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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还能有什么来头!他背后站着当朝贵妃的哥哥呗!”提到朱掌柜背后的人物,王洵忍不住连连苦笑,“这京师里,凡是从广东道运来的稀罕货,六成以上都出自朱记。若是没有贵妃的哥哥罩着,谁有本事占那么大的份额?”
  “你说的是杨国忠?”张巡的脸上凛然变色,“那另外一位神仙,岂不是来头更大!”
  ”刚才不是说了么?”王洵一拳捶到路边的枫树上,砸得漫天红叶飞舞,“京兆尹和大理寺都出动了。京兆尹那位王鉷,还身兼御史大夫,户部侍郎,权力比贵妃的哥哥只大不小。并且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他跟李相穿的是一条裤子?嘿嘿,我本来以为自己在长安城内基本可以横着走了。现在看来,什么王家、秦家、宇文家,跟前面这三家相比,恐怕连个屁都算不上!!”
  注1:大理寺,按照唐代官制,负责审理与贵胄和高级官员相关的案子。宇文至是庶出,没继承到爵位,所以只能算平民,归万年县管辖。如果换了王洵,则有可能被移交大理寺。
  第二章 初雪 (二 下)
  第二章 初雪 (二 下)
  “二郎,好端端的,你跟一棵大树较什么劲啊。再打几拳,这棵树就被你给打折了!”满腔郁郁正无处发泄的时候,耳边突然想起一个温婉的声音。
  “你少.......”王洵顺口回应,想叫对方别多管闲事。猛然觉得声音很熟,愣愣地抬起头,看见白荇芷拉着一个身穿红衣的美丽中*年*美*妇,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白姐姐,你怎么来了?”王洵登时觉得很不好意思,讪讪笑了笑,低声向对方打招呼。
  “还说呢!”白荇芷的婢女小萍正从马车上往下跳,听见王洵的话,立刻大声数落,“昨天上午你连个招呼都不打,转身就走。害得白姐姐为你担心了一整天。今个早上,才过了卯时没多会儿,秦家那哥俩就又找上门来了。说去你家没找到你,所以问问白姐姐知不知道你去了什么地方!”
  “萍儿.....”白荇芷害羞地转过头,低声阻止。
  “都找了他一早上了,还怕让他知道!”小萍儿梗着脖颈,摆出了一幅宁可挨顿打也要仗义执言的架势,“我们跟秦家那哥俩分头找你,从一大早找到现在。若不是半途遇到了王祥......”
  “是我不好,让荇芷担心了!”没等小萍儿把话说完,王洵已经快步来到白荇芷身边。也不管别人就在一旁看着,轻轻拉起了对方的手。
  他从小到大基本没受过什么挫折, 可最近三天,遭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凭着自身力量能解决的。正彷徨无助间,忽听闻有人如此对自己如此关心。胸口猛地一震,望向白荇芷的目光,早已经痴了。
  白荇芷大窘,用力甩了甩,却是无法甩脱。只好任由王洵握着自己的手指,垂下头,低声道:“二郎,你还没向我介绍你的朋友呢。太失礼了!”
  “啊,哦,哦!”王洵瞬间从温柔乡里惊醒,带着一脸的幸福,将白荇芷径直拉到张巡和雷万春面前,“两位哥哥,这是我的,我的红颜知己白荇芷,她,她目前在锦华楼献艺。荇芷,这是两位是我的好朋友,左边这位姓张,单名一个巡字,是开元年间的探花。右边这位络腮胡子的,姓雷,名万春。是个行走江湖的豪侠!”
  见王洵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介绍给他的朋友,白荇芷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害羞。微微蹲身,做了个万福,“歌女白荇芷,见过两位兄长!”
  “白行首免礼!”“弟妹免礼!”张巡和雷万春各自侧开半步,先后说道。(注2)
  白荇芷脸上登时浮现一片红云,整个人看上去娇艳如花。羞羞地瞪了王洵一眼,她又转身拉住与自己乘同一辆马车而来的红衣中*年*美*妇,笑着向大伙介绍道:“这是妾身的好姐姐公孙兰,她的剑舞,在长安城可是一绝!”
  “公孙大娘么?”张巡对公孙兰这个名字不敏感,雷万春却立刻把眼睛瞪了个老圆,“哈哈,我老雷今天真是有福气。京师四绝中的头两位,居然同时见到了!”
