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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6节

  奢飞熊痛苦的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来不及了,莲池峰之敌不能打溃,你我皆要葬身此地,别无侥幸!”
  不错,淮东军在杉溪上游藏下的水营战船并不多,除了已经进占燕嘴矶的三千水军之外,相信淮东军不可能再隐藏水面上的战力,也没有必要再隐藏。
  但是,上饶防线崩溃就在眨眼之间,短短两天时间,就成崩溃之势,怕是这时消息都还没有传到江州。要江州得到消息后再组织水军通过鄱阳湖、进入信江逆水来援,少说需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
  东海狐正率淮东军主力从背后全速追来,怎么可能给他们十天半个月、这么长的喘息时间?
  上饶大败已经是定局,江西的形势已经恶劣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即使江州水军全力来援,叫他们有机会退到赣州或豫章去,但是淮东军打穿上饶防线之后,完全可以弃赣州、豫章不顾,其主力直接从花亭北上,经浮梁、沿鄱阳湖东岸奔袭江州。
  届时与从扬子江下游过来、驻守庐州的淮东水军汇合,淮东军主力就能够对江州形成包抄之势。而江州水军将给封在鄱阳湖之内,再没有进入扬子江的机会。
  奢飞熊非贪生怕死之辈,此时犹在站在奢家大局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
  奢飞熊晓得父亲在江州与其组织水军主力过来接援、不如趁手里还有最后一支战力能用,干脆利落的放弃江西,渡江北上,汇合陈韩三,与随州罗献成结盟,以迎北燕兵马南下,或许还能给奢家保存最后一点根基不给东海狐从世间抹去。
  父亲也许会做这样的决定吧?父亲总是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吧?
  奢飞熊心里默默想着,心里也未尝没有将要给遗弃的悲伤。
  北岸的王徽、田静山等将,已经吓破了胆,在横峰、青溪裹足不前,满心等着江州水军得信来援,然而从水路撤往赣州、豫章,奢飞熊只觉可笑。
  心里越是冷笑,奢飞熊脸色越冷,下令道:“派人去北岸告诉王徽、田静山他们,淮东军拦截主力已经给我们吸引在南岸,他们要生,就立即给我往西打。等淮东军主力从后面追上来,绝没有他们的活路,不要想着江州能有援兵过来。即使江州派出援兵,也未必能赶在他们给淮东军主力歼灭之前抵达。还有,叫奢焦渡河过来……”
  淮东军战船主要集中在燕嘴峡附近,信江上虽有哨船封锁监视,但少数人趁夜洇渡过河传递信息,还是不难。
  “少公子跟王徽他们突围去江州,或许更好!”施和金说道。
  淮东军在莲池峰南麓有六七千精锐结阵挡住去路,他们在兵力虽然占优,但地利、天时、人和,都已经尽失。不能指望江州水军来援,要想在淮东军主力追来之半,从莲池峰南麓突围出去,施和金没有一点信心。
  施和金想着,奢焦此时只身渡江来跟他们汇合,怕是九死一生啊!
  “只管下令去好了。”奢飞熊意兴瓓珊的说道,即走向前部准备强攻莲池峰的事情。
  知道老将邓禹战死花亭隘的消息之后,施和金心头生有大劫难逃的预感。看着奢飞熊往前大步疾走的背影,施和金心想:难道少帅担心王徽他们挟奢焦降淮?
  第52章 弃
  浙闽军东线主力于四月十六日正式从夹河、钳口、礼塘防线撤出,奢飞熊于四月十八日率断后兵马放弃夹河防塞北撤。淮东军则于十九日凌晨在杉溪上游掘开石坝、泄水冲击下游,使杉溪两岸以及杉溪河口正对的信江北岸没于大水、道路毁于一旦。
  在上饶的水军主力在杉溪给大水冲没之后,奢飞熊于十九日夜率部跋涉抵达杉溪河口,当夜驻扎在横山城外。陈渍所部则在次日凌晨随舟师经过杉溪河口,奔袭上饶、继续于二十日黄昏在花亭击溃邓禹所部,并于次日,也就四月二十一日移驻南岸莲池峰南麓,堵截奢飞熊西逃之路。
  连续晴了五六天,但从二十一日午中起,雨就浠浠淅淅的下个不停。
  大雨迟缓了淮东军的追击速度,对北岸退守横峰的浙闽军来说,是一桩好事,意味着他们有更多的时间等候江州援兵过来。
  至于奢飞熊要他们立即放弃横峰西进、沿花亭溪北上撤往浮梁境内的命令,也因阴雨天气而顺理成章的拖延下来。
  奢飞熊的命令,叫王徽、田静山等将领更多的理解为,奢飞熊是希望通过他们西撤吸引淮东军奔袭兵马渡江北上拦截,以化解南岸兵马西逃的阻力。
