总是说变就变,再怎么竖着耳朵、提着心神,也难以面面俱到。
  .
  一眨眼的工夫,天就彻底冷了。
  满宫都从秋装换了冬装。待得一场大雪在朱红宫墙间铺满,冬意变得愈发浓郁。
  也是在这冬日临近间,宫里的第一波宫人被遣了出去。共是两成的宫女、两成的宦官,宫女赐银返乡,来年再填补空缺,宦官则是与行宫的人马调换。
  虽只是两成,宫中也仍不免短暂地乱了一阵,出了几件不大不小的错处,也有两件让皇帝知道了。
  夏云姒在他来时主动告了罪,他刚走到罗汉床边坐下,她就离席起身,规规矩矩地深福下去。
  “怎么了?”贺玄时便忙将刚端起的茶盏搁下,伸手扶她。
  夏云姒就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道是自己办事不周全,他笑道:“行了,多大点事。怎么说也少了两成宫女,出点错难免的,你办得不错了。”
  在与她的相处间,他愈发轻松自如。
  她抿着含歉的笑站起身,眉心仍微微蹙着:“臣妾听说德太妃素来喜欢的一柄玉如意,也叫新来的宫女不小心给摔了。”
  皇帝一叹:“是有这事,但也怪不得你,是底下人不会办事,怎么好让刚调进来的近前侍奉。”
  可这哪里只会是底下人“不会办事”。
  夏云姒静静垂着首:“臣妾只怕……是有人等着看她们犯些大错,好就此成了臣妾的错处。”
  皇帝目光微微一滞,抬眸看她:“何出此言?”
  她摇摇头:“也没什么,或许只是臣妾多心。”
  他又问她:“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她还是摇头:“没听说什么。”
  确是没听说什么,她只是想借此给他提个醒。
  毕竟这是个大差事,是他的对她的信重。而她若办不好,于对方而言就是最好的事。
  她得提前让他知道或许有人会找她的麻烦,待得来日若真出了事,他才不会跟着旁人一起怪她。
  她绝不能让他这会儿怪她。
  来年又要大选了,在新人进来之前,六宫照例要封一封。
  她还指着办好这差事给自己谋个高位呢,至少不能比顺妃低了,若能压过一点那就更好。
  第104章 深情
  腊月初八, 宫中照例同贺腊八,夏云姒也照旧在这日精心熬制了一碗腊八粥, 与姐姐昔年熬出的如出一辙。
  近几年她都是这样做的。熬完让人送一碗去给宁沅、再送一碗去紫宸殿。但这时候大家都还没歇下来,孩子们又爱凑热闹,有时与宁沅交好的皇子公主见大哥哥的粥好吃, 午膳时就会与他一同到永信宫, 热热闹闹地一起用一顿。
  宫里谁也不缺这么一碗粥,夏云姒便也乐得招待他们。今年来的是淑静公主、四皇子宁汐与昕芝公主, 夏云姒就让人把他们的母妃庄妃与和昭容也请了来, 结果庄妃来时周妙也抱着孩子随来了。
  周妙所生的娴怡公主才几个月大,平日不太带出门,今日一露脸就引得一众哥哥姐姐们都围着她看。
  夏云姒一讶:“这么冷的天, 你倒带娴怡出来了?”
  “也慢慢大了。”周妙抿笑,“总要出来见见人的,今儿又是个好日子,正好与哥哥姐姐们一道热闹热闹。”
  她边说边将孩子交给乳母,几个孩子要看小妹妹, 乳母便蹲下身让他们看。娴怡也没睡, 一双大眼睛东张西望的,谁也不怕。
  周妙一路都是亲自抱着她, 手露在外头不免冻着,夏云姒忙招呼莺时给她上了盅热牛乳来:“快暖暖。”
  周妙笑笑, 道着谢接过来喝, 夏云姒的目光往她手上一定, 却又一怔:“你这手怎么了?”