  “什么京师四绝啊!那都是朋友么瞎起哄而已。哪能入小张探花和雷大侠的双眼!”公孙兰也被闹了个脸红,蹲了蹲身,竟是一口非常地道的吴侬软语。。
  “公孙大家客气了!”直到这会儿,张巡才隐约猜到自己碰见了谁,赶紧侧开半步,还了个平揖。
  在临来京师述职之前,他也曾经从朋友口中听说过京师有大小四绝。凡是到过京师的,无不以与大小四绝聚会为荣。所谓大四绝,指的是“李太白的诗,张旭的字,雷海青的琵琶,贺知章的眼睛。”
  李白诗名满天下,草圣张旭的字也是千金难求。雷海青曾经与唐玄宗一道整理霓裳羽衣曲,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令闻者数日难知肉味。而贺知章的眼睛则指的是这位老大人慧眼识人,当年李白就是因为他一句“谪仙”之赞,从而进入当今皇帝的视野。又因为他恃才傲物,屡屡当众讥笑李林甫“有才无德”,杨国忠“无德无才”,故而倍受读书人推崇。
  对于世人来说,去一趟长安,没能与“大四绝”谋面,还不算人生憾事。如果再把小四绝也错过了,那么,这趟长安就等于白走了。所谓“小四绝”,则为“公孙大娘的剑,白荇芷的歌,谢飞烟的箜篌,胡阿蛮腰肢。”其中胡阿蛮来自西域之西,据说是个亡了国的公主,腰肢细软如春柳。一曲飞天舞罢,令无数王孙公子神魂颠倒。每年,都有很多游学长安的才俊因为沉迷于胡阿蛮的舞姿而花光了所有盘缠,最后不得已流落街头。
  而谢飞烟的箜篌,听起来则是另外一种滋味。宛若秋山新雨,在轻灵之外,有一种说不出的空旷和苍凉。每天,都有很多怀才不遇的饱学之士,早早地坐在谢飞烟的乐场前。从上午等到日落,只为了听谢飞烟一曲,落两行清泪,一洗心中块垒。
  相比于后两位的剑走偏锋,公孙大娘和白荇芷二人所奉行的却是传统的中正平和之道。特别是公孙大娘,一手剑器舞“来若雷霆,去若风止”。曾有传言说张旭当年正是观看了公孙大娘的剑舞,才创作出了独一无二狂草,终能跻身大四绝之列来。
  作为京师中的一位顶级闲人,王洵自然也知道公孙大娘的名号,只是他平时花费在歌舞上面的时间不是很多,即便出去找乐子,也大多是腻在白荇芷的房间里,无暇他顾。古人有云,“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也许便是这个道理。(注3)
  待众人分别见完了礼,白荇芷轻轻替王洵扯平了衣服上的皱褶,低声问道:“二郎这两天在忙什么?怎么大清早往衙门口跑?我问过秦氏兄弟,他们一直吱吱唔唔不肯细说!”
  “子达遇上了点麻烦!”有外人在跟前,王洵也不方便吐露太多。特别是对于公孙兰这种曾经出入宫廷,跟很多妃嫔都有交往的“大家”面前,更是三缄其口。
  白荇芷自幼被鸨母养大,察言观色几乎是从小必修的功课,发觉王洵似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立刻笑了笑,柔声说道:“既然二郎没事,那我就放心了。秦家哥俩正在四处寻你。你若有空,今天与他们碰个面吧!我跟公孙姐姐先走了,两位兄长,改日小妹当在锦华楼奉茶,给两位兄长洗尘!”
  “改日倒不必了,今天午时,我等在临风楼请了李白、高适等人吃酒。如果公孙大家和白行首肯赏光的话,则再好不过!”雷万春一咧嘴,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
  话音未落,张巡脸色大变。自从收服了一堆姓阿史那的子弟,大唐京师胡风甚胜。青年才俊们聚在一起喝酒,请几个歌姬助兴乃再正常不过的勾当。即便有人席间喝醉了,酒后跟歌姬滚在了一堆儿,大伙过后也都当是一段风流韵事,一笑了之。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往什么男女大妨上牵扯。可眼前这两个女人怎能以寻常歌姬舞女视之?且不说那白荇芷是王洵的什么红颜知己,有可能就是大伙未过门的弟妹。那公孙大娘,当年可是得到过皇帝陛下赞赏的,寻常王公贵胄都未必请得动,岂肯轻易为几个无权无职的书生持剑而舞?
