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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节

  此时江东左军的兵力实际已经扩充到一万两千人,足足抵得上一个完整的宁海镇编制。在林梦得、曹子昂、胡致庸等人看来,就算没有郡司每年拨付的三万多两银钱饷,只要熬过今年,将运盐河清淤工程这件大事做完,以崇州一县之地、以江东左军实际掌握在手里的四十万余亩屯田、公田(不计西沙岛),也能勉强供养这一万两千余精锐。
  当然,他们想在崇州这片土地达到的目标,还不会止步于此。
  “江门、鹤城、九华、观音滩皆设巡检司,即使郡司不认,先以县衙与靖海都监使司的名义给印信,”林缚说道,“以当前形势看,九华一地最为紧要,胡致庸去九华,让李书堂上观音滩替你,王成服负责鹤城,陈雷去江门……”
  一旦运盐河清淤工程完成,运盐河、西山河、扬子江道、东海就构成崇州、鹤城的天然外壕,九华处于西北角,与兴化、皋城、海陵三县交界。
  听林缚将九华作为当前最紧要处来提,曹子昂等人都暗暗兴奋,这实际上就有拒外敌于崇州西北之外的用意,崇州西北面会有什么外敌入侵?
  胡致庸也爽利应承下来。
  虽说目前看来除崇城外,以观音滩最为重要,九华除了一座军塞外,形势甚至还远不如江门、鹤城完备。
  既然林缚有守崇州以自立的心思,九华的守御战略地位自然超过江门、鹤城、观音滩。
  “巡检司若依惯例,以缉盗为要,那便没有多设的必要,”林缚说道,“我要你们在诸巡检司皆仿县衙设户、刑、兵、工、礼、吏及仓七曹,以一正三副之数设吏,别人搞精兵简政,我们便要搞冗员繁政——此次选吏,可以让大户荐子弟担任……”
  林梦得、曹子昂他们也一并应承下来,林缚早在重组县衙之初,就多设冗员冗吏,使得小小的县衙有五六十号吏员吃官家饭,算上东衙的吏员,就有一百多号人。吏部若是考核冗员,崇州大概能得最下等的评价。
  不过崇州筑城及清淤、清查公田等诸多大事一涌而上时,这么多人手还是不大够用。
  增设四巡检司,设七曹皆为一正三副选吏,再加上书办、抄录等杂吏,崇州县下属吏员将超过二百五六十人,至少在当世,这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
  崇州丁口总数有三十五万还多(含西沙岛),识字者没有两万也有一万,一百人或五十人里取一吏,还是能让林缚挑挑捡捡的。
  大户子弟毕竟是少数,对于普通人来说,能吃官家饭是挤破脑袋都想做的事情,他们中绝大部分人都不会管巡检司是不是私设、违不违律制。
  流民军之所以为流民军、为流寇,或许在长期斗争中会培养出一批合适的甚至可以说极优秀的将领出来,但是很难培养出大量的内政吏员出来。没有这些梳理政务,想在一地立足几乎是不可能的。
  “此外,战训识字班从今更改为随军战训学堂,设学堂长,我亲自担任,”林缚说道,“就麻烦秦爷担任总教习官……等船从嵊泗抽出来,我便去津海,少则一个月,多则两个月,便会回来,此间事,你们各司其职,先将田种好了。”
  第14章 东行出海
  五艘津海级船、八艘集云级船组成的庞大船队于正月十五这一天的清晨时分,从观音滩坞港起碇扬帆,沿着浅黄微浊的江流东行出海。
  林缚一袭青衫,儒生打扮,站在甲板上远眺远近这一片白川褐土。
  看到夫人顾君薰从船舱里走出来,站在码头上的赵虎、孙文炳、葛援诸人都给她恭敬行礼;顾君薰敛身回礼。
  林缚见薰娘走出来透气,问道:“初次出海,这风浪还适应?”
