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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可这一点,也确是难以猜到背后原委了。夏云姒终是存着疑虑睡了过去,一睡就睡到了晚上。
  整日里就吃了那两小碗肉粥,再醒来时难免饥肠辘辘。莺时即刻传了膳,夏云姒一个大家闺秀,鲜有这样见了什么都想吃的时候,一顿饭倒用得颇为享受。
  用罢了膳,含玉进了屋,衔着笑福身说:“奴婢方才在院门口碰上了御前的人,说皇上想请您去下盘棋,奴婢正说进来瞧瞧您醒没醒呢。”
  夏云姒刚要点头,又见小禄子打了帘进来,一躬身道:“娘子,樊公公差了人来,说苓采女大闹不休,非要见咱们玉采女,便请玉采女过去一趟。”
  含玉微怔,夏云姒锁眉,即道:“着人去回皇上,就说我陪含玉一道去见苓采女去了。”
  含玉忙道:“何必?娘子去与皇上下棋便是,奴婢可自己去见采苓。”
  但她摇头:“既知她对你存怨,我如何放心你自己去见?一道去吧。”
  她心下清楚,若采苓走投无路之下要拉个人垫背,含玉真出了意外也是白出。可她在那儿就不同了,她正得圣意,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多上两分心,采苓也未必敢轻易动她,反倒谁都安全。
  二人便又一道去了采苓那里,她的屋子已然上了重锁,由御前的人亲自看着。樊应德本人也在,一见二人便迎上前作揖:“窈姬娘子,您也来了。”
  同时,便听到采苓在屋里又骂又闹。一会儿喊皇上、一会儿喊含玉,但门窗都紧关着,旁的就不太听得清了。
  樊应德摇头叹息:“真是个泼妇,就这般骂了一天。”
  夏云姒颔首:“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只这么关着,之后也没别的话?”
  “怎会呢。”樊应德轻叹,“皇上下了旨,赐她几碗破血的药,产后连服两日便会血崩而死。”
  夏云姒暗觉心惊,很快又定住神:“是为三皇子?”
  “可不是?”樊应德啧声。
  若说生母陷害高位宫嫔被赐了一死,难免连带得三皇子也不光彩。可若说皇上只想将她禁足些时日,她却福薄,不日便血崩而亡,那就不一样了。
  夏云姒微微一叹:“还是皇上疼孩子。”说着又一睇面前紧闭的房门,“找含玉又是怎么回事?”
  “唉,是下奴无能。”樊应德指指背后,“她啊,糊涂一世聪明一时,这会儿想得特别明白,知道皇上赐她的断不是好药,便不肯喝,说非得见玉采女一面才肯服下。还说……还说若玉采女今日之内不来,那她便一头撞死,死后化作厉鬼把孩子也带走,谁也甭想好过。”
  “真是疯了!”夏云姒声音一厉,“她自己犯尽糊涂任人利用,与孩子何干!岂有这样做母亲的!”
  樊应德愁眉苦脸的点头:“是啊!可事关皇嗣安危,下奴也不敢不理。”
  夏云姒沉息。
  不止是他不敢不理。事关皇嗣,就是禀到皇帝跟前,皇帝大约也只会说让含玉来见她。
  含玉清清冷冷地抬眸:“开门吧,我进去见她。”
  樊应德递了个眼色,守在门边的宦官立刻开了锁。屋里的咒骂顿停,披头散发的采苓穿着白色的中衣裙,在一片昏暗里形如女鬼。
  朝这边望了一望,她忽地大笑起来:“你来了……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不得不来!”
  采苓这是已有些不正常了。
  含玉不做理会,举步便往前去,夏云姒目光一凌,伸手一挡:“一道去。”
  “……娘子别。”含玉忙摇头,“奴婢自己去就是了。”
  夏云姒不多言,拍一拍她的手,就与她一同向前行去。
  余光所及之处,果不出她所料,樊应德连脸色都白了两分,立刻招呼手下:“进去,把这疯妇押住了,别伤了窈姬娘子。”
  两个宦官当即冲入屋中,三两下将采苓按住。
  夏云姒平平淡淡地迈过门槛,在案边坐下来,居高临下地睇着采苓:“含玉不走,我就不会离开。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少拿孩子要挟,你的孩子在我眼里不值什么。”
  “你……呸!你出去!”采苓眼中布满血丝,“这是皇嗣,你不在意,皇上可在意得很呢!”
