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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8章 小孩儿(求月票求订阅)

  这一年天下间有两个楚朝,都自号“大楚”,并指对方为“伪楚”,一个称另一个是乱藩叛逆,另一个称一个是窃国伪帝。
  消息传到各方,时人称其为“南楚”、“北楚”。
  南楚寿昌二年、北楚建武元年、大清顺治二年、大瑞兴禾三年、大西大顺元年……二月初九。
  京城。
  每天都有一辆辆的马车驶进城内,大批的满族勋贵从关外迁入京城。
  内城显然已不够住了。
  多尔衮自然是有地方住的,昔年楚朝肃亲王的府邸已被改成皇叔父摄政王府。
  这里俨然已成了大清朝的权力中心。
  多尔衮觉得,顺治皇帝的信符放在皇宫里,每次调兵遣将都要奏请钤印,十分不方便,干脆把玺印都拿到自己的府中。
  这天府中议事,名叫冯伯衡的官员说道:“禀皇叔父摄政王,眼下大批的旗人入京,却苦无生计,奴才为此忧心忡忡,夙夜忧叹,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冯伯衡五十多岁,他十九岁就高中进士,早年仕途顺遂至极,人称‘小冯翰林’,在延光帝还未登基时,他三十岁就已官任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内阁,加少保兼太子太保。
  之所以这么顺利,因他舍得抛掉读书人的脸皮去巴结阉党,准确而言,是‘媚谄’阉党。
  冯伯衡有时遥想那些年,自己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构陷了一个个东林党魁,何等风光?
  ——可惜啊,先帝不懂得用自己,偏要除阉党、用文官,果不其然,大楚亡了啊!
  总而言之,冯伯衡蹉跎了近二十年后,清军入关,多尔衮以书信召他入朝,他收到信就马不停蹄赶过来了。
  一入京,多尔衮亲赐他朝服衣帽鞍马、命他仍以原衔,进入内三院佐理机务。
  当时冯伯衡感激涕零,抱着多尔衮的靴子又是一通痛哭。
  旁人还敢称多尔衮‘睿亲王’或‘睿王’的,他却是每每以‘皇叔父摄政王’相称,一字不落,又月月率群臣向多尔衮上表称颂功绩……
  对这样懂事的奴才,多尔衮既鄙夷又享受,此时听他又有建议,淡淡开口道:“说吧。”
  “臣请皇叔父摄政王将内城汉人百姓尽数迁出,腾空内城安置贵人与八旗将士。”
  一旁的刚林皱了皱眉,道:“内城可有数十万汉人百姓。”
  他倒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纯粹是讨厌冯伯衡。
  冯伯衡正色道:“旗人乃我大清之根,八旗将士劈荆斩棘,奠定我大清基业,如今却不得片瓦遮头,再不解决此事,岂非凉了功臣之心?”
  刚林心中大骂。
  这本来就是睿亲王的意思,冯伯衡这是猜中了睿亲王的心思,抢先自己一步说出来。搞得自己现在反对也不是,附议又没面子……狗贰臣!不要脸!
  刚林只好道:“禀睿亲王,话虽如此,但我大清爱民如子,当适当发放些搬迁银两,以免生乱。”
  冯伯衡道:“不错。但仅如此还不够,旗人入关定居,岂可没了生计?奴才认为,当把京畿土地分给八旗王公……这些年战乱之止,京畿多有无主之地,跑马可圈矣……”
  多尔衮淡淡看了冯伯衡一眼,知道这个奴才懂得揣度自己的心思,是个伶俐的。
  这种人用起来最方便,挥了挥手让他上个折子,把事办了就是……
  他议完事,向内宅走去。
  想到今年还要征西征南,已没有太多可用的大将了,又有些想念多铎。
  “多尔博人呢?”
  “回王爷,小阿哥在祠堂……”
  多尔衮到了祠堂,目光看去,四岁的多尔博正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哭。
  多尔博是多铎的第五子,过继给了多尔衮。
  本来呢,兄弟俩心中有默契,等哪天多尔衮死了,再把孩子过继过来。
  但之前在盛京,多尔衮因怀疑多铎与王笑勾结,引起了多铎不满,干脆直接让多尔博入继,这相当于承认自己生不出孩子了,算是一个大让步。
  让来让去,多铎还是死了……
  “阿……阿玛。”多尔博见了多尔衮,怯怯喊了一声。
  他是今天才到燕京的,因多尔衮觉得孤独,派人把他接来。
  此时把嗣子抱起来,多尔衮便板着脸道:“你是爱新觉罗家的勇士、本王的儿子,哭什么哭?”
