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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6节

  另外,也要考虑收复闽南、闽东地区之后的治理问题——江宁对闽东的渗透力跟影响力,几乎等同于无。林缚会让宋氏融入淮东,但不会放手让宋氏去掌握闽东地区,以防止再养出一个大门阀来,但前期治理闽东,人手太缺乏了,也是林缚考虑请杜荣、杜车离出山的一个主要原因。
  但对杜荣来说,既然当初去劝杜车离投降,也是要保杜车离及诸多将卒的性命,并无背叛奢文庄之心,这些年来种种煎熬,也没有改变过心志,林缚猝然相邀,当真叫他难以回答。
  林缚让陈花脸送杜荣、杜车离离去,邀宋浮再入室相谈,傅青河、高宗庭、叶君安、梁文展、胡致庸等人,都在室内陪坐。
  “大人此举,当真是将杜荣放火上烤,”宋浮对闽东的人事最是清楚,说道,“当初奢文庄能用杜荣潜入江宁,包括暗投的舒、程诸家,都由杜荣直接掌握,便是看准杜荣此人不容易反复……”
  也正因为宋浮对闽东的事务极为熟悉,林缚才邀宋浮过来做闽东战事的参谋,而泉州的易帜之事,交由宋义、宋博主持。
  林缚微微一笑,说道:“能够理解,做敌后工作,总要革命意志格外坚定才成。”
  宋浮微微一怔,林缚嘴里的词便是新鲜得很,细想想,也是很有道理……
  又接回杜荣过来之前的话题,林缚问宋浮:“奢文庄确有可能已经离晋安府?”
  “消息封锁得很紧,但依我对奢文庄的了解,浙西一战,是他唯一能将整个南线战局全盘搅乱的机会,怕是容不得他不孤注一掷,”宋浮说道,“特别宋家跟泉州的问题,想来也不可能真就能瞒过他……”
  在一旁陪同的高宗庭、叶君安等人,也心有同感:宋氏要是跟奢家同心,奢家还能勉强守晋安府,宋氏的易帜,对敌我双方的士气容易极大。奢文庄要是早就意识到宋氏有问题,还硬着头皮守晋安府,那真是不智。
  既然宋浮这时候判断奢文庄都秘密离开晋安府,到浙西主持战事,一方面意味着淮东收复闽东的阻力会进一步减轻,但另一方面,意味着浙西、徽南这一路局势的发展,很可能就会照着之前所预料的最恶劣的形势发展下去。
  淮东这时候有没有必要调整之前的战略及兵力部署?
  林缚蹙着眉头,思虑了片刻,缓缓说道:“这闽东还是要打啊,闽东不打,这局势就僵持在那里,貌似能暂缓危局,但接下来的困局更难破解……”
  “即使奢文庄能在浙西诱谢朝忠深入而歼之,但他要想彻底将南线局势搅乱,必然要进占徽州,兵临江宁城下,”高宗庭说道,“这时最大估算,奢家在婺源、淳安最多就三万精锐,再多就不能诱谢朝忠深入,但奢文庄在浙西打败谢朝忠之后,要占领徽州,要兵锋直指江宁,要利用兵势,将江宁压垮,三万兵马就远远不够——奢文庄在浙西打败谢朝忠之后,会紧急从何处调兵,从昱岭关填进去?”