  “是么?”夏云姒目不转睛地凝视她一息,扬起一缕轻笑,“那你这就撞死给我看,变成厉鬼要带走三皇子随你,要来找我也随你。”
  说话间,有宫人瑟缩地进来上了茶。夏云姒伸手接过,揭开茶盏嗅了嗅茶香,蓦然反手,将茶水尽数向采苓颇去。
  采苓直被颇得一懵,不待她回神,夏云姒已嚯地起身,上前乱抓一把她的头发,逼得她抬起头来:“我倒真想看看,生前活得如此糊涂的人,化作厉鬼又有多大的本事,能不能把我从梦中吓醒一回!”
  二人对望间,连押着采苓的两个宦官都打了个寒噤。
  ——他们今日都觉得这苓采女面色惨白、头发散乱、眼下乌青浓重已是形如厉鬼。
  但现下不知怎的,这妆容精致、黑发红唇的窈姬娘子,瞧着竟比厉鬼还恐怖。
  第43章 刺伤
  采苓在她的逼视下一阵瑟缩, 下意识地想要躲闪, 却被抓着头发动弹不得。
  夏云姒冷睇着她, 将她眼中的戾气一分分逼退、又逐渐生出些恐惧, 才狠狠将她放开。
  采苓的气焰便低了许多, 低垂着头, 一时沉默。
  夏云姒施施然落座回去:“我问你,你说仪贵姬与山茶收买你, 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采苓登时又凶恶起来, “这我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夏云姒却只轻嗤:“你就是真被劈成一具焦尸了,也不值什么。”
  采苓恨恨咬牙, 她又轻然道:“找含玉什么事, 说吧。”
  采苓微微地愣了那么一瞬, 好似这才回想起自己原是要见含玉的。
  目光移开两分, 定到含玉面上, 笑容一点点在采苓脸上绽开,疯癫又诡谲。
  “哈哈哈哈哈——”她笑起来, 嗓音沙哑,犹如地狱中爬出来的鬼,阴涔涔地要索人的命,“哈哈哈哈哈……含玉!我的好姐妹!”
  含玉微觉悚然, 却定住气:“有话直说便是。”
  采苓的笑容倏然收住, 满目只有森然的恨意轰然迸发:“你!你今天要死在这里!与我一起死在这里!”
  含玉淡看着她:“你疯了。”
  “是, 我疯了!”采苓大吼, “重见你之时我便疯了!今日之事由不得你做主,你不死在这里,我死后定化作厉鬼带走三皇子,皇上断不会为了你拿他的命去赌!”
  事到如今竟还在说这样的话,可真是糊涂人一个。
  夏云姒嗤之以鼻,侧首去看含玉,含玉也仍只是目光清冷地立在那儿静看采苓。
  采苓又笑起来,比刚才瞧着更诡异一点儿,眼中含着无尽的邪意:“皇上会让你跟我走的,我的好姐妹……我活着时没有这样的好命,只好请你陪我一道共赴黄泉!”
  她终于将这原因说了出来,那语气听来无比畅快。
  “从来没有人真心待我好过!昭妃拿我当颗棋子,顺妃也不过想要我肚子里的孩子!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哈……哈哈哈哈!但老天总归还算公平!我们殊途同归!终是要一起死的!”
  含玉无声喟叹。
  夏云姒只觉可悲可笑。
  这人啊……啧啧,明明糊涂成那般样子,在这样的事上却又有不该有的“精明”。
  她无心再与她多费半身口舌,左右瞧一瞧,起身走向矮柜。
  采苓的狞笑与威胁皆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不禁又露出恼恨:“你做什么!”
