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舍不得

  江璃醒来的时候，是上午九点。
  她翻了个身，感受意识飘忽了会儿才回来，侧头没看到陈屹南，只看到了自己的日记本。
  她昨天来就是为了跟陈屹南坦白她当初对苏驰的暗恋，她得说出口，才能跟陈屹南说她能放下，只要陈屹南愿意给她时间，他们能重新开始。
  不然和陈屹南在一起就显得不真诚，就像是利用了陈屹南而不得，就退而求其次。
  可是江璃太没有经验了。她昨天看到苏驰以后就不冷静，喝醉以后更是语无伦次，她只是说出了她对苏驰的暗恋，却根本没说她能放下，更别提其他能够挽留陈屹南的东西了。
  江璃起床，绕了陈屹南的屋子一周，都没有找到陈屹南。
  那天，陈屹南没给她做早饭。
  江璃茫然地停在客厅，回房间拿了手机出来，给陈屹南发微信，问他在哪儿。
  却猝不及防地发现，陈屹南已经删除了她的好友。
  消息发过去，末尾跟着一个红艳艳的x。
  江璃瞬间清醒，又茫然又无措又尴尬。
  她又拨了陈屹南的手机号码。
  陈屹南也已经把她拉黑了。
  电话也打不通。
  等江璃推着行李箱到见南山门口的时候，陈屹南坐在前台，在认真地整理当天的菜单。
  江璃站在那里，看着陈屹南熟悉又陌生的侧脸。
  或许就是在那么平静的时候，江璃意识到，她可能要失去陈屹南了。
  陈屹南太平静了。
  陈屹南看到她的时候，没有笑，礼貌又得体，出来以后，目光也很冷静。
  江璃知道那种疏离感。
  “所以，你很在乎我喜欢过苏驰对不对？”江璃看着他。
  陈屹南点头：“对。”
  “但我已经喜欢了很多年。我也没有办法啊。”江璃知道陈屹南删除她联系方式的原因了。“如果你没有办法接受的话，那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陈屹南气极反笑了：“你要我接受什么？接受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喜欢着别人吗？”
  他不能接受的，并非她喜欢过苏驰。
  而是从她的表述里，她一直喜欢着苏驰。
  而他们不能在一起的唯一的原因就是，她没有让陈屹南真的感受到，她是喜欢陈屹南的。
  这还让人怎么相信，江璃来南川的目的是表白而不是坦白后分手呢？
  “那我们，就到此为止吧。”江璃没读出那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陈屹南默认。
  江璃就推着行李箱，扭头走了。
  两个人都没说再见。
  江璃知道，他们不会再见了。
  陈屹南站在那里看着江璃那离开的，绝不回头的倔强背影，看得双眼发酸。他从昨晚开始就觉得自己可笑，但是江璃走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办法掩饰住内心的难过。
  他真的真的真的好喜欢江璃。
  可惜，江璃不喜欢他。以后，也可能没有机会了吧。
  江璃回北都的这一路上心情都不好。
  南川真是个令人伤心的地方。
  她再也不要回来了。
  回了北都，进了屋，江璃看到莫岚躺在她沙发上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进屋，在卫生间里重新补了个妆，然后房东的消息过来，她自己把这个月房租交了。
  江璃毕业后就一直用自己的收入交房租。江骁看她认真地想要独立生活，就没说什么，只是隔叁岔五补助一点生活费给她。
  她出来后，莫岚醒了，盖着一条毯子拿手机正在回微信消息。
  “阿璃，你这空调是不是坏了？”
  “啊？是吗？我看看。”江璃跑过去拿着遥控器操作了一通，暖气果然是坏了。正想打电话问问物业，这时有人敲门。
  是她哥。
  “江骁，你来的正好！这空调有点儿问题，你试试呗。”江璃看她哥来了，就松了口气。
  江骁一来，莫岚就紧张。
  上次在江璃这儿见到他以后，莫岚越看他越觉得不对劲，心里也不安，跟自己做了亏心事儿一样。
  “你弄错了模式。开暖气要用这个模式。”江骁过来，没几分钟，就让客厅暖和了起来。
  但是江璃却没在客厅，客厅里只有一个在装作很忙，实则很尴尬的莫岚。
  江骁走到她房间门口，看到江璃换了睡衣，缩在了被窝里。
  “你现在睡觉？”
  “我来大姨妈了。肚子疼。休息一天。你们俩随便，不用管我。”
  江骁：......