  谁料公孙大娘和白荇芷两个根本不以雷万春的话为忤,相对着看了看,抿嘴而笑。这一笑,登时引得无数过往行人止步注目,连天上的朝阳都觉得暗了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公孙大娘缓行几步,再度敛衽,“既然雷大侠有约,我等岂敢扫兴。不过缠头不能少,需要李谪仙、高书记、小张探花各自赠诗一首为谢。至于雷大侠和王小侯爷,则自己斟酌合适的礼物即可!”(注4)
  “使得,使得!”不管李白等人在不在场,雷万春大包大揽。“如果谁敢不写,我拿酒坛子灌他便是。雷某虽然文不成,武不就,这酒量,却是从来不输于人的!”
  公孙大娘又是一笑,点点头,拉着白荇芷转身而去。直到人和马车都在街道转弯处消失了,旁观者中有人才猛然回过神来,大声叫道:“哎呀,我今天见到公孙大娘了。赶紧回家练字去。哪位家中有多余的毛笔,先借给我一支!”
  闻听此言,行人无不大笑。谁也没功夫去注意,刚才跟公孙大娘说话的三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经过这么一场奇遇,王洵等人心中的郁闷之气散去了不少。趁大伙不注意,偷偷挤出人群,跳上坐骑。
  走在去斗鸡场的路上,张巡兀自怪雷万春莽撞,不该随便就向两位奇女子发出邀请。那雷万春却摇摇头,笑着说出一番歪理,“既然她们都是奇女子,自然不能以世俗之礼待之。况且我刚才听王兄弟感慨,说京师水深,宇文兄弟得罪的人即便秦家都招惹不起。那公孙大家既然经常出入宫廷,将来万一咱们要告御状,难免要请她帮忙!所以,不如尽早混个脸熟!”
  注1:行首。古代对歌女或者卖艺女子的尊称。即某一行的魁首。
  注2:;雷海青,历史上实有其人,为梨园子弟。长安陷落后,不肯为安禄山演奏琵琶,被安禄山车裂处死。
  注2:出自《孟子》,此处起调侃之意。
  注4:缠头,给歌女的谢礼。高适曾经在哥舒翰帐下做掌书记,此刻尚未发达,所以被尊称为高书记。日后做了节度使,散骑常侍。则为高常侍了。
  酒徒注:花呢,花呢,酒徒四处张望。美女来了,花哪去了?
  第二章 初雪 (三 上)
  第二章 初雪 (三 上)
  到了“常乐坊”斗鸡场,却又跟秦氏兄弟走了个前后脚。伙计们说两位小公爷久等王洵不至,留了封信后,又急匆匆地赶往别处去了。
  “拿来我看!”王洵从伙计手中接过信,查验了封口的火漆,慢慢抽出信瓤。只见上面字迹潦草不堪,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在匆忙中写就。在信中,秦国桢很是委婉地提醒他,最近有秋寒来袭。建议他没事尽量不要外出,能到渭水河边的田庄中视察一下今年的收成最好。若是一时脱不开身,出门时也要多穿衣服,免得被秋寒冻伤的手脚。具体情况,今日酒宴后兄弟几个私下里细说。如果今日王洵不能去赴宴,那么见了信后,就在今晚到秦家把上次落在那里的貂皮大氅取回来,免得再浪费财力添置新的。
  在信的末尾,秦国桢顺便提了一句,子达在生意上遇到麻烦的事情,秦老爷子已经知道了。正在想办法凑钱帮他周转。但秦家最近在钱财上也比较吃紧,可能运作起来很慢,也可能是杯水车薪,希望王洵能够谅解。
  “果然让云姨猜对了,秦老爷子不愿淌这趟浑水!”把信纸放下,王洵又忍不住唉声叹气。
  刚才他看信时,张巡一直拉着雷万春躲在远处喝茶,不肯靠近了张望信上的内容。此刻听他主动提起,心中立刻了悟,笑了笑,低声开解道:“秦家世伯这回恐怕也是力有不逮吧!杨国忠、李林甫、王鉷三人斗法,京师之中,文武百官人人避之不及。国模、国桢两个冒着老大风险四处找你,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唉!”王洵又发出一声轻叹。明知道张巡的话句句在理,却依旧很不甘心。
  雷万春看不惯他这种遇上点儿麻烦就怨天尤人的模样,笑了笑,大声道:“照我说,求人不如求己。宇文小子不是告诉你,他藏了个账册么?鸡笼在哪,我去把账本找出来!”