  “嗯?”周妙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了眼自己的手才道,“哦……我这手,碰上冬天本就干得厉害。今年似乎又分外干燥些,上个月初下了场大雪,之后就一点雨雪也见不着了,弄得我不仅手上难看,夜里睡觉还口干舌燥。”
  庄妃点点头:“今年好像是格外干了些。”说着略作沉吟,睇了眼身边的宫女,“去传个旨,让太医院开些滋润的方子来,给各宫送去,免得大家都不好受。”
  她说完便见夏云姒一副摒笑的神色,不禁脸色一板,将手里刚剥完的小橘子推到她面前:“吃橘子,少笑话本宫。”
  “哪里是笑话呢。”夏云姒这么说着,却笑意愈浓,“我只是觉得姐姐方才颇有气势,比顺妃姐姐也不差。”
  这话说来很有缘故——也就是几天前的事,腊月初一时,众人照例去顺妃处问安小坐,顺妃说自己近来身子不济,就说让夏云姒与庄妃与她一同料理六宫事宜。
  夏云姒与庄妃心中都清楚顺妃这是以退为进,越看她们忙着宫人调换之事越给她们添事,不知有多盼着她们出错。
  于是视线交换一番,二人一退一进。
  夏云姒借口要照顾两个孩子已自顾不暇,将事情推了。毕竟她已宠冠六宫,再执掌宫权只会更遭人嫉恨。
  庄妃则大大方方地将事情应了,反正她素来算不上得宠,这权力倒不要白不要。
  在这之后,顺妃便索性躲了懒,能推给庄妃做的事情皆尽推给了庄妃,自己闷在宫中安心养起了身子。
  这番不大不小的变动让宫人众人愈发以庄妃、窈妃马首是瞻,二人虽清楚底细无一刻不战战兢兢,但风光无两也是真的。
  夏云姒便早就慨叹过:“能风光就好好风光着,出了事再说出了事怎么办。”
  眼下便是这样,瞧着庄妃一开口就是安排六宫的事,夏云姒心里挺痛快。
  倒是和昭容与周妙有些摸不清究竟、又有些猜测,目光在二人间一荡,和昭容迟疑道:“两位姐姐莫怪臣妾直言……臣妾也奇怪了些时日了,想知道两位姐姐与顺妃娘娘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庄妃眉心一跳,睇着她笑笑:“别问。宫中许多事啊,知道未必比不知道好,昭容妹妹安心过日子便是。”
  这话说得半明半暗,虽没说究竟是怎么了,却也点明了的确有事。
  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就那么一个——你安心过日子无妨,但站在我们这边自然更好。
  至于若她们选了顺妃那一方,那可就要另说了。
  和昭容与周妙都不傻,两个人面色皆是一遍,却也没立即表露什么。
  这种事她们心里拿主意便是了,到底都已是高位嫔妃,也不必显得太过殷勤。
  再至十五时,顺妃仍在称病,众人就转去了庄妃的庆玉宫问安。庄妃提前给夏云姒透了底,道不日前向太后问安时太后提起了大封六宫的事,正好拿出来与众人同议。
  是以待得众人落座,庄妃便先说了自己的打算:“按着往年的例,有子女的嫔妃大多要晋上一晋。本宫与顺妃、窈妃已身居高位,倒是无妨。和昭容若能晋至和妃,正二品妃位便满了。柔充华依太后的意思可抬至九嫔,还有宋婕妤资历也深了,大约同样要晋到九嫔之中。”
  说着一顿,就将话茬递给了夏云姒:“还有什么别的想法,窈妃妹妹说说看?”
  夏云姒颔首莞尔,与她一唱一和:“妹妹平常和庄妃姐姐熟络了,今儿说话就直一些,姐姐别见怪——这晋封之事,咱们确实不打紧,但在妹妹心里,倒觉顺妃姐姐的位份该抬上一抬。说到底是宫中资历最老的嫔妃,入慕王府比佳惠皇后还要早上一年,咱们该以她为尊。”
  庄妃眉头浅皱,思量了半晌,缓缓点头:“也对。那这事……便由妹妹与皇上提吧,余下的人本宫拟个折子呈给皇上看。”
  “诺。”夏云姒应下,显得无比温顺谦和。
  越是与顺妃这样暗地里较上劲的时候,越不妨做得体面一些。
  况且此番充大度,十有八九还能一石二鸟。
  皇帝恰是这日刚歇下来,接下来便是一整月不用为政事烦心,换做谁心情都会不错,连晚膳都多用了些。
  夏云姒在他放下筷子后又为他盛了碗汤,他原不想喝,她却道:“臣妾自己炖的。”
  他就欣然接了下来。
  他喝着汤,她在旁边斟酌着开口:“今儿去庄妃姐姐那儿问安,提了个事儿。”
  他扫了她一眼:“什么事?说来听听。”
  “大封六宫的事。”夏云姒抿笑,“来年就是大选的年份了,按理开了年就要先封一封六宫。顺妃姐姐目下又病着,今天庄妃姐姐就提了起来,说是太后催了。”
  “也是该提起来了。”皇帝点头,“庄妃怎么说?”
