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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节

  而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间,唐亦步很不生物地将那表情消去了,就像蒸汽烫过衣服上的皱褶。阮闲有点吃惊地看着那仿生人按部就班熨没那一脸苦相,换成标准的微笑。
  “拿着这个。”他有点好笑地拿下背包,递给唐亦步。
  “什么?”唐亦步乖乖接过。
  “我问了阮教授一些关于s型初始机的事情。之前对战z-α时我还没有抓住感觉,现在想法明晰了不少。”
  阮闲拉开背包拉链,取出一个和哮喘吸入器大小相近的玩意儿。
  “这是我用血枪提纯的压缩血粉。我简单去除了无用的血细胞,它看起来就是普通的药粉。季小满的手脚挺快,抽血机的效率比我的血枪还高。”
  唐亦步不解地望向阮闲:“我以为你不打算和阮教授合作。”
  “为了防止你像r-α那样爆掉,我加了不少缓冲成分。你自己也要严格控制用量,这个我一会儿再跟你细说,资料我也存在了瓶子的电子说明书上——别那个表情,这就是哮喘吸入器改的。”阮闲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你要跑去主脑那边?”这回唐亦步不打算简单让阮闲带跑话题。
  “不。”阮闲笑了笑,“只是以防万一——主脑将主意打到了你身上,到时如果它刚好把你和我们都分开了,我未必来得及救你。有备无患。”
  唐亦步开始正式讨厌这种滴水不漏的说话方式了。
  他的父亲之前不会这样和他说话,他的阮先生之前也不会这样和他交流。如今的阮闲却会这样……当然,也可能他之前也这样干过不少回,而最近自己才开始介意这些方面。
  “我会随身带着的。”唐亦步走了会儿神,闷闷地答道。他捏了两只药瓶出来,将它们塞到贴身的暗袋里。
  阮闲欣慰地摸摸他的头发,动作很轻。
  “仲清那边暂时不需要担心。”唐亦步享受了会儿对方的抚摸,“他不在名单上。”
  “很好。”阮闲松了口气。
  “我想和你聊聊我的课题,阮先生。”唐亦步说着蹭过来,眼睛在阴暗的走廊中闪闪发亮。“你说过和我一起讨论的。”
  “如果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我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你,我也还没找到答案。”
  唐亦步差点把“你耍赖”写在脸上。
  “……我只是想,有些问题,说不定‘找不到答案的人’比‘找得到答案的人’更适合生存。比如余乐和阮教授,你看见了,虽然他们面对的问题和我们不一样。”
  阮闲凝视着面前的空气。
  “这是个绕不开的问题,当时我很好奇你的答案。”
  “可是关于‘爱’的课题,我当年……”唐亦步话出口一半,自己吞下了后半部分。
  月光很明亮,而这间殡仪馆的一侧墙壁是单方向透明的玻璃。走廊虽说谈不上多么亮堂,细节也没有被夜色模糊掉多少。万物在青白色的月光下褪去色彩,世界如同由白锡铸就。
  阮闲回头看着他,表情同样复杂起来。
  “当年我挑不出你的‘错处’,但我现在可以。至少我对你的爱意,无法被你那份报告涵盖。”
  的确如此,他们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而特殊。唐亦步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人类普遍认定“爱”是个积极的词汇。面对相关的问题,大多会给出肯定的答案,并且喜欢将它们归入既有的模式,渴求认同感。
  无数歌曲瞬间有了意义,一切合乎规范而安全。
  当年的他的确错了,唐亦步有些绝望地想道。先不说阮闲是否准确概括了自己的感情,并说出实话……
  单凭他自己的那份报告,他也完全无法解释自己现在的状态。那些莫名其妙纠结和苦涩,他在归纳它们时无比轻松,自己尝起来却分外沉重。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那个答案。”
  唐亦步有点茫然地表示,他的表情有点落寞,活像看着自己的住所和全部财产在烈火中燃烧。
  “我明白你的意思,阮先生。否定一套理论,一个确切的反例就够了。‘爱’这个课题找起来有点难度,但是‘伤害’……”
  比起爱,或许它更难在人群之间引起共鸣。
  不说人类社会崩塌前他所掌握的资料,就说和阮先生一起走来的这几个月,他已经拥有了太多的“反例”。
  他望着几步外的创造人,突然有点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糖:(皱脸)
  软:(抚平)
  ——
  大家假期快乐呀!好好休息xddd
  糖:不仅这次的论文从根本上弄错了条件,之前的论文也出了问题……(;3_ヽ)_
  第195章 疯狂的人
  他们已经在所谓的殡仪馆里待了五天。
  作为众人唯一的观察对象, 能代表这座城市的最安全的窗口——那位看守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过得非常舒坦, 若是除去包围他的这座阴暗建筑,他过得如同在度假。
  在装甲越野上的人在吃豆子罐头, 被水煮发的木耳和紫菜, 以及脱水的肉时。那位工作人员正在享受他的私人盛宴。他将一间空房改造成了卧室, 现实增强投影为他解决了装修的问题,使得他能够就着漂亮的挂画、盛开的花枝和清澈的阳光享受食物。
  那人时不时会和家人通话, 根据之前的通话判断, 他的伴侣是位仿生人, 但他们完全没法察觉到这一点——
  她笑容温和、充满生机, 和自己的丈夫愉快地交谈,并未因为他的暂时缺席而不满。偶尔她也会耍些无伤大雅的小性子,让接下来的对话更加甜蜜。至少就对话看来,他们无法否认她的人类身份。
  他们甚至有一个孩子, 一个健康漂亮的男孩。他会透过光屏呼唤自己的父亲, 干净可爱、彬彬有礼, 懂事到让人心颤, 性格和仲清相比的确是天上地下。
  并且就唐亦步判断,那是100%的纯人类。
  “伴侣类仿生人除了脑部,其余身体结构与人类没有差别。就像我一样, 他们的确拥有生殖能力——他们的遗传信息经过提前设计, 保证后代不会出现任何常见的遗传疾病。要是他的父亲缴纳更多的钱款, 他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定制这孩子的外貌。这种做法在几十年前就出现了,只不过当时人们只能根据父体或母体挑选生殖细胞。”
  唐亦步如此表示。
  “……而且未必合法。”他补充道。
  通过光屏, 他们得以窥视到这一家人的生活一角。男子家人的住所看起来同样令人心动,没有任何腐坏的垃圾、来不及打扫的灰尘水渍,或者撕开的包装袋。他们的家看起来就像从古早广告直接搬进了现实,完美