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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英语专业每天都有口语训练课,没有人与李红梅结对练习。当教室里所有人都在对话时,她独自坐在角落,小声背诵单词。
  讽刺、辱骂、穿小鞋是常有的事,李红梅习以为常。大二时,闻静静变本加厉,找来外校的男生,在李红梅洗澡时强行破开浴室的门,相机、手机同时对准她。
  李红梅怎么挣扎都没用,男生的手臂将她钳制住,对她污言相向。她哭喊着推拒,相机的快门声却更加密集……
  裸照并没有外传,闻静静到底没有这个胆子。
  此后,闻静静、连巧、秦曼悦见李红梅不会反抗,而班上的男生全部站在她们一边,遂更加有恃无恐。
  李红梅多次挨打,饭盒与水杯里屡屡出现沾满污血的卫生巾。
  “校方不管吗?”一名刑警问。
  “管?能怎么管?李红梅是整个英语系家境最困难的孩子。那些欺负她的人,家里父母有的当官,有的做生意,大部分是本地人。她孤女一个,远离家乡求学,哪里惹得起那些人?”张春芳叹息,“李红梅大一大二时还会向辅导员求助,但辅导员根本不理她,学生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闻静静自己就是学生会副主席。到了大三,李红梅应该也清楚自己的处境了吧,再没跟谁告过状,尽量不和同学待在一起,在外面结交朋友,但结交又没结交对,去年认识了个传教的,带回宿舍喝水,被闻静静她们一通训。我看她可怜,开解过她,跟她说忍到毕业就好了,她说她明白。我只是个宿管,别的我帮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半夜打工回来时给她开个门……哎!”
  小部分学生站出来,证实了张春芳的话,大部分却一言不发。
  校方则忙着控制舆论,李红梅的辅导员不承认李红梅遭到了长达三年的欺辱。
  肖满在闻静静的笔记本电脑里,发现了李红梅被强行拍下的照片。
  这是李红梅遭受欺凌的铁证。
  李红梅的状态就如大事已了一般,笑着摇头,“我其实早就该杀死她们了。我对她们还是太好了,在睡梦里一刀结果了她们。她们呢,她们比我残忍多了,凌迟了我三年,我可比她们痛多了……”
  夜幕降临,明恕灌下一杯凉茶,揉了揉酸胀的眼眶,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李红梅已经认罪,但案子并非全无疑点。
  那个名叫“迟小敏”的人在哪里?
  第13章 猎魔(13)
  迟小敏这个人就像平白蒸发了一般,消失得过于蹊跷。
  案发之前,住在东九栋的女生,很多都看到她与李红梅一同离开,但之后出现在公共摄像头里的,一直只有李红梅一人。
  509宿舍毫无疑问是第一现场,留在这个现场的所有痕迹都证明,凶手是李红梅,迟小敏并未回来过。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无故消失?
  迟小敏既然消失了,就一定与李红梅和冬邺外国语学院有关系。
  疑惑未解,明恕带着方远航回到冬邺外国语学院。
  不久前还充满生活气息的东九栋已经没有丝毫人气。虽然警戒带已经拆除,仅有509被封锁,但东九栋毕竟是女生宿舍。发生了这种事,住在5楼的女生当天中午就紧急搬离,有的在校外租了房,有的直接回家,510的几位更是在校医院接受心理辅导。
  5楼一搬空,上下几层楼的女生也陆陆续续跟着离开。宿舍里人越来越少,就算有的女生胆子够大,也住不下去了。
  技侦组还在继续排查校园内及周边的监控,方远航问:“师傅,我们要找迟小敏,没必要再来东九栋啊。”
  “有必要。”明恕没跟方远航说,他来这一趟的主要目的其实是509墙上那一串血淋淋的字。
  她们都该死。
  这是李红梅的杀人动机。
  站在李红梅的角度,她被欺压了三年,受尽心理与身体上的伤害和侮辱,终于一朝爆发,杀死了以闻静静为首的三人。
  但为什么早不爆发,晚不爆发,偏偏这时候爆发?