  夏云姒道:“庄妃姐姐的意思,是臣妾与她、还有顺妃姐姐都不必急,余下的人里和昭容可晋和妃,柔充华与宋婕妤可晋至九嫔。往下位份不高的她会拟出来呈给皇上,想必安排得也都能得体。”
  说着顿声,又续言:“只是有一件事,臣妾与庄妃姐姐意见相左。”
  说到这儿,他刚好从汤里舀了块花胶喂到她嘴边。那是她爱吃的,她便一笑,将花胶吃了进去。
  她慢条斯理地嚼了一会儿,他也不急,她便安然将花胶吃完才续道:“臣妾觉得臣妾与庄妃姐姐是不急,但顺妃姐姐资历最深,可是该晋晋位份了。从一品四妃的位子又都空着,不如借此填上一个?”
  他自顾自地抿着汤:“朕也这样想,但你觉得四妃里哪个位子合适?”
  “……这臣妾倒没细想。”夏云姒浅锁起眉,斟酌了须臾才又开口,“不过顺妃姐姐贤良大度,又才德兼备。论起字来说,臣妾觉得贤妃与德妃最为合适。”
  惠淑贤德四妃说来都是从一品,该是一样。但宫里不成文的规矩,越往前头的身份越尊,惠妃一位更不轻授予人,她自是要把顺妃往后压一压。
  语罢却听皇帝笑了,她抬眸看他,他笑说:“你们倒都看重这贤德二字——顺妃前几日也提起要给你和庄妃请封呢,提的也是贤、德二妃。”
  ……啧,有意思。
  夏云姒心下笑一声,面上却美眸轻翻:“顺妃姐姐这是笑话臣妾呢,臣妾自己都知自己配不上这两个字,哪里敢担这样的位份。”
  “咳……”他喝着汤险些呛了,“你说自己倒狠——不贤又无德,那你说,你适合哪个字?”
  她佯作全未听出他在问她想要那个封位,娇嗔道:“臣妾就觉得现下的窈字最好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意思绝美;又和妖妃谐音,臣妾做皇上的小妖妃自在着呢,才不要硬去充什么贤德!”
  说着眸光流转:“倒是庄妃姐姐……也确是都当得。”继而眉心跳了一下,有自顾自否认了,“不行,德字不行。坊间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庄妃姐姐读书也确不算很多,这字给她形如讥讽,怕是好事也成了坏事。”
  皇帝爽快而笑:“那就封庄妃做贤妃。”接着目光又定在她面上,温存和暖,“你与顺妃,皆在惠妃淑妃之间选吧。按你方才所言……”他想着她的“方才所言”,禁不住又笑一声,“‘惠’字常与‘贤’放在一起,你大概又不愿意。淑倒还算和你,怎么说也还算个淑女。”
  她听出他语中的揶揄,轻嗤而笑,忽地神情微僵。
  他看得亦是一滞,她轻轻叹息:“是了,‘惠’字与臣妾不合。就是合,臣妾也不能担——姐姐是佳惠皇后,臣妾若为惠妃岂不冲了她的谥号?那是万万不能的。”
  言罢她只低垂着眼帘,不再多说一个字。
  但在余光之中亦可见他神色微变。
  少顷,他长声慨叹:“是朕疏忽了。”
  她心头已然划过一缕快意。
  又听他道:“你说得不错,岂能有人冲撞了皇后谥号?不仅是你,顺妃也不好用这位子了。”
  夏云姒面上淡淡的,心下欣然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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