  虽说奢飞熊与退入横峰的兵马只隔信江,但信江给淮东军的战船封锁,在形势崩溃之际,奢飞熊也难以叫王徽、田静山等将对他言听计从。
  对南岸、奢飞熊亲率的浙闽军来说,阴雨天气即使不能算一桩坏事,也不能算一桩好事。他们从南岸找不到可以固守的塞垒——信江上游河谷,南窄北阔,在南岸不要说除了横山一城之外,稍微大一些的镇埠也都主要集中在北岸。
  奢飞熊除了趁雨天进攻、打穿淮东军在莲池峰的封锁拦截之外,别无其他选择;而且一定要在淮东军主力从背后追上来之前从莲池峰突围出去。
  阴雨天气拖延了淮东军主力从背后追来的速度,但同样的,他们要打穿通过莲池峰的通道难度也增加许多。
  雨水天气,使得弓弩的使用频率大幅减少,毕竟给雨水醮湿的弓弦会失去弹性。即使每名弓弩手都有多根备用的弓弦,但在大雨中想要与平常那般频繁的使用弓弩要困难得多。
  唯有配重式抛石弩受雨水的影响不大,在雨幕中孤独的发射散石弹。
  即使在阴雨天气下,淮东军仅剩有限的数架抛石弩能置在阵中发挥作用,但在战械上仍要比进攻的浙闽军占很大的优势。
  从横山急行西逃,奢飞熊几乎命令部众丢弃所有能丢弃的东西,将卒除了随身携带的兵甲,再无其他战械能用。
  弓弩在阴雨之下也不能用,浙闽军只能执刀盾枪矛,一步一滑的以血肉之躯去冲击淮东军由浅壕、盾车、拒马、栅墙等以及淮东战卒组成的仿佛铜墙铁壁的防线。
  双方将卒都没有雨具,都暴露在雨水的冲刷之下。好在天气逐渐炎热,赤身裸/体的披上铠甲,并没有多少不便。就在莲池峰的东南麓,淮东军的拦截防线前,就仿佛屠杀场,将浙闽军一次次近乎绝望的冲击绝不留情的打得粉碎。
  血肉横飞,那些从泥土里、石隙间、草丛之上,与雨水混杂的血水,仿佛血色的溪流一般,四处溢流,寻高走低,最终都往信江里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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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东水营载奔袭兵马出杉溪是二十日,到陈渍率部击溃邓禹所部之后、转渡到莲池峰南麓拦截奢飞熊,才是二十一日。
  若是以淮东水营出杉溪代表浙闽军在上饶经营的防线全面崩溃,到二十一日黄昏之前,消息也刚刚传到浮梁。
  浮梁境内从二十日就是大雨天气,昌河暴涨——奢飞熊之前欲放弃外围防线、撤兵到信江腹地以拖延淮东军进占江西步伐的密函才在昨日凌晨送达浮梁。
  就在今日之前,苏庭瞻也认为即使不能跟淮东军正面抗衡,奢飞熊在信江沿岸还有五万兵马可用,又大半为可以信赖的八闽战卒,怎么都能将形势拖到夏秋之后;最后退到赣州、豫章,说不定真能顺利的将局势拖到北燕南下、淮东军不得不北撤以援江淮的那一刻。
  谁能想到才短短一日时间,淮东军在杉溪上游凭空变出一支水营出来?
  一是浙闽军在信江中上游的水军力量给毁灭性的摧毁,一是淮东军凭空在信江多了一支精锐水营可用,淮东军还能通过水路将万余精锐战卒直接走水路快速送到信江沿岸的任何一处。
  这就是决定性的优势。
  奢飞熊以“空间换时间”、看似完美无暇的计划就这样给无情的打得粉碎,给打得遍体鳞伤——同时,浙闽军在东线的主力因为奢飞熊的分部撤兵计划而彻底的分散开来,从而成为淮东军各个击破、一口一口吃掉的美食。
  苏庭瞻也猜测不出淮东为在杉溪上游秘密造出如此规模的一支船队到底投入了多少资源,但不管投入多少,对此时的淮东军都是值得的。
  在杉溪上游秘密建造这么一支船队,怎么都要比将战事在江西腹地拖上半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划算。
  苏庭瞻手足冰冷,寒意从尾脊骨一直顶到头顶。
  与淮东军战了这些年,苏庭瞻自诩对淮东军了如指掌,然而到这一刻才发现他永远都低估了东海狐及淮东军在战术上的创造力跟攻击力。
  苏庭瞻心寒了、胆怯了。
  “苏将军,何故迟迟不下命令、不派援兵?”韩立虎目瞪着苏庭瞻。
  早就晓得这些浙东佬跟八闽不是一条道的,大公子在上饶危在旦夕,苏庭瞻不立即发兵去救,眼珠子却在那里转个不停想别的心思,韩立心怀怨恨的想道。
  要不是苏庭瞻也有凶名,韩立几乎要走过去,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拍醒。
  “援兵?”苏庭瞻苦涩一笑,看向韩立,问道,“哪里有援兵?”