  被瞪了一眼,多尔博哭得更厉害,也不敢看多尔衮那双虎豹般的眼,委屈巴巴地低下头。
  想自己的亲生阿玛……
  多尔衮心里叹息一声,把嗣子放下来。
  ——这终究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
  其实不需冯伯衡献策,也不需多尔衮下令,内城的汉人百姓早已遭到了驱除。
  首当其冲的便是拥有良宅、却还未在新朝有势力的人家。
  满城都是哭天抢地。
  虽然大家前不久还在欢天喜地颂赞大清朝轻徭薄赋、满汉一家的良政……
  但在清水坊,有一片宅院却没人敢占。
  那是太后娘娘作主赐给她哥哥卓礼克图亲王的别院。
  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虽然还未到燕京,却已让女儿孟古青随着太后入关,之后便安置在这个别院里。
  孟古青今年才八岁,从科尔沁千里迢迢到燕京,其中意味,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太后娘娘这是有意把侄女许给陛下为皇后了……
  事情还未开始办,但未来皇后所住的地方,确实是没人敢靠近的。
  这天,中宫又遣人来探望孟古青……
  苏茉儿穿过一个个庭院。
  虽来过两次,她对这片院子还不算熟悉,先是绕过‘杜康斋’又路过‘陶然居’,最后才找到那个没有挂牌匾的小院子。
  走到这里,苏茉儿身边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宫女加快脚步,径直跑进屋里。
  “你们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许靠近。”苏茉儿低声吩咐了一句,又向四周看了看,这才跟进屋中。
  屋里,布木布泰正抱着一个孩子轻轻摇着。
  “想不想额娘啊?”她轻声呢喃着。
  落地为一岁,眼下刚过了年,这孩子虚年已有两岁,论月份却还不到一岁,正在牙牙学语的时候,虽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却仿佛能听懂布木布泰的话,睁着眼睛盯着她,很是亲近。
  苏茉儿与乳娘在旁边站了一会,任母子二人享受这片刻的相聚,过了一会,她低声道:“娘娘,该走了。”
  “好想带他回宫啊……”
  “娘娘,你知道不行的。”苏茉儿目光落处,那孩子虽还小,眉眼却已极清秀,怎么看都不像所谓‘在科尔沁捡的牧民家的孩子’。
  布木布泰用脸贴着孩子软软的头发,道:“你们先出去。”
  “喳。”
  屋里,布木布泰抱着孩子在榻上躺下来。
  她感受着那人曾住过的这间屋子。
  任这天地广大,但不管他逃到哪里,当整个江山都是自己治下之土,他终究是无路可逃……
  到那一天,她要他跪在自己面前,哭着求自己原谅他。
  她要让他匍匐在自己脚边,亲吻自己……
  布木布泰心头有些颤栗,咬了咬牙,心中涌起恨意和盼望……
  “额……额……娘……”
  孩子忽然呓语了一声。
  布木布泰愣了一下,接着满是惊喜。
  “好孩子,好孩子,再叫一声……”
  “额娘……”
  “孩子……再给额娘一点时间,额娘会把你养在身边,教你骑射武艺……还有他……我们让他教你诗书谋略,等你长大了,文武兼备,当一个铁帽子亲王好不好……”
  ~~
  西安。
  “你别总给他吸手指,脏死了。”
  唐芊芊正躺在榻上看着文书,转头蛮不高兴地说了一句。
  “哪就脏了?”陈圆圆向怀中的新生儿笑道:“小呆瓜你说呢?”
  那孩子才满月不久,是懒得回答她的。
  倒是一旁的花枝正坐在那一个劲盯着他,一本正经地道:“他一定是想吃奶了。”
  “你事情办完了没有?赖在这干嘛?”
  “平时都是我抱的……你看他,多好看啊……”
  唐芊芊额头上还覆着一条温水拧过的毛巾,一边在文书上勾勾画画,一边听着两人说话,心中有些思量起来。
  她感到陈圆圆与花枝对这孩子过于溺爱了……眼下自己不能与笑郎相守,让儿子长于妇人之手,恐不是好事。
  看来,自己得当一个严母才行……
  陈圆圆刚从开封回来不久,逗弄了一会孩子,问道:“这孩子的身世,你可想好如何说了?”