  “还好,倒也没有之前想的那么严重。”顾君薰说道。
  酷寒季节还没有过去,蓝海如畴,是出海远航的最佳时节,不过进入黑水洋,即使无风,也波涛翻腾,倒不知道顾君薰能不能捱得住,拉她到身边,一起看壮丽海天。
  汤浩信之死,对顾君薰打击犹重,林缚此行秘密北上,也没有多少凶险,便将她带上,希望此次出海远行,能舒解她心里的悲痛。
  赵虎如今是亲卫营指挥,这趟除赵虎率亲卫营两百武卒随行护卫外,从靖海第二水营领了六百精卒随行,由葛存信之子葛长根、葛援率领。孙文炳随林缚南下后,就负责起集云社在江宁之外的事务,大半年时间,这黑水洋航线,他就亲自跑了有三回,为林缚这次北上,他挑选出一批最有经验且忠诚可靠的船工、水手。
  西北风正盛,扬帆西行,入夜后不久,就看到长山岛浮于海月之间,皓月当空,有牵星盘在茫茫大海里可辨方向,也未在长山岛停靠,继续西行……
  顾君薰一觉醒来,颇觉船颠簸了许多,倒也没有什么不适,推开舷窗,亮光透来,天已大亮。也不知道船队在夜里航行了多远,出海时,海水是浊黄色的,这时的海水却如蓝如靓,也真是名符其实的黑水洋。
  刚出海时,波随风动,此时刮的还是西北风,海水却源源不断的往北奔流,似冥冥之手在这无边无垠又探不到底的海里拨动海水北流,顾君薰下巴磕在舷窗上,这奔流北上的海流,便让她望痴了。
  林缚翻了身醒来,看到薰娘发愣的看舷窗外,探着看去,除了茫茫海流,别无他物,将薰娘揽到怀里,问道:“有什么好看的?”
  “风从北边吹来、这海流却奔腾往北,而且常年不变,子不语怪力乱神,眼前的情形又怎么说得通?”顾君薰问道,初次出海使她眼界大开,种种不解、种种疑惑以及种种壮美都堆在她心间,使她暂时淡忘失去外祖父的悲痛。
  林缚笑了笑,初中地理课本就有讲到暖流的知识,但对于当世人对这些自然现象的底细连边都没有摸到,也难怪将一切都归结到怪力乱神之上。
  “我们暂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海流常年北上,所以要去研究,却不应该将我们暂时理解不了的事情都归结到鬼神之事上。”林缚笑着说道。
  “我们还要继续往东走吗?津海不是在北边吗?”顾君薰看着船头与海流方向斜切,却是在往东北而行,而是顺着海流北上。
  “难得有空闲,急着去津海做什么……”林缚说道,“要是方向不差的话,明日午后便能看到高丽国的海岸了。”
  “高丽?”顾君薰诧异的盯着林缚的脸,“是那个经辽东跋山涉水而来需要两三个月时间才能到燕京的高丽国?”
  “当然,你以为世间还有几个高丽国?”林缚笑问道。
  越朝立国两百多年来,辽东一直都是高丽通往燕京的朝贡之地,靖北侯苏护被斩之后,辽东地给东胡人夺去,高丽便与中原断了联络,不过也就十三四年的时间,世人对高丽国并不陌生。
  朝廷诸公有所不知的是,陈塘驿一役之后,使得东胡人能抽出手来南征高丽。高丽从此便成为东胡的属国,成为东虏铁骑蹂躏中原的帮凶。去年东虏破边入寇,便有一些高丽人混在其中。
  顾君薰犹然不相信走辽东要两三个月才能抵达的高丽,从崇州出海只要两天两夜多些的时间就能到达,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盯着林缚,嘬着小嘴问道:“真没有骗我?”