  “阿璃，我先走了。晚上有个应酬。”莫岚站起来，要离开这个尴尬的地方。
  江璃回了她一句好，然后提了句让江骁送她。
  莫岚如临大敌，连忙说不用不用不用。
  江骁眼神幽深地瞟过来一眼，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为什么不用？”
  莫岚就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等她坐在江骁的车上，莫岚还是觉得不知所措。一向是会化解尴尬的社交高手，她也会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是不是认出我了？”江骁开车之前，平静地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莫岚一个激灵，随后缓缓叹了口气。
  “你还和七年前一样，那颗泪痣真好看呀。”说完，她一下子哽咽了。
  江骁停在那里，喉结滚了滚。
  “这几年，你一直在北都？”
  “对啊。混来混去，也就这样子。”
  “我也在北都。”为什么我们恰好在同一个城市里，最终都还是会错过这么久呢？
  莫岚咬了咬嘴唇。
  “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我叫莫岚。”
  “好，莫岚。我叫江骁。”他递了一张名片过来，认真地塞到莫岚的手心里。
  莫岚看着那个名片，那个名字，突然心酸了起来。
  当初把人家扣在小巷子里，半勾引半威胁着给他自己的第一次，让他帮自己保守秘密，连他的名字都没记住呢。
  “你是不是已经有过很多个男人了？”
  “我......”莫岚自己对感情的态度就像吃快餐。
  “还负责吗？”江骁问她，语气已经不平静了。
  “什么？”莫岚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当初睡了人，不负责的吗？”江骁扭过头来。
  那张少年脸，那个清澈纯净的眼神，还有左眼角那颗会随着眼泪颤动的泪痣，都和记忆里那个人的画面重合，一瞬间逼出了莫岚的眼泪。
  .............................
  江璃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她心情非常复杂。
  但最多的感情是烦，还有孤独。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知道她既失去了苏驰，又失去了陈屹南。她现在一无所有了。
  不就是男人嘛！不就是谈恋爱嘛！
  她再也不暗恋人了，她再也不想些什么手段去快速成熟了，她就是很倔地想要重新开始。
  “岚姐。你身边有人吗？我要谈恋爱！好好地谈恋爱！”
  江璃不甘心地在手机里对莫岚怒吼。
  莫岚效率极高。刚应下，就发来了好几个优质单身男青年的简历和联系方式。
  “人我都打好招呼了。阿璃，只要你愿意。机会随便你试！你早就该这样了嘛！放下暗恋，拒绝暧昧，拥抱真实的爱情。”莫岚又升华了一个道理。
  于是年前那两个月，江璃除却工作的其他时间，都在认认真真地谈恋爱，
  就怪了.....
  这种熟人介绍的爱情，在萌芽之前，非常像一个江璃至今为止都没摸清楚的东西：相亲。
  她明明是带着谈恋爱的憧憬去的，人家跟她讨论了太多现实问题。
  第一个男青年是个标准的商务精英男，但是出身贫寒，所以一丝不苟间又带着那么点高傲。比江璃大了两岁，看上去比一般的年轻人要成熟和成功一点。
  “我是北都大学毕业的。你是哪个大学？”
  江璃说了名字。
  “北都有这个大学吗？”那个男生真实地皱紧了眉头。
  江璃瞬间就对他败光了好感。
  北都当然有啊！不然他这是质疑她大学四年靠想象力上的学吗？而且是他不知道欸，不知道这个责任是怪那个本身就存在的大学，还是怪他知识面浅薄且情商为负！
  “那你真的要努力一点了。你那个大学没有头衔的，以后找工作都不好找。而且模特这一行，岚姐肯定也跟你说过，做不长久的。你会一直做下去吗？”
  江璃听着白眼都飞上天了，这事儿要你管吗？她是来找人谈恋爱的，不是找个大师来给她做职业规划的！拜托......