  “雷大哥跟我来吧!”王洵轻轻点点头,无可奈何地回应。此刻三人已经置身于斗鸡场后院专门留给东家的书房内,出了房门,顺着花园的小路走过一个水榭,再往左一拐,便来到了平素蓄养“大将军”们的馆舍。王洵支开伺候斗鸡的伙计,参照宇文至先前的描述,往指定位置伸手一摸,果然从铺在鸡笼里的稻草底下,掏出一个包裹着油布的厚本本来。
  三人将账册收起,快步退回书房。关好了门窗仔细查看,只见上面从半年多以前开始,将宇文至跟朱记掌柜朱福之间的所有金钱和“业务”上的来往,包括当事人姓名、原话,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其中有好几次王洵一直认为是大伙酒后失德冲撞官员车驾的祸端,实际上都是朱福通过宇文至和其他几个投靠了杨家的纨绔,暗中故意促成。利用的便是那些官员没胆子同时跟十几个世家勋贵为敌的心理,替杨国忠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看到这些,张巡也忍不住幽幽叹气。他没想到,杨国忠身为朝廷高官,皇亲国戚,做事风格却依旧摆脱不了市井无赖的习惯。本来可以在廷议中解决的矛盾,偏偏不肯堂堂正正地解决,反而拿到暗处,用下三滥的手段来处理。他更没想到的是,宇文至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机,早仿佛早料到了大伙一旦出了事,杨家一定会弃卒保帅。所以提前留下一本账册,为自己搏一个活命的希望。
  “叹什么?有了这个账本,宇文小子至少多了五成脱身机会!”雷万春又把牛铃铛般的大眼睛向他瞪来,气哼哼地说道。
  “问题是,我们怎样做才能把这个账本拿到明面上!”强压住心头对宇文子达的厌恶,张巡低声回应。既然昨天答应过马方,一定想方设法救宇文子达脱险。他便一定要兑现诺言。哪怕此刻想想宇文子达的行为和心机,胸口就觉得堵得慌。
  虽然气愤宇文至瞒着自己做了这么多见不得光的勾当,王洵依旧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好朋友死在万年县的大牢里。摇了摇头,甩掉心中所有不快,低声说道:“宇文至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看样子好像跟杨国忠走得很近.......”
  “不可!”没等他把话说完,张巡和雷万春同时出言阻止。互相看了看,雷万春主动闭嘴。张巡继续解释道:“宇文德既然果断与弟弟划清界限,摆明了便是要让子达去背黑锅的。如果账本送到他手里,我敢保证,不出三天。子达必然遭人灭口!”
  王洵也明白自己出了个馊主意,铁青着脸,悻然点头。见他一幅萎靡不振模样,张巡又笑了笑,开口安慰道:“其实此刻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子达也未必有什么风险。那个姓孙的捕头不是说了么,押到大理寺的几个人已经招供了。依我之见,这种神仙打架,臭鱼烂虾之所以首先被波及,为的只是拿出来当个由头。如今由头已经找到了,多宇文子达一个未必会多,少他一个也未必会少!”
  “那也不能让宇文小子继续在大牢里遭罪。虽然他的确是罪有应得!”雷万春摇了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若不是早就跟王洵等人有交情,遇到今天这种事情,他也许会为京兆尹的举动拍掌叫好。毕竟京师的纨绔子弟早就恶名远扬,凡是跟他们起过冲突的人,提起来几乎无不以手掩鼻。
  “我只是说,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而已!”张巡摆摆手,示意雷万春和王洵两个稍安勿躁。“这件事情如果想从根本上解决,上上之策是我联络几个当年的进士同门,一起上书朝廷,把杨国忠、李林甫等人弄权误国,殃及无辜的劣行,直达圣听......”