  韩立东进祁门,与赣东先遣军在祁门城西、昌河上游的马鞍岭打了一仗。那场硬仗不胜不负,但叫随苏庭瞻、韩立东进援浮梁的五千兵马折损将有三成,仅剩三千多固守浮梁。
  相比较之下,淮东在祁门的赣东先遣军虽说伤亡也不少,但是声势更甚,越发推动得祁门、都昌、浮梁、涌山等县的民意汹涌,纷纷举家、举族加入赣东先遣军,使得赣东先遣军在马鞍岭一役后,兵势一日强过一日。
  事实上,当韩立不能封锁祁门,还被迫从昌河上游退下来,就意味着赣东的形势已经失控。
  除了浮梁、涌山有限的三五座城寨还控制在浙闽军手中之外,更广阔的乡野几乎都已经是赣东先遣军的天下。
  此外,通过黟山之间的药道樵径,赣东先遣军以祁门为根基,不断的从黟山东麓的弋江等地源源不断的获得盐铁、兵甲等补给,去跟地方民众交换粮食,拿兵甲组织出更多的战卒出来。而在赣西、赣南的抵抗势力,也纷纷往赣东聚来。
  苏庭瞻也不晓得赣东先遣军此时的规模到底是一万人、还是两万人,还是更多,他只是想着守住浮梁城,控制昌河中下游的河道,将形势拖到北燕兵马南下的一刻。
  苏庭瞻已经不再奢望能凭借浙闽军自身的力量能够了收拾江西的形势。
  这种情况下,苏庭瞻在浮梁城也就不到四千兵马,他派援兵南下接援上饶,他得要有多大的胆子,得要有多么坚决为奢家牺牲的决心?
  “援不援上饶,如何援上饶,某不敢决,只能等大都督决断!”苏庭瞻说道。
  “你!”韩立拍桌瞪眼,说道,“等消息传到江州,黄花菜都凉——你!你!,都说苏庭瞻你是条汉子,没想到你是个没鸟货。你不去援,我去!”
  “某受命守浮梁,韩将军亦有军令在身,”苏庭瞻一字一顿的说道,“你要率部南下,请示军令给我一看!”
  “你,你……”韩立气得暴跳如雷,就要过来扯苏庭瞻的襟甲,大巴掌要扇到他脸上去,田为业等将吓得忙将他抱住。
  这时有军卒进来禀报:“祁门之敌,于午后兵分两路,一路沿昌河往浮梁而来,约有五千兵马,一路越东源山往涌山而去,也约有五千兵马……”
  苏庭瞻对此有所预料,对田为业等将说道:“也许大都督叫我等往江州撤退的军令随后就会传来,你们都着手去做准备,莫要乱了军心,莫要叫祁门的那些乌合之众有机可乘。”
  “苏庭瞻,你信口胡言,大都督绝不会弃大公子不救!”韩立怒吼道,愤怒、沮丧以至绝望。
  苏庭瞻寒着脸不管韩立,韩立发狂冲了出去。
  田为业、黄彪子跳着追出去,将韩立从后面死死的抱住,任韩立踢打,也不松手。
  此时放韩立率一千多残兵南下,更多的可能是一同栽进去,上饶防线崩溃的细情,他们并不清楚,在信江上线,淮东军在陆上已经占据绝对的兵力优势。这时候,即使将江州的兵马主力都南调填入上饶与淮东军决战,胜负也许是五五之数,但是江州方向就能不管东面的池州军以及西面的荆湖军了?
  即使要援,也断不能抽光江州兵马走陆路;调江州水军主力南下进入信江逆水相援,才是老谋之策。
  不过苏庭瞻下令叫他们准备撤出浮梁,叫田为业、黄彪子难以理解,在他们看来,至少眼下还不是放弃浮梁的时候。
  第53章 夜雨
  二十二日深夜,大雨瓢泼,天地如墨,数骑快马舍舟走陆,沿昌河北岸的官道奔驰。
  雨湿路滑,马背上的骑客在抵达浮梁城之前,不晓得摔下多次,鼻脸青肿。
  快马在雨中奔驰的动静,惊动守城的将卒,看着数骑直逼城门之下,挑出风灯去看来看面容。
  马背上的黑衣骑客兜着直喘气的快马,从怀里掏出令牌掷上城头,不耐烦的喝斥道:“有大都督府密函要示于浮梁诸将,尔等速开城门!”
  天地如墨,遮得稍远处就陷入漆黑一片,如今祁门乱军从东面迫近,谁晓得这几个马客是不是乱军所扮,谁晓得这几个马客身后的漆黑里有没有藏下伏兵?
  黄彪子听着西城这边的动静,走过来,看着城外风灯下几张熟悉的面孔给大雨浇得有如落水狗,忙叫人放下悬篓,将来人拉上城头来,问道:“周嵋山,大都督有何令旨宣下?是不是勒令浮梁、赣州、豫章诸城守兵立即往援上饶?”
  周嵋山与黄彪子同为奢文庄身边的侍从校尉,听周彪子如此问起,他只是苦涩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苏副督、韩立在哪里?大都督有密函要示于他们……”
  黄彪子背脊寒意升腾,雨水从草蓑渗进衣甲里也浑然不觉,讶然问道:“大都督真要放弃上饶不救!”
  “你他/妈的恁多废话!”周嵋山心里也是有一股邪火烧着,语气粗暴易怒,直催促黄彪子领他去见苏庭瞻、韩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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