  “骗你就骗一辈子,我会傻乎乎跟你说明天就会拆穿的谎言?”林缚没好气的笑道,知道薰娘虽知诗书,但要她脑子里有个准确的地理概念,还真是难为她了,赤脚到案头将地图拿出来,摊开褥子上给她看,“准确的说,我们先到达会是高丽国东南的儋罗国,儋罗虽称一国,实际只是一座约有西沙岛三倍大的岛屿,从江口到儋罗,走海路实际只有一千里左右,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远……”
  “这么近?”顾君薰倒觉得意外得很,她也不是没有出过远门,当初随父亲赴任,从燕京南下江宁,就走了两千多里路,突然知道原以为远在天边的高丽、儋罗这些国度竟然距离崇州就一千多里的距离,这种地理上的重新认知,对她的冲击非常大,虽然不再怀疑林缚的话,却也跃跃欲试的期待见到儋罗岛的一刻早些到来。
  儋罗即为济州岛,踞崇州仅有千里之遥,早在数百年前,就偶有海商往来儋罗、九州、高丽与江东之间,东海寇崛起后,东海上的海商绝踪,但是也偶有东海寇前往儋罗这些地区劫掠。
  特别是奢家向东海渗透以来,有些东海寇势力不甘心给控制,又无力与奢家支持的势力在东海抗衡,便东渡大洋,便儋罗、九州、高丽沿海活动。
  儋罗(济州)岛面积不大,丁口不多,但长久以来都是独立一国,但是庆裕八年,高丽兵侵入儋罗,掳儋罗太子为质,儋罗从此便成了高丽的属国。
  高丽国虽弱,但地广连郡,有一两百万丁口,林缚暂时还没有余力去对付。
  儋罗成为高丽属国的时间也不过二十多年,儋罗人对高丽满怀怨恨,特别是高丽于崇观七年给东虏破国称臣,虽说只有三万余丁口的儋罗人却也蠢蠢欲动起来,有意挣脱高丽人的控制——林缚自然是非常愿意推他们一把。
  高丽收儋罗为属国之后,便以儋罗为养马地,孙文炳早在去年秋时,便拿崇州所产的铁器、棉布、蔗粮跟儋罗人换战马。
  林缚虽然没有建庞大骑营的计划,但是战时的斥侯、通讯以及小量骑兵队伍编入预备队或掩护侧翼,都非常的必要。
  有儋罗岛这个廉价的马源地,一匹棉布便能换一匹战马,要比到北方以四五十匹布才能换购一匹战马的高价合算得多。
  从另一方面来说,不产棉、以葛麻为主要布料来源的儋罗岛,细软全身的棉布绝对要算高档布料,价格自然不能跟差不多已经普及了棉布的江东郡比低。
  只是儋罗人养马主要是缴贡给高丽人,岛南的草场养大约常年保有近三千匹优质骏马,但在儋罗人摆脱高丽人的控制之前,能偷偷拿出来交易的马匹数量非常有限。
  虽说换得的马匹数量也不多,但也是勉强补充骑营的战马损耗,就这一点已经是非常的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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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日日头微跌时分,船队便看到儋罗岛西海岸,远远看见岛中央巍峨耸立的日出峰,也是南高丽的第一高峰。顾君薰从燕京到江宁途中,看过泰山,便觉得日出峰比泰山似乎也不低。
  以靖海都监使的身份成为儋罗王庭的贵宾,林缚与顾君薰在儋罗住了两天。
  临行前,林缚将两百余套兵甲、百余张桑木弓以及一艘集云级战船慷慨的赠送给儋罗王,还同意派人帮儋罗人训练一支千人规模的精锐武备,以便在儋罗宣布独立之后对抗高丽人的报复。
  换来的条件便是在儋罗岛的西海岸划出不足四五百亩大的小块平地出来,以便靖海都监使司在这里建坞港要塞,驻入以两艘集云战船、两百兵力的水营部队。
  对于留驻少量战力,林缚的说法自然是为帮儋罗人对抗高丽人。
  如今大越跟东胡人打得厉害,而高丽人又是东胡人的属国,帮助儋罗人牵制高丽人,便能削弱东虏人的力量。
  这个弯子绕得稍微也有些远,缺乏说服力,林缚又强调驻兵还可以打击从东海逃窜来的海盗势力,更为主要的是维持儋罗与江东郡的贸易往来。
  儋罗人对汪洋大海之外的大越朝没有什么戒心,又迫切想得到援助对抗高丽人,即使开始有些犹豫,也很快打消顾虑,同意给林缚从西海岸划走一小块地。
  儋罗人主要与北面的高丽以及东面的九州岛联络,西海岸的海岸资源都是白白的闲置在那里。
  林缚盯上儋罗岛也非一天两天,当下就从日出山西南麓、也是与长山岛隔海正对的西海岸划走一小片两面依山、一面临海、一面有狭窄通道通往儋罗岛南平原的狭长土地。
  这片土地虽然只有四五百亩大,但基岸平直,外有护波长岬,形成一座天然的湾港,几乎不需要怎么投入,便能泊入一支中等规模的船队。而且在南侧还有大片可以延伸、扩张的岸线。
  林缚直接将这里命名为济州港;考虑高丽人即使发现济州塞的存在,不打招呼主动攻击的可能性也较小,林缚使葛存信的长子葛长根率一哨水营以两艘集云级战船为主力驻扎下来,经营此地;扩大驻军,也要等此地坞堡建成之后。
  第15章 抵达津海
  二十日离开儋罗岛济州港,顾君薰站在尾舱甲板上,望着渐行渐远的儋罗岛,颇为疑惑的问林缚:“便是我一个妇道人家,也知道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的道理,儋罗王怎么没有一点戒心?”