  “我们待会儿要不要去看一场电影啊？”
  “不好意思，岚姐给我安排了工作。我待会儿就走。”江璃果断拒绝。
  第二个男青年是莫岚团队一个实习生，跟江璃差不多大。莫岚说那个男生特别有梗，是个很有趣的灵魂。
  他也是学画画的。整个人都很瘦，标准的二次元男生样。
  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跟江璃科普了一晚上的二次元动漫。还说他的志向就是做出一部火遍b站的热血番。
  甚至在他们一起玩娃娃机时，对着那一堆玩偶，他不问江璃喜欢啥，倒是先对那些娃娃的造型吐起了槽。
  主要是江璃真的对他说的话难以共情，他说得天花乱坠，江璃默默看着，完全无动于衷。但是她还不能摆脸色，必须要陪笑脸，硬逼着自己听下去。
  “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我叫车了。”
  第叁个男青年是莫岚之前在一个科技展会上认识的，莫岚设计了那个展会的logo，当时那个男生是科技展会上研究人工智能的学生组冠军组组长。
  江璃第一眼见到这个男生的时候，就觉得他的简历他的举止都有点像她哥。
  这些有为的男青年们都有个标配，叫北都大学毕业。
  江璃说了自己大学以后，那个男生点点头说他去过江璃的学校，说江璃的学校很漂亮。
  这个男生好歹算是叁个人里最正常的一个了。
  一开始都很顺利。
  他们互相都对彼此有好奇的部分，也愿意交换很多信息。
  江璃跟他去看了一场电影。
  男生自己有车，他送江璃回家。路上聊天的时候，男生才知道江璃的妈妈是那个很有名的画家，而江璃的爸爸也那么有作为。
  “那你画画也会很厉害吗？”
  “没有啊。我完全画不出来。”
  “那学习应该很好吧。”
  “也没有那么好。就还过得去吧。”
  江璃知道每次谈话到了这里都会变味。因为从小到大太多人都戴着一副看戏的眼镜过来惋惜一番，你父母都那么天才，那么优秀，为什么你就这么平凡呢？
  好像平凡是一种罪，还带着歧视性，江璃她一家人都优秀，凭什么就她可以不优秀呢？
  “我只是有点好奇啊。遗传的基因确实可能会变异，但是是不是个人的追求和后天约束更重要呢？你的哥哥和妈妈肯定更希望你有个快乐的童年吧，所以没有严格要求你......”
  “这跟你有关系吗？”江璃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语气，她小时候明里暗里听得太多了。“我是怎么长大的，我追求什么，你要干涉吗？”
  “不是不是不是。”对方赶紧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一般人都是会向上，想要变得更好的。你不希望自己超脱平凡吗？你不希望你的简历拿出去就艳惊四座吗？你不会一直每天都要逼着自己进步吗？”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现在的生活是不向上不积极的？”江璃彻底怒了。
  “模特不是长久之计吧。而且也不需要什么学历。更加让我有点疑惑的是，你为什么不想要精进你自己呢？你应该有更多技能更多优势的，但你现在.....”