  高宗庭眼睛看向宋浮,还是希望由对奢文庄熟悉的宋浮来回答这个问题——宋浮对奢文庄的判断,才最具参考价值。
  “闽江沿县离得太远,奢文庄能紧急调兵补入浙西的,只有两路,一是鄱阳湖以东的赣东兵力,一是东阳及衢州府的浙中兵马,都能以较快的速度调入浙西进昱岭关,直接威胁江宁,”宋浮说道,“倘若奢文庄能较为顺利的拿下昱岭关,他会调东阳县及衢州兵马……”
  “奢文庄会放弃浙中谷原?”叶君安提高声调的问道。
  “弃子争先啊!”林缚吸着凉气说道,“即使浙闽主动放弃浙中谷原,无法判断局势发展,我们还是不能往深入到衢州西部去,不然有两面受敌之忧。”
  “不深入衢州西部,但只要能拿下东阳县与诸暨县,浙东、浙南形势就完备起来,对淮东有百利而无一害。”叶君安说道。
  拿下东阳县,即使浙中谷原的东门户,浙东、浙南就能彻底的连成一片,淮东只要少量兵马利用有利地形封锁住衢州西部的敌兵,就能确保浙东、浙南无虞。淮东在两浙的防线从此能缩短一半不止,也就意味着驻兵能减少一半以上。
  “这对淮东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宋浮说道,“但是确保在奢文庄抽兵之后,顺利拿下东阳县,那淮东在嵊州等地的兵马就能提前部署去防范江宁的乱局——奢文庄此算,也是在争时间。淮东兵马短时间里不能援江宁,奢文庄将有相对充裕的时间去折腾江宁……”
  淮东大半年来,在东线搞得风声鹤唳,攻击方向也在浙中与闽东之间游离不定。
  奢家从江西抽兵,在晋安府及东阳县都相当幅度加强了兵力——浙闽军在豫章的兵力大致减到五万,浙西三万兵马,在浙中(东阳县及衢州府)与闽东(晋安府及闽江沿岸)都分别部署超过四万精锐,就是为了抵挡淮东在秋后可能从这两线展开的攻势。
  就算奢家抽空东阳县及衢州府的兵马,但只要留下三五千兵力留守,淮东从嵊州用兵,也要用上全力——那自然就不能将嵊州兵马调到萧山做好随时支援江宁的准备。
  要是将敖沧海所部长山军主力提前调到萧山,以随时防备江宁的异变,最终要是看到东阳县仅有三五千守军而不能取之,那也会叫人异常的痛惜啊。
  见座下诸人沉吟不语,宋浮又说道:“宋浮有一言,不晓得当讲不当讲……”
  “宋公请讲。”林缚说道。
  “董原在淮西不动,江宁乱,于淮东有何害?”宋浮说道。
  宋浮此言一出,叶君安等人心里都在想:有其女,当真有其父啊!
  谢朝忠领兵一事刚浮出水面时,宋佳就要火中取栗之议,到宋浮这里,甚至是建议纵容江宁大乱——即便奢家攻陷江宁,有扬子江之隔,短时间内还不能冲击淮东的根本,真正会遭殃的江南之地,又恰是吴党及永兴帝最后的根基。
  宋浮话刚出口,就能感觉到气氛的异常,也只是静静的看向林缚。
  傅青河独臂撑着膝盖,说道:“淮东能有今日,也是经历血与火、浴火重生,江南之地若遭屠戮,也非淮东之过,淮东不能将这个责任担下来,否则如何快刀斩乱麻……”
  傅青河一向恤民惜兵,他也赞同宋浮,叫高宗庭颇为意外,但细想,宋浮这时候这么说,不是没有用意的。
  宋浮代表宋氏投淮东不假,但里面不是没有区别:
  若淮东没有大志,还时时处处给朝廷压着一头,那宋氏的投靠就会有限度,不会彻底,即便这次对闽东用兵,宋家也会先保证守住泉州,不会主动的从南面对晋安府发动攻势——
  淮东若有大志,那宋氏此时的投靠,就是从龙之功,不论是这次打闽东,还是将来其他事情,宋家都会卯足了劲出力。
  想到这里,高宗庭也说道:“有机会取东阳县,当取东阳县,确保浙东形势完备……”
  先取东阳县,是符合浙东地方势力利益的,叶君安犹豫片刻,也说道:“东线形势改善,江宁若逢变,淮东也真正能放心的将兵马抽出来……”
  梁文展、胡致庸犹有疑惑,林缚下定决心道:“好,着令敖沧海、张苟等部,在嵊州、落鹤山按兵不动,奢文庄若从东阳县抽调兵马,浙东可趁其空虚,即组织兵马取东阳、诸暨两城。”
  第90章 易帜
  两天后,杜车离由陈花脸领进行辕来见林缚。
  “杜公近年来身体衰弱,精力不济,怕误大人大计,特让车离跟大人请罪!”杜车离单膝跪地而言。
  林缚轻轻一叹,杜荣的心意也明白,他不禁杜车离及杜族为淮东效力,但他个人还念奢文庄的恩情,即使没有亲族之忧,犹不愿意效力淮东——强扭的瓜不甜,有杜车离代表杜氏随同宋家一起易帜,也能打击闽东势力的士气,林缚也无意强求杜荣一定效力于麾下。
  林缚对杜车离说道:“宋公将返泉州誓师易帜,我欲请杜将军以指使参军职随同南返以助其事,夷州兵马也会随后填入泉州,即配合北面,揭开闽东一战的序幕,可否?”