  话说到一半儿,他自己也觉得此举毫无可能。咧了咧嘴,率先笑了。当年的那些进士同门,经历了这么长时间宦海沉浮,身上还剩下多少当年指点江山的锐气?听闻针对的是杨国忠和李林甫,恐怕他们立刻会躲得远远的吧!即便他们真的肯出手相助,凭着几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又如何能撼动连胡国公后人都敬而远之的当朝权相?只怕是大伙的联名折子递上去,要么如石沉大海,要么徒招祸端。等到皇帝陛下重瞳亲照之日,宇文子达的尸骨都已经化成灰了。(注1)
  “你那办法只适用于正人君子!”笑过了,雷万春看了张巡一眼,很直白地宣布,“对付市侩小人,我觉得还是用市井无赖的办法最好。把这个账本扯开,撕下无关紧要的几页,派人送到那个什么朱掌柜的手里去。不为别的,就是让朱掌柜知道,咱们手里有这么个东西。至于救不救宇文子达,他背后的东家掂量着办!”
  “这个......”张巡眉头紧锁,这么多年的儒家经典读下来,让他在心里很难赞同雷万春的行事手段。但同时又不得不承认,雷万春的建议比自己刚才那个一厢情愿的想法有效得多,也更具备可行性。
  “我安排人手去办。你和张大哥别出面。免得日后杨国忠找到线索,报复到张大哥头上来!”王洵心里倒是没那么多负担,觉得雷万春的提议好,立刻点头赞同。
  “你也不能去!”张巡摇头阻止。勉强接受了雷万春的提议后,对于具体行动细节,他的考虑比其余两个人深入得多。“你跟子达的关系是明面儿上的。杨家只要想找,第一个猜测到的人就是你。这种神仙斗法,恐怕一两个回合之间很难分出胜负来。只要杨国忠不彻底倒下,你们王家又在京师,设个圈套把你套进去,轻而易举。”
  想了想,他又继续摇头。“同理,也不能动用马方的人。他能为大伙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国模和国桢一样不能出面。另外经历了这次的事情,杨家跟宇文子达就等于一拍两散。为了让他们日后投鼠忌器,无法报复子达,必须让剩下的账本如同凭空消失般,彻底无迹可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您老倒是说个行的啊!”看到张巡四平八稳的模样,雷万春急得直搓手。
  张巡笑了笑,幽然长叹,“也就是对付杨国忠,才能用如此卑劣伎俩。罢了,罢了,就算是以毒攻毒吧。老雷,你看能不能找个江湖上的朋友,基本上没什么牵挂,以前又很少在京师露脸的,让他去朱记走一趟。从朱记出来后,立刻离开长安,让杨家再也找不到他!”
  “这个?”雷万春还真被张巡给难住了,他已经金盆洗手多年。先前认识的道上朋友要么已经死于非命,要么一样金盆洗手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业。可以毫无保留的相信,并且孑然一身,事后能飘然而去的,一时半会儿哪可能自己送上门来?!
  “不急在这一时!只要你不惜代价往万年县衙门使钱,拖个十天半月没什么问题。”张巡约略有些失望,看了眼可怜巴巴望着雷万春的王洵,低声安慰。
  “有了!”雷万春突然一拍脑袋,哈哈大笑。“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这个人绝对可靠,只要他肯答应,就没完成不了的事情!”
  注1:重瞳亲照。古人认为圣明天子都俩个瞳孔。
  第二章 初雪 (三 下)
  第二章 初雪 (三 下)
  不得不说,除了略微有点儿食古不化以外,张巡在处理事务的才能方面,的确是无可挑剔的干练。一旦他过了自己心中那道“宁在直中取,不往曲中求”的坎儿,接下来的事情就无需王洵和雷万春两个操心了。只见他信手翻开宇文至留下的账册,边看边说,须臾之间,已经将账册里哪几页可以撕下来,交给雷万春选好的朋友送到朱掌柜手里;哪几页可以略作删节,当做谣言请人四下散播;哪些页必须握在手里,作为威慑杨国忠的最后把柄,都做了详细归类,井井有条。随后,又取来纸笔,将整个行动计划重新整理一遍,交给王、雷两人推敲其中细节。
  待将所有细节都敲定了,时间也就临近正午。三人小心地把可以救宇文至一条小命的东西重新藏好,然后打马出门,赶往临风楼赴约。
  临风楼的背后大股东就是王洵。既然是东家的朋友要在此设宴,掌柜的和伙计们岂有不使出浑身解数的道理?早早地就腾出了二楼上一个巨大的雅间,按预计人数摆放好了矮几,餐具,酒盏等物。并且特地从秦氏兄弟的产业中,调了一批陈年佳酿来,
  因为临时又请了公孙大娘和白荇芷两位前来献艺,王洵到后,少不得对房间内的陈设又做了一番临时调整。堪堪将屋子里的陈设收拾停当,李白等人也就到了。三人笑着将贵客们迎接入内,伸手将李白等人往最里边的主位上让。李白见状,赶紧摇了摇头,笑着推辞:“雷大侠还是自己先请吧,毕竟今天是你请客!”