  “你停车。”江璃听不下去了。
  “我知道我这样说你可能听不进去。但是这个社会是会把人分成叁六九等的。你不努力，就会被淘汰。”
  “你真好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没有努力了？我白吃白喝就能租市中心的房子吗？”江璃下了车，还忍不住扭头跟那个男生理论。
  “有钱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一直在吃青春饭。有一天你老了呢？我觉得跟我谈恋爱的女孩子都必须阳光积极，永远向上，且努力优秀，而不是有一个优越的出身，就自甘堕落！”
  “你又是怎么得出来我堕落的？”
  “没有，我就打个比方。”
  “大哥，你说话要注意点儿。”
  “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我理解不了你为什么会这么普通。”
  “我普通怎么了？”
  “是，我没说普通不对，普通只不过会生活得没那么好。”
  “我活得好得很！我普通，我骄傲！”江璃吼了出来。
  “真是不可理喻。”那个男生骂了一句。不管那桥洞里风大，发着怒开车走了。
  江璃站在原地，被冷风吹懵了，但是气得浑身发抖。
  她一边走，一边烦，一边想骂人。
  挨了十分钟，好容易走出来，一辆车滴滴滴在她旁边按喇叭。
  又是她哥。
  江璃泄了气，拉开门上车，忍不住跟江骁吐槽了这一整个经过。
  江骁听完，问了句，那男生叫什么名字？
  江璃说了个名字。
  江骁打开自己微信群，还真就看到一个实习生分组名单里有那个男人的名字，有个同事把那个男人推给他让他帮忙带一带，他看到那个实习生简历很优越，但是他面试那人的时候，却发现他对于游戏开发这一行并没有太多的投入和个人独到的见解，相反，他对于人工智能更加热爱一点，可是人工智能那个部门并不缺人，且更看重背景和内部推荐，所以那个人没有太多机会。只能来游戏开发这儿找个工作。
  江骁是游戏开发组里经验最丰富，且盈利最厚的分组组长，所以那个人理所当然地希望进江骁组。
  本来江骁就不缺人，而且在同组其他同事那儿也差不多，只是钱少了几百而已，江骁决定根据自己喜恶来一回。
  就那人那低情商，和他刚刚对江璃说的那番话，江骁绝对做不到接受他。
  江璃安静地坐在副驾上，心情低落。
  江骁等红灯的时候，伸手过来，摸了一把江璃的头。
  “你不要在意他们说的话。每个人对普通的看法都不同。我们归根到底都是普通人。”
  江璃点头。她知道她哥是什么意思。
  “只要每天都很认真很用心地生活，就是不普通的。这个世界上太多人为了他人而活，太在意超越别人，而并不懂自己这一生追求着什么。实际上自己活得充实快乐，才是最重要的。不要太在意别人怎么看你。要是他们不懂，我们就去认识懂我们的人。别跟他们废话。”
  江璃重重地点头。
  那天江骁没有把她送上楼，他只是偶然碰到，他自己也有工作要忙。
  江璃回到家，连续叁次的恋爱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她反思着到底是哪儿不对。
  怎么就是发现别人都那么难相处呢？
  她再打开手机微信。
  发现除了家人，自己很少会收到一些问候的消息。
  “你现在在干嘛呀？”
  “你中午吃了什么呀？我吃了水饺，今天吃得比较简单。”
  “你睡了吗？要早点睡呀。”
  “你新的那一套衣服好漂亮。我看到你新发的朋友圈了。如果你还没睡的话，晚安。”
  救命。
  江璃低头，抓了把自己的头发。
  她又双叒叕想陈屹南了。
  或许她应该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挑剔，为什么对别人说过的每一句她听得起茧的话缺乏基本的包容。
  大概是因为她明明遇到过比那些人好了不止一倍的男人，却没有珍惜，明明喜欢他却不自知，还不肯承认，不懂挽留。
  大概是她醒来之后，翻着联系人消息，再次发现那个红叉，那个戛然而止的对话，还有对面再也接受不到她消息的那个人。
  她终于不能控制自己那除了烦之外的感情。
  叫想念。
  她好想陈屹南。
  江璃抬头，猝不及防地簌簌掉泪。她自己都反应不过来这种变化。但是哭出来的那一刻，她终于承认了。
  离开陈屹南。她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