  “末将谨听大人所令。”杜车离朗声应道。
  “好!”林缚哈哈一笑,又与宋浮说道,“我与宋公同时动身,就在沧南等候宋公的消息!”
  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着宋浮乘海船返回泉州,宋氏公开跟以奢家为首其他闽东大族决裂,易帜投向淮东,闽东战事就将轰轰烈烈的展开,叫奢文庄等浙闽诸人心里绝无侥幸可存。
  宋浮的投顺拜表,也于昨日派快马送往江宁。
  林缚让宋佳送她父亲登船,宋浮到明州这两天,都在忙着商议事情,她父女二人也没有机会单独的说说话。
  下着细雨,第一水营的两艘津海级战船,就泊在码头上。
  大部分将卒都在舱室里避雨,也有部分将卒在甲板上守卫,披着雨蓑,船工、水手冒雨调整帆桅,做离港出海前的最后准备。
  “你心里还在怨爹爹?”宋浮轻声问道。
  宋佳执伞而立,眸子看着远处如烟一样的细雨,在海水之上,仿佛晨霭,轻声回道:“以前也许有吧,但不如此,也不能叫我遇见他。”
  “哦,”宋浮微微一笑,说道,“大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啊,他跟女儿说,身处卑微可以博大,即使失败,也没有什么可损失的,故而跋扈嚣张、无所顾忌;淮东到今天的地步,来之不易,动一发而牵全身,不可不谨慎行之,故而要深思熟虑、步步小翼,”宋佳知道父亲想问什么,说道,“但形势也是如此了……”
  “历来都不乏枭雄,然而权势滔天能自恃、不跋扈者鲜见也,大人能有此论,真枭雄也,看来是我过于露痕迹了。”宋浮轻轻一叹,倒也不懊悔,跟宋佳说道,“此一别,大概很快又能相见,但愿那时是在江宁城里。”
  “但愿如此,”宋佳说道,看着她爹爹登船,直到船起锚起岸,才转身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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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浮的投顺拜表于九月十六日送抵江宁进呈御览,永兴帝、陈西言、余心源等人也没有嗅出别的异常,诏告天下的同时,对宋浮等人也照例加官赏爵。
  廷议后回到寝殿,永兴帝就不再掩饰内心的震惊跟愤怨:“淮东早有这步暗棋,迟迟隐忍不言,还千方百计的阻挠御营军出征,是为何意?”
  “皇上息怒,”见永兴帝大发雷霆,王学善、余心源劝他息怒,说道,“许是淮东近来兵势大张,才叫宋氏屈服的。”永兴帝对淮东已是如此猜忌了,他们就没有必要再添油加醋,免得永兴帝失去理智,将局势搅乱。
  张晏说道:“也许是淮东怕走漏消息,引起奢家的警觉。”
  “走漏消息,消息在朕这边有什么好走漏了!”永兴帝愤恨不平的质问道,“淮东是要防备朕跟奢家勾结吗?”