  理性一点看,这次李红梅受到的欺压并不比过去重,那么牵涉进这件事的迟小敏就成了一个关键人物。
  不过很多时候人的行为不能完全以理性来分析,一些看似细微的要素莫名其妙就能压垮一个堪堪承受多年的人。
  天已经黑了,即便走廊与室内都开着灯,三名被害者已经被转移,但509看上去仍然血腥恐怖。
  明恕站在房间正中央,盯着墙上的字。
  她们都该死;
  有的人本就该死。
  “该死”二字,将鲁昆与李红梅串联了起来。
  明恕眼色愈冷,眉心也皱得更紧。
  李红梅是否也和鲁昆一样,看过墓心的小说?
  片刻,他低下头,手指按压着眼窝,两个互相矛盾的想法在脑中反复撕咬。
  ——也许李红梅也受到了墓心的影响。
  ——你想得太多,李红梅与鲁昆完全没有关系。
  “师傅?”方远航喊了好几声,见明恕没有反应,只好抬手推了一下,“师傅,你在想什么?”
  明恕长吸一口气,“来,查一下李红梅的个人物品。”
  方远航这下反应过来了,“你怀疑李红梅也看过墓心的小说?”
  “有这个可能。”明恕走到李红梅的床位边,“说不定她的个人物品里还有与迟小敏有关的线索。”
  冬邺外国语学院虽然建校已有六十多年,但东九栋是前几年才修建的,环境还算不错,是常见的上床下桌配置。
  李红梅的床位很整洁,床上蚊帐打开,被子叠好放在床头,床下的书桌区除了生活必备品,没有一件多余物品,连镜子都没有。
  而衣柜里空着五分之四,可以说是空空荡荡。
  明恕将书架上仅有的十来本书都拿了下来,无一例外全是专业课本。
  方远航说:“师傅,其他三人的书架上也没有墓心的书。”
  明恕点头,翻了翻手上的《二级笔译题库》。书里用不同颜色的笔写着笔记,看样子李红梅打算参加今年的笔译考试。
  一个对未来有规划的人,亲手撕碎了自己的未来。
  忽然,一张便签从书里飘了出来。明恕捡起,看完之后眼中渐生疑惑。
  便签上写着——
  如果我让你们沉冤得雪,那我的人生就将毁灭。
  如果我去追逐我的人生,那他们就将逍遥一世。
  我该怎么办呢?
  你们希望我往前看,好好过我这一生,还是为了你们不顾一切?
  “这是什么意思?”方远航接过便签,诧异道:“‘他们’和“你们”是谁?什么‘沉冤得雪’?这是李红梅写的吗?她想表达什么?”
  “是她写的。”明恕说:“字迹和书里的笔记一模一样。”
  方远航:“我操,我现在有点懵了。”
  “李红梅是孤女,父母双亡,并且没有亲戚。”明恕合上《二级笔译题库》,“‘你们’指的很可能是她离世的亲人,看来李红梅身上背负的,不止我们目前了解的这些。去查她的背景,查霞犇村发生过什么事。”
  刑侦局,李红梅仍在接受审讯。
  她承认了罪行,却不肯说出迟小敏的情况,这一点令人很难想清缘由。
  “迟小敏在哪里?”虽然李红梅一再表示不想面对漂亮的女警,但规矩就是规矩,刑侦一队的女警程茜雪坐在她对面,看着她那一张脸,渐渐有些不耐烦,“你带她离开东九栋,之后去了哪里?”
  李红梅几无反应,“我不知道。”
  程茜雪:“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你的朋友,你们一同从宿舍出来,她的去向你怎么会不知道?”
  李红梅冷笑,“你们找的不是杀死闻静静三人的凶手吗?人是我杀的,我认罪,证据也在你们手上。这一切都和小敏无关,你们找她做什么?”