  “有何难想的,堂堂正正说便是。”唐芊芊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堂堂正正?”
  “是,孩子是我和笑郎所生,大瑞七殿下与驸马王笑的儿子,我已奏报皇父,请封一个振国将军的爵位……”
  “这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只需说笑郎本就是我的夫婿,早年间被楚朝捉了,被逼着尚配楚公主,后来恰逢战乱,因他先顾家国大义,暂留那边匡扶汉人江山……”
  陈圆圆还有些疑惑,问道:“陛下能任你胡闹?”
  “这些事不说明白,旁人也要在心中嘀咕,不如大大方方说了。既是为儿子好,笑郎明白我的心意,自会默认此事,大瑞这边也不会失了颜面,论起来,尴尬的还是那位淳宁公主。”
  唐芊芊说着轻轻笑了笑,似觉得有趣。
  虽是无心,但确实是给对方出了道小难题,想必那丫头又该板着脸生自己气了……
  “父皇不是迂腐之人,他巴不得能收服笑郎,自会同意。此事虽无先例,却非毫无参照……隋唐时,宇文士及先娶隋朝南阳公主,后来他归顺李渊,又娶了李唐宗室之女寿光县主。你想,若有人把笑郎比作宇文士及,那谁是隋,谁是唐?”
  花枝听了大乐,向那孩子道:“小呆瓜,你可得把这振国将军当好了,哪天你那没良心的爹要是在那边混得不好,可得靠你养着知道吗?”
  “去,谁许你说他没良心了。”唐芊芊轻骂一声。
  ……
  逗儿子的时光虽轻松,但她心里却颇为忧虑。
  现下这大瑞朝已然有越来越多的问题呈现出来,首当其冲的依然是钱粮。
  秦汉之时,关陇还是富饶之地,水土肥沃,但千年以降,土地已变得十分贫瘠。
  至此隋唐,关陇就已不足以支持一个国都所需的粮食,皇帝还要经常带朝臣到洛阳‘就食’。
  近日唐芊芊多读唐史,有时颇觉感同身受。
  比如唐德宗年间,长安又有饥荒,连禁军也要上街乞讨,等东南的粮食送到,唐德宗跑到东宫对太子说“米以至陕,吾父子得生矣。”
  问题是,眼下大瑞朝的处境,比安史之乱后的唐朝还要不如。
  唐朝还有洛阳粮仓;岁漕从黄河、渭河溯流而上,运输虽困难,至少还有漕运供给;还有西方的丝稠之路进行贸易。
  反观如今的大瑞朝,困守关中,粮食供给不足、丝稠之路断绝,加上几年战乱,百姓畜产荡尽,本就贫瘠的土地更加荒芜。
  这种情况下还要整备军务防止建奴攻来,再加上‘免税三年’的诏令,当时开口容易,如今国库里却是空空如也,连官员的禄米都已欠了好几个月……
  就连唐芊芊这次给王笑写信,也不得不开口要些吃食,直言“笑郎若再不送些果蔬禽肉,我母子唯有饿死……”
  这段时间以来,唐芊芊也只能效仿王笑在京城建产业园的办法,鼓励关中多种番薯、土豆、玉米。
  她这边布置着春耕一事,那边皇宫里,唐中元正看着摆在眼前的一盘土豆发了大脾气。
  “土豆土豆,一天到晚就是吃土豆,朕是土豆天子吗?!”
  “陛下啊……京城实在是没有多少粮食了啊……”
  ~~
  徐州。
  秦小竺一睡醒又有些生气,轻轻捶了王笑一下。
  “都说了我算过日子,这两天容易怀孩子,你偏要弄,这要是怀上了怎么办……坏东西。”
  王笑也十分委屈。
  ——昨夜明明是我们都想要玩耍的,玩得时候你还很高兴,睡觉前还夸自己“真好”,一觉起来我又成坏东西了……
  但话不好这么说,秦小竺一双手虽然小巧,拳头却很硬。
  “怀了就怀了,有什么关系?”
  “你说的轻巧,这两年正是战事最紧的时候,还有,我哪能生在淳宁前面……”
  “好了好了。”王笑搂住秦小竺的腰,道:“不要去管什么谁先谁后。”
  “哼。”
  “别担心了,没那么容易怀上的……还有,不许吃药。”
  “哼,知道啦。”
  “说起来,小竺如果能生个女儿也不错……”
  “你走开啦。”秦小竺轻轻推了王笑一下,其实又赖在他怀里,似觉得生个女儿确实不错。
  她果然还是好哄的,此时又开心起来,问道:“我们后天就回济南吗?”