  “皇上息怒,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啊。既然宋氏以泉州投顺,淮东在闽东就能吸引更多的浙闽叛军,只要奉安伯在浙西多立战,就能替皇上您赚足面子。”王添说道。
  “你们也多出谋划策,这仗打不好,不仅淮东会兴灾乐祸,便是江宁城里看朕好戏也大有人在。”永兴帝说道。
  余心源他们按下心头的暗喜,情知永兴帝暗指陈西言等人,还是劝慰道:“皇上息怒,朝野官民,心皆附顺,即使见识有浅薄,但不会有什么坏心。”
  为谢朝忠出兵一事而进行的廷议之后,表面上看去与以往没有太大的区别,陈西言每日都照旧到政事堂来,但实际吴党内部的已经绝然割裂,而永兴帝则更信任、亲近王添、余心源、王学善等人。
  近两个月,永兴帝几乎就没有单独召见过陈西言、左承幕等坚决反对御营军出征的官员。
  张晏最初也是坚决反对谢朝忠出兵,但见永兴帝心意已决,就没有再坚持,也就没有给永兴帝猜忌、见疑。
  除了廷议,陈西言几乎都见不到永兴帝的面,许多事情,永兴帝甚至绕过陈西言等人,直接吩咐王添、余心源、王学善、张晏等人去做决策。
  王添本身就是政事堂副相,又是御营司副使,王学善掌户部、张晏掌盐税及内库——即使陈西言等人这会儿摞挑子,朝堂也能勉强运转下去。
  陈西言声望虽高,但在吴党内部主张谢朝忠出兵的官员更多一些,导致陈西言与余心源半公开化的决裂,更多的吴党官员、士子都投到余心源的门下。甚至有言官拿江宁旧事谏称陈西言当年主导到曲家通匪案,有心直接将陈西言扳下台去。
  永兴帝对陈西言有诸多不满,但也晓得当前庙堂之上还要陈西言来主持大局,不痛不痒的将那封谏书驳回了事,事情倒没有扩大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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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二十一日,宋浮返回泉州的次日,就通告全城,改旗易帜,拘押所有泉州府及属县浙闽大都督府所委派的官员、将领,同时由宋义率兵进入兴安,于二十三日攻陷兴安城外围的华亭堡,以此正式揭开闽东战事的序幕。
  虽说八姓宗族对宋氏的背叛早有预料,但也仅限于有限的高层。泉州易帜,又悍然攻打兴安,整个闽东地区都震惶不已,军民士气受挫之严重更是难以想象。
  有如霞浦是晋安的北门户,兴安则为晋安的南门户,而华亭堡又是兴安城的南门户。
  即使奢文庄严格控制宋家背叛的消息走漏出来之时,守华亭堡的一营精锐兵马,都卒长以上的武官,都提前给打过预防针,但待宋氏真正的易帜,跟浙闽军决裂,宋阀大将宋义率兵马攻来时,华亭堡也仅坚守半天,就给攻陷了。
  淮东近半年来,在北面沧南不断的增兵,浙闽军在闽东的兵卒,就承受了极大的压力,普通将卒根本就没有考虑到最开始的、最直接的打击,竟然是来自大都督的亲密故友宋浮。
  士气层面的打击,到底有多大影响,自古以来,都没有精准的判断。一旦兵卒没有守战的意志,即便是身上再多加一根稻草,也很可能会垮塌掉。
  虽说宋义所率北进的兵马仅三千人,在这种情况下,以胡宗国为首、浙闽军在兴安城里的六千守军,却不敢轻易出城打反击,而是依照之前的密议,筹备先撤往晋安城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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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沙湾,位于霞浦、蕉城、罗源三县之间,是个口小腹大的大海湾,给鉴江半岛与东冲半岛环包,从海路打闽东,三沙湾才是闽东真正意义上的东门户。
  在淮东水营将领的眼里,三沙湾的东冲海口,当得起五邑咽喉。
  赵青山站在尾舱高层甲板之上,眺望崖石林立的东冲海口。
  两年前,为了打击闽东的航海潜力,赵青山就率南袭船队,将三沙湾沿岸狠狠的扫过一遍,这次还是选择从三沙湾登岸。
  奢文庄应该早有预料宋氏的反复,明面上在闽东沿海的布防是北重南轻,但暗地里对南侧兴安城的布防不可能放松——故而主攻方向放在南或放在北,区别并不大。
  三沙湾内的天然海港资源以及近两百里的内湾海岸线,为战船驻泊进登岸,提供极为便捷的条件。
  从三沙湾登岸后,可以直接威胁闽东北门户霞浦的侧后。
  即使晓得淮东兵马一旦大规模展开攻势,浙闽军很可能会主动放弃闽东沿岸诸城,但林缚要求各部,要积极去消灭浙闽军的有生力量,而不能舒舒服服叫浙闽军沿闽江退到闽西腹地去。
  浙闽军在闽东差不多有四万精锐,不在相对开阔的近海平原,去尽可能的歼灭之,要是让这四万精兵舒舒服服退到闽江上游的建安府,一时给将来抑攻建安府带来很大的难度,再者就是暂时不打建安,收复闽东沿海诸府县后,还要防备这四万兵马随时沿闽江打回来。
  在闽东近海平原地区,一定要尽可能的多歼灭浙闽军的有生力量。
  闽江口还没有打开封锁,兴安与霞浦不拔,无法直接攻打晋安城,比起夹攻霞浦,从兴安到闽江口之间,显然很难找到一个让淮东水营熟悉又能给大规模兵船泊岸的地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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