  “呵呵!”雷万春一咧嘴,满脸得意,“我今天一个铜子儿都没带!这酒楼是王兄弟开的,他才是真正的财东!”
  众人大笑,纷纷请王洵入席。在这些人面前,王洵哪敢装的大头蒜?看了看张巡,又看了看李白、高适,笑着四下拱手,“今天不管谁请客,长者为尊。小弟斗胆猜猜诸位的年龄,当以高书记为最长吧。那就请高书记坐了首席,大伙儿以为如何?”(注1)
  高适的实际年龄比李白只大了几个月,因为经历相对比较坎坷缘故,看上去却是比所有人都大出甚多。听了王洵的提议,赶紧摆手客套,“论才学,我不及小张探花,论名望,我不及.......”
  “又不是考进士,谁跟你论才学名望了!”雷万春笑着打断,抱起高适,不由分说将其按到了正中央主座之上,“年长者为尊,这个提议最对我的心思。高书记赶紧做好,否则,再谦让一会儿,天就黑了!”
  听他说得有趣,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笑过之后,便按照王洵的提议,请李白坐了左手第一席,张巡的位置与其对面。随后依次是崔颢、雷万春,岑参,王荃。其中崔颢和王荃两个当日因为与李白、高适同游,不为王洵所注意。刚才在路上被张巡指点了一番,才知道前者也是个赫赫有名的大诗人,而后者,则是五斗老人的子孙,家学渊源极深。(注2)
  说话间,秦氏兄弟也到了。向大伙告了来迟之罪,捡挨着岑参的位置坐了。那岑参当日提剑追杀宇文至闯祸,事后心中甚觉愧疚。看席间还有两个空位,便笑了笑,低声问道,“子达今日怎么没跟明允在一起,莫非他连喝酒也要搬救兵乎?”
  “他今日有事,恐怕不能来了!”王洵立刻坐直了身体,笑着向大伙解释。然后整了整衣衫,冲着李白、高适等人团团做了揖,“前天之事,是子达误信了别人的挑拨,所以才多有冒犯。他今天有事没法来,王某替他给大伙赔个不是吧!还请诸位哥哥,多多原谅我等年少轻狂!”
  众人将身体挺直了,拱手还礼。其中以高适最为洒脱,笑了笑,大声道:“我本来今天想灌他几大碗,把当日吃的亏找回来的。没想到这小子提前跑了。算了,该灌他的酒,我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闻听此言,李白也笑,摇了摇头,低声道:“说什么赔不是的话来!谁年少时没打过几场架?我跟你这么大年龄时,一天不跟人动手,恐怕都浑身发痒!”
  “太白还有如此无赖时候?”大伙瞪圆了研究,却是不敢相信。
  “我当年可是生在碎叶,从记事儿起便跟那些胡人的孩子打架,一直打到大!”李白笑着点头,丝毫不隐瞒自己年少时轻狂。(注3)
  王洵仔细看去,果然发现李白的眼仁颜色比大伙略淡些,想必是祖上长期居于胡汉混居的边陲,与异族通婚的缘故。此刻大唐境内光说的上名字的民族就有数百个,民间相处得还算融洽。到了官场上,因为皇帝陛下的偏好,则有胡人血统者升迁反而容易些。是以大伙对李白的说法只是笑了笑,谁也不打算较真儿。
  须臾,伙计们将酒水和餐前水果摆了上来,请客人先行品尝。高适见席间那两个座位还空着,便笑着问道:“何人姗姗来迟,误了大伙的酒兴?再不露面,高某的肚子里酒虫可就要自己爬出来了!”
  “这两个人,绝对值得高书记稍等片刻!”雷万春神秘地笑了笑,就是不肯透漏客人的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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