  “是啊,明天送陛下出巡,我们后天动身,这两天我把徐州的事安排一下,你把护卫整备一下。”
  “好的。”秦小竺笑应了一声。
  这是王笑偶尔和她开玩笑时的语气,她最会学别人说话了。
  ……
  等到两人吃早饭时,王笑随手剥了枚鸡蛋给秦小竺,问道:“你知道一枚鸡蛋多少钱吗?”
  秦小竺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在山东一两银子能买一千三百多个,江南那边一两银子只能买七百多个。”
  王笑说着,沉吟道:“民以食为天,要吸引江南的人口到徐淮,粮食至为重要,但我昨日问了许多官员,却没几个人知道鸡蛋的价格。”
  “嗯?”
  “对了,给小竺说个故事吧,以前有个皇帝,一天要吃四个鸡蛋,内务府的开价是三十四两银子。有次,这皇帝与帝师闲聊,问‘这东西好吃,却是真贵,老师吃得起吗?’,答说‘臣家里有时遇到祭祀大典才用一两个,否则不敢买’……”
  “啊,有这么笨的皇帝?”
  王笑轻轻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倒是想到些事情。
  昨天有人告状,说是宋信对周衍说了一番话。
  “陛下呐,靖安王让陛下巡河南,岂是真为了陛下的声望?靖安王早有要改革官制之意,如今陛下才登基,本应封赏群臣、稳固地位、拿回批红大权,若去一趟河南,一年半载再归朝堂,官制改革已成,谁还认陛下圣旨……”
  其实宋信说的不错。
  安排周衍去河南,一是要借皇权更顺利得收复河南,二也是想趁机改革官制。
  在王笑眼里,楚朝官制效率奇差,权不下乡野,只能管理士绅。换言之,城池之外的百姓基本是由乡绅代表朝廷在管着。朝廷对整个社会的掌控力低下,就容易给士绅创造“向下剥削百姓、向上欺瞒朝廷”的情况……
  王笑也没打算追究宋信什么,以他如今的实力,不管宋信说什么、哪怕说他要谋反,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从来当臣子的说真话才叫难,有的皇帝也许到死都不知道鸡蛋多少钱一枚,宋信愿意说真话那就说吧。
  ——也该给陛下留一些忠心耿耿的可用之臣,虽然他们天天挑拨我和陛下……
  不过宋信也不傻,也懂得先捉财权,知道御驾亲巡南河之事改变不了,马上就找王笑要银子,补充皇帝内帑。
  皇帝连一点私房银子都没有,确实说不过去。
  王笑倒也想给周衍这个陛下应有的体面,但眼下治理黄河都没银子,肯定是拿不出银子来充内帑。
  另外,就算有银子,王笑也有些顾忌,怕周衍拿着银子练私兵或用在个人享乐上,或怕管内帑的人贪周衍的银子,比如四只鸡蛋三十四两……
  之前文家抄来的银子被用来练了一支没用的武骧卫,至今想来都有些心疼。
  ——总之当姐夫还蛮操心的……
  吃饭时正想着这些,忽有仆婢过来道:“禀靖安王,王现公子到徐州了……”
  ~~
  王珰正在城门口接王现,想到明天要出发去河南就心伤……
  他对自己的这位嫡亲大哥已没太多印象。
  王现到南边做生意的时候,他才六七岁。
  王珰只记得当年在京城家中,因王现的院子空着,自己曾带着碧缥到那边‘读书’,后来被打落了门牙……
  此时相见,他看到王现的模样,先是暗想道:“啊,大哥在江南沾了这种伶人风气,回头爹和大伯又要大发雷霆……哦,说来都是因为爹以前总抱着大哥去听戏……管他呢,我又回不去。”
  “见过大哥。”
  “是珰哥儿吧?”王现开口便道:“我离家时你正在换牙,怎这么多年过去了,牙还没长好?”
  王珰有些无语,接着见过了嫂子和小侄子。
  嫂子是个贤惠人,那小侄子却是一见他就咯咯笑个不停。
  “颀儿知道吗?你要再淘气,长大了就像五叔一样没有门牙。”
  “颀儿知道,五叔是个淘气包!”
  王珰只觉这父子俩真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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