  程茜雪一拍桌沿,“你在与迟小敏分开后不到四小时就杀害了三个人,迟小敏也是命案的关键人物!”
  李红梅眼珠怪异地转了转,“那你们就去查好了。”
  审讯一无所获,程茜雪从审讯室出来时接连摇头,“说实话,如果我和李红梅是同学,我也讨厌她。她那张脸就让我觉得不舒服。”
  易飞安慰道:“先去休息吧,后面的交给我们。这种话在我这儿说说就行了,你身上穿着警服,可不能随便抱怨。”
  李红梅不愿多说,好在明恕安排的校园摸排得到了线索。
  迟小敏不止一次来到东九栋,且给人留下的印象颇深,几位女生说,迟小敏是李红梅打工时认识的。
  李红梅一共打了三份工,一是在报社上夜班当文字校对,一是在课外辅导机构教初中生英语,一是在奶茶店收银。
  经过排查,确认迟小敏正是奶茶店旁边鲜果店的店员。
  “这姑娘出什么事了吗?”鲜果店老板忧心忡忡,“昨天本来该她上早班,但是她一直没来,这都两天了,打手机也没人接听。她在我这儿工作小半年了,一直老老实实的,从来不这样。”
  “她住在哪里,你知道吗?”明恕渐有不好的预感。
  老板点头,撕下挂历的一角,写上地址,又问:“小敏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明恕看了看地址,就在附近,是一处快成为危楼的筒子楼。
  方远航立即赶过去,明恕接着询问迟小敏的情况。
  老板对迟小敏了解也不深,只知道这孩子是农村来的,二十岁左右,老早就没读书了,从老家到城市里来,打算先找份工作,站稳脚跟,再牟出路。
  “她好像想存钱念书,和一个大学生走得很近,这几天也没瞧见那个大学生了,挺丑一姑娘。对了,这是迟小敏当初留给我的身份证复印件。”老板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叠了两次的纸,解释道:“以前我遇到个打工仔,才来几天就偷掉一千多块钱跑了。我现在请人,都让他们出示身份证,再存一张复印件在我这儿。”
  “应该这样。”明恕接过复印件,见迟小敏来自兰乡市孔流镇,与冬邺市远隔上千公里。
  不久,方远航那边传来消息,说迟小敏不在出租房内,别的暂时没有什么发现。
  另一条更令人惊讶的消息同时传来——迟小敏的身份信息是伪造的,户籍网络里根本没有这个人。
  “我操!”方远航喊道:“这个迟小敏不会是‘小鬼’吧?”
  在刑警的内部说法里,“小鬼”指的是出生就没有身份、没有户口,被一些“大老板”养着的孤儿。这些人幼时无需学习,长大后也无需工作,专门替主人背锅,或是办违法违规的事。“小鬼”一旦行迹败露,或是可能给主人引来祸端,就会被“处理”。
  “小鬼”的结局大多凄惨,活着的时候没有为人的尊严,死了也很少有安息之地。警方就是想调查,很多时候也因为得不到足够的信息而不了了之。
  普通人一般接触不到“小鬼”,连“小鬼”这个说法都没听说过。但方远航在警校时参与过一次大规模军警联合缉凶,捉获的犯罪头目养着的“小鬼”仅是还没有死的,就有三百多人。
  迟小敏的情况,和“小鬼”有点像。
  如果她真的是“小鬼”,那么她接近李红梅的原因是什么?她现在消失了,是被主人处理?
  明恕站在迟小敏的出租屋门口,打量着这不足十平米的房间。
  房间里光线很差,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不悦的霉味,靠墙有一张单人床,床上堆着衣服和薄被——被子没有叠。屋中央摆着一张折叠桌,上面摆着电饭煲、碗筷、油盐酱醋,可见迟小敏就是在这张桌上煮饭吃饭。
  和大多数廉价出租房一样,这里没有木质衣柜,只有一个钢条与布组装的简易衣柜,衣柜边放着四张椅子码成的“桌子”,上面横七竖八堆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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