  夏云姒拉开最左侧的抽屉,瞧了瞧,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阖上,又拉开下一个。
  抿唇而笑,她伸手把抽屉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一柄小刀,不长,却还算锋利,是平日里削果皮用的。
  樊应德神情微震:“娘子……”
  夏云姒那一双妖娆的美眸也正清凌凌地看向她。
  她手抚着刀背,仿佛在把玩什么精巧的玉件。俄而又挪回了视线,看向采苓。
  “你说得对,皇上不会为了含玉让三皇子涉险。”她抿着笑,笑容堪称温婉,“但神鬼之说,终归是人才会害怕。你实在该把这话直接告诉皇上,而非说与更厉的鬼听。”
  采苓紧紧瞪着她:“你想做什么……”
  夏云姒垂眸,又笑瞧瞧那刀,缓缓抬手,指在了自己肩头。
  “……娘子!”含玉骇然,然一语未毕,殷红已从她肩上渗出。她连眉头都没皱上一下,笑容反显得更妖艳了些,又不疾不徐地将刀拿了下来。
  “窈、窈姬娘子……”樊应德疾步上前,已惊得面如土色,连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娘子您……您这、您这……”
  所幸那伤口不深,血在衣衫上染出巴掌大的一片便缓缓停了。
  她平平淡淡地把刀塞进他手里:“苓采女突然失控挥刀刺我,樊公公反应及时,一把夺下刀来。未曾想苓采女形似疯癫,竟直接撞在了刀上,一命呜呼。”
  樊应德还目瞪口呆着,听完她的话好生反应了一会儿:“这、这……那三皇子……”
  夏云姒锁眉看向他,露出满面的费解:“她的那些疯言疯语,难不成公公已禀给皇上了?”
  “没有……”樊应德至此才突然回神,猛刹住声,“什么疯言疯语,下奴并不知晓,更无从禀给皇上!”
  “这就是了。”夏云姒勾唇颔首,“公公尽快料理干净就是。皇上政务繁忙,何苦再为着疯妇徒增烦忧?她没了谁都清净,对公公自也是有利无害的。”
  “你……”采苓不可置信,“你怎么敢!三皇子是皇嗣,你怎么敢!”
  夏云姒嗤笑出声,不理会她,转身搭着含玉的手,稳稳离开了这昏暗的屋子。
  樊应德大约是怕吓着她,没有立刻动手了结采苓,她便听那咒骂声又持续了许久。含玉也静静听着,直至听不见了,才轻轻开口:“娘子何必……”
  夏云姒瞟她一眼:“你当樊应德不想尽快了结了她应付差事么?只不过皇上要他喂药他没理由直接动手,我给他个理由罢了,他清楚得很。”
  “这奴婢也瞧出来了。”含玉蹙眉一叹,“奴婢是想说,娘子何苦伤了自己?不理她便是了,她总归是活不上的。”
  夏云姒脚下定了一下,扫一眼含玉:“冒着搭上你性命的风险不理她么?”轻轻一哂,复又向前行去,“况且这伤我也不会白受。”
  她实是在来前便想着此行不妨受点小伤了,只是没料到樊应德还真是将采苓看得很紧,让她只得自己动手伤自己;也没料到采苓这般失心疯地步步紧逼,让她不得不连带着让她死个痛快。
  .
  回到玉竹轩自是尽快传了医女来医伤,医女尚为她敷着药,小禄子便疾步进了屋,躬身禀说:“娘子,顺妃娘娘那边传来消息,说苓采女自己往刀子上撞,医治不成,殁了。”
  医者父母心,眼前的医女惊得手上一颤,倒按得夏云姒伤处一疼。
  夏云姒倒不恼,只问小禄子:“皇上知道了?”
  小禄子说:“御前的人自是要回去向皇上回话的。”
  夏云姒点点头,待医女走后便未再穿中衣,只一件修身的心衣搭着中裙穿在身上。腰身因而被勾勒得很好,洁白的肩颈露着,肩头的白绢清晰可见。
  躺到床上,她没动那厚实的幔帐,只放下一层杏色的轻纱帐。
  这轻纱帐着实薄得很,从外头往里看,人只朦胧了一层。置身其中,屋内的光线也可尽透进去,她便捧了本书在手里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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