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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如果败了, 万一败了……
  她心下淡淡地想着,那就把一切罪责揽下来,让他杀了她就是了。
  至于夏家,或许也难免要被问罪一二, 可看在姐姐的份上,他终不会追究太多。
  他对姐姐的心虽然在她看来假得可笑,可既然连他自己都骗了过去,那倒关键时刻也总归还是有用的吧。
  夏云姒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 甚至连跪地谢罪的画面都已设想了百十来遍。
  她站在窗前, 窗子明明紧阖着,却连从缝隙里渗出的那一丁点儿寒气都那么明显,让她觉得寒冷刺骨。
  别慌, 值得。她一遍遍地对自己说。
  能咬下昭妃, 这险便值得一冒。
  这根刺, 已在她心头扎了六年了。
  .
  太后在临近子时的时候回了长乐宫歇息, 贺玄时又喝了一次解毒的药, 见夏云姒久久站在窗前不言,唤了她一声:“阿姒。”
  她回过头,没精打采地回到床边去坐下,他宽慰她说:“朕知你不会害朕,不会让人冤了你。”
  “臣妾知道。”她点点头,愁绪却更甚,“臣妾只是想,此事大约只是一两个糊涂人所为,这般审来,却不知要有多少人无辜受刑。其中许多又是服侍了臣妾已久的,臣妾心里难过。”
  他微微凝神,也一叹:“宫正司有分寸。”顿了顿,又道,“无辜之人若受了委屈,朕事后也会替你赏东西下去,加以安抚。”
  她抿笑,道了声谢。又坐得更近一些,俯身伏向他的胸口:“总归查明便好。臣妾现下想想真是后怕……若不是有今日这一道,恐怕臣妾哪日不明不白地就没了性命。”
  话音落处,他气息一滞。
  这样的话自然会引得他想起,若没能今日偶然查明,他怕是也要哪天就不明不白没了性命。
  .
  紫宸殿外,莺时已先一刻被御前的人叫走了。含玉静静等着,果然,两位嬷嬷到底出现在了她面前,欠了欠身:“玉采女,请随奴婢们来一趟。”
  含玉不多言,颔颔首,却闻几步外胡徽娥声音刺耳:“啧,真是可怜人。窈姬弑君之罪,身边人怕是也活不了几个了。”说着摇一摇头,朝她一笑,“你且放心去。既有封位便是姐妹一场,日后我们自会为你烧纸。”
  胡徽娥这性子宫中许多人都不喜,在场许多嫔妃听言都淡然不理。但也有些性子轻薄的发出扑哧笑音,含玉将一切都充耳不闻,一语不发地跟着两位嬷嬷走。
  两位嬷嬷将她带进了殿后的一间空屋之中,阖上门,宝相庄严道:“兹事体大,奴婢们要按规矩盘问,委屈娘子了。”
  这阵势含玉一瞧便懂了。朝露轩里大概已经动了刑,就连莺时今夜也要难熬。至于她,到底是皇帝的人,不论皇帝在不在意,宫里也要给她留几分面子,不能让她跟宫人们一起受审。
  好在,她也不是那般没见过世面的人,论年纪比夏云姒还年长几岁,更有几年光阴恰就落在了一位厉害的嬷嬷手里。
  是以含玉也不慌,眼瞧着嬷嬷取了戒尺来,不必她开口,就自己扶向了强。
  那嬷嬷看得一乐:“想不到玉采女懂得倒多。”说着便伸手摸向含玉的裙带。
  含玉闭上眼睛。
  她得扛住,不能让娘子的一盘好棋折在自己这里。
  .
  天明时分,樊应德便回了紫宸殿。夏云姒正自顾自地坐在案边用早膳,皇帝当下的症状比她更明显些,没什么胃口,仍躺在床上缓着。
  樊应德行到床前一叩首:“皇上。”
  皇帝睁开眼,他禀道:“下奴去查了朝露轩的炭,是有问题;可审下去,宫人们却也不知情。再往下查,就得查尚工局了。”
  夏云姒转过头,怔了怔:“尚工局?”微微露出讶色,“那岂不是牵涉颇多?”
  “牵涉再多也要查个明白!”严厉女声从寝殿外传来,夏云姒忙起身深福:“太后金安。”
  太后搭着身边大宫女的手稳稳步入,目光瞧着床榻那边,续道:“去查,必要查个水落石出才是!哀家看皇帝的后宫也是该清一清了,连这样的恶事也闹得出来,可见平日里心思有多阴毒!”
  皇帝颔首:“母后说的是。”
  樊应德会意,磕了个头,告退离殿。太后这才顾上朝夏云姒抬了抬手:“你起来吧。”
  夏云姒坐回案前,太后坐到床边,一声长叹:“皇帝,莫嫌哀家说话难听。你朝中政治清明不假,可后宫来得太乱也是真的。这样的事,先帝那时绝闹不出来,你心中要有数。”
  皇帝面露愧色:“儿子知道。”
  太后仍神情严厉:“哀家听闻近来朝中也无甚急事,皇帝又身体不适,不如就休朝几日,先将这件事情料理妥当。”
  夏云姒挑眉,淡淡看去,见皇帝微怔,似在仔细思量朝中近来都有什么事情。
  而后终是点了头:“好吧,便听母后的。”
  太后颜色稍霁,又说:“也不要太过劳累,将身子养好更为要紧。”说着又看看夏云姒,“窈姬的身子也要让太医好生医治。她中毒的时日比你还长上许多,若有什么不妥,哀家看你如何向佳惠皇后交待!”
  皇帝忙又应是。夏云姒瞧出太后今日这是带着火气来的,大约是昨天回宫后越想越恼所致,衔着笑打了个圆场:“太后不必动怒。这样的事,如何怪得了皇上呢?是那心思恶毒之人的错处,好生办了便也是了。姐姐在天有灵,也不会怪皇上的。”
  “你还向着他说话。”太后斜斜地一睨她,气氛终于真正松快了些。
  夏云姒又径自继续用膳,筷间夹着一枚平平无奇的叉烧包,尝着都比平常更可口了。
  事情全如打算,便足够好。
  况且现下看来,皇帝虽然原也不会轻饶了此事,但有太后这一番厉斥,总难免办得更严,她的胜算也就更大了些。
  待她回到朝露轩时,轩中已归于宁静,莺时迎出来禀话,道都还好,樊应德查验过那些炭,见数量不少,便知不大可能是旁人潜进去动的手脚,只能是管库的人有问题,就只严审了徐有财。
  这与夏云姒所料一般无异,再怎样的案子也不可能一上来就对她阖宫的宫人乱用酷刑,绝大多数都遭不了大罪。
  只是可怜徐有财前一阵子挨板子受的伤刚好,就又惹下一身新的,但好歹扛了过来。
  “伤得不轻,人都晕过去了。倒不枉夏大人帮他家中取回了被村霸夺走的地、保他一家老小的平安。”莺时压音说着,语中一顿,“还有就是玉采女……宫中都知娘子待她亲厚,嬷嬷审她便也严些,面上瞧不出伤,却不知遭了什么罪,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锁在屋里不肯出来。”
  夏云姒点点头:“先让她歇一歇吧,我迟些去看看她。”
  总归是都熬过了。
  熬过就好,日后便只消静观其变、等个结果了。
  .
  太后与皇帝皆震怒,又是樊应德带人亲审。雷厉风行之下,不过两日,朝露轩就彻底洗脱了嫌隙。
  一时倒也没真牵扯上夏云姒预想的宿敌,但尚工局也供出了与她不相干的旁人,事情就此与她无关了。
  那日贺玄时的精神也好了些,临近晌午闲来无事,就来朝露轩看她,将进展与她说了个大概。
  “宋徽娥?”夏云姒皱眉,思来想去,仍道,“臣妾似都不曾听过这人。”
  “是。”贺玄时点头,“是昔年朕与你姐姐成婚时,一并赐入府中的妃妾。后来你姐姐难产,她身上疑点颇多,朕便欲废了她。你姐姐却不肯,觉得断不是她所为,最终只降了徽娥,圈禁在宫里了。”
  哦,那便是贵妃与昭妃推出来的替罪羊了。
  夏云姒淡淡地抿了口茶:“当年之事臣妾并不清楚,也不敢妄言。只是如今之事,水银价贵又难得,非她一个长年禁足宫中的低位妃嫔可轻易寻来的。”
  “不错。”贺玄时复又点头,“朕也已吩咐下去,务必一查到底,不可随便寻个人顶罪了事。”
  夏云姒长声吁气:“是啊,不然真是白白教臣妾身边的人受了那许多委屈。”
  这话说得不咸不淡,意有所指得十分明显,他不禁笑出声:“朕记得,这便赏他们。”
  说罢便唤来樊应德,笑道:“审是你审的,如今行赏便也由你看着办,把人给朕安抚好,不然朕拿你治罪。”
  樊应德点头哈腰地应了一番,夏云姒又曼声道:“旁人让樊公公打点也罢,臣妾放心。可还有个含玉呢,她此番也不知受了怎样的罪,素来是那样好的性子,都把自己闷在房里足足两日才又肯见人,臣妾去劝都没用。”
  皇帝了然,顺着她道:“传旨下去,晋含玉做正八品御女。”
  夏云姒拈腔拿调地啧声:“皇上与含玉也是熟悉的,她难道还比不过昔日仗着身孕晋位的采苓么?”
  说罢,她不动声色地静静观察他的每一分动静。
  此举意在试探他当下对她有多少包容,话半开玩笑地说出来,他若不允也就了了。
  他却半分恼意也没有,反倒笑意更浓,一摆手:“去,传旨,晋含玉做从七品经娥。”
  这就又提了一品,比采苓有孕之初晋到的淑女也高了半品。
  他说罢回过头来看她:“这可满意了?”
  夏云姒抿笑起身,屈膝福身都透着娇娆:“臣妾代玉经娥谢过皇上。”
  “快起来。”他伸手一扶她,“只是委屈了你。此番你吃苦最多,先前却晋位太快,不好再晋。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朕替你办到。”
  夏云姒自是知理地摇摇头:“臣妾别无他求,皇上能严惩凶手,臣妾就知足了。”
  正这样说着,便见一宦官进了屋来,一躬身,瞧瞧夏云姒,欲言又止。
  夏云姒认出这是近来在查这案的一个,识趣道:“臣妾先避一避。”
  “避什么,属你受害最深。”皇帝说着一睇那宦官,“不必吞吞吐吐,直说便是。”
  便见那宦官跪地,连叩了两个头才敢开口:“皇上,这事……这事牵扯到了昭妃娘娘!”
  第54章 招供
  夏云姒呼吸微摒, 抬眸看去,只见他眉心一跳:“你说什么?”
  那宦官又叩了个头:“下奴这几日与宫正司一并严审此事, 尚工局几名主管炭火的宫人起先咬紧宋徽娥不放, 后来经不住刑吐了口,说是昭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宦官梁贸文找的他们,许以重金和宫外良田,让他们将添了水银的银炭混入窈姬娘子日常所用的炭中。”
  皇帝续问:“属实么?”
  那宦官回说:“几人的口供皆对得上,应是属实。再查下去便要提审梁贸文, 那是昭妃娘娘身边的掌事, 求皇上定夺。”
  短暂的死寂后,皇帝吐出一个字:“审。”
  言简意赅,却像锋刀, 轻而易举地刺碎了一些维持已久的太平。
  那宦官利落地又一叩首, 便告了退。这回房中彻底的安静下来,夏云姒立在离他只余两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 他却似乎毫无察觉, 垂首静默地坐在那儿,神情黯淡。
  呵, 他很失望吧。
  哪怕先前有过许多自欺欺人,他也是“欺”成了、是真真正正说服了自己信任昭妃。
  如今这事,便是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失望吧, 尝尝信错了人是什么滋味。
  姐姐当年不就是这样, 一点点看着枕边人变得陌生, 一点点对他失望至极。
  她便任由这种黯淡在他面上持续了良久, 才带着犹豫,柔柔弱弱地唤了他一声:“皇上……”
  他摇摇头,似在逃避什么一般阻住了她的话:“朕想自己待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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