  林缚微微一笑,笑道:“换作你这次出海之前,又怎知从崇州借西风到儋罗会如此便利?”
  长期以来,中原王权对茫茫东海上的这些岛国在政治上的要求也仅仅限于臣服,为了表现大国气度,每年赏赐的财物甚至要远远高于朝贡,而不像高丽一直都在努力的要将儋罗直接变成直领辖土。
  儋罗人对成为大越朝的属国并没有太大的抵触,再说在当世人眼里,千里海域犹如天壑,谁会对千里海域之外的岛屿有领土上的野心?
  顾君薰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眼睛犹有疑虑,倒也没有追问下去。
  林缚转身看边北面浮出海天之际的南高丽海岸的影子,在夕阳之下,仿佛曲线隐约的冷峻线条。
  林缚此行没有在南高丽靠岸的意图,离儋罗岛之后,船队便往西偏南而行,以便最快的速度进入黑水洋,再借海流快速北上。
  在崇州、嵊泗兵力都十分紧张的情况下,林缚还是要在儋罗驻扎部力精锐,等济州港的塞堡建成之后,他还要加强那里的驻军。
  儋罗岛本身的面积就足够大,百里纵横,有可耕作之平原,有可据守之岛地,物产丰富,又北临高丽、与九州岛、本州岛隔海相望。
  往浅处说,一旦中原局势糜烂,江东郡通往内陆的商路被断,丝绸、棉布、蔗糖、瓷器、茶叶、盐等大宗商品便会陷入滞销(事实上,这种趋势在漕运河道被断之后就已经十分的明显),那时就可以组织海船,将这些商品通过儋罗岛往高丽、九州、本州等地倾销,使江东郡当前还算繁荣的桑园绸庄、纺织、制粮、制盐、制瓷等作坊经济体系避免崩溃的地步……林缚抓住这条商路,自然能从中抽取重税作为养军之资。
  表面上支持儋罗人,有利加据高丽内耗,一旦江东左军有足够的实力,势必要将高丽从东胡人的属国,变成从侧后威胁东胡的势力存在。
  往深处说,一旦中原局势糜烂到江东左军也根本无法立足抑或崇观帝或宁王登基后英明神武或吃了狗屎运,使中原局势陡然好运,西沙岛、嵊泗诸岛都离陆地太近,不是好的割据地,大约有西沙岛三倍大的儋罗岛则要合适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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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儋罗,偏西南进入黑水洋航道,再行北上,几乎是与高丽半岛的西海岸平行而行,二十二日破晓时分,便看到山东半岛最东端的海岬,折向往西北而行,黄昏时从登州北部的大钦岛与砣矶岛之间的航道通过,在大钦岛西海域,与登州水营的巡船相遇。
  相比起津海号三桅、五桅巨舰,登州水营的两艘单桅巡船就像在风浪里挣扎的小丑,甚至没有敢接近盘问来历的心思,便扬帆返回登州水营去了。
  登州水营编有二十营一万两千余正卒,兵力是原宁海镇水营、江宁水营的总和,也是大越朝唯一一支以海防为主的镇军水营建制。
  苏护当年奏请建登州水营,考虑到辽东走陆路与关内相通,有千里之遥,又山高路险,而从登州到辽东南角的金州(今大连)走海路只有两百余里,走海路运粮草进辽东,所费都不需陆运的十一。
  最初建登州水营是为运军;辽东失守后,为了加强进占辽东的东虏的牵制,登州水营的地位才日益重要起来。
  在李卓抛出的平虏策里,期待登州水营能发展直捣东虏侧后腹心的偏师奇军,登州水营遂成为李卓治北军重点投入的对象,编制扩充到二十营。
  不过在李卓的治军思想时,登州水营是渡海登陆作战性质的,而不是发展海上对抗或远海航行的能力,与奢家发展东海寇势力的治军思想是一样的,均没有发展海上大型巡战帆船的意思。
  登州水营的主要防卫对象,东胡人甚至就没有所谓的海上军事力量,在军费如此吃紧的情况,登州水营也没有必要投重资发展大型巡战帆船。
  看着登州水营的两艘单桅巡船胆怯而走,葛援笑道:“靖海水营全师北上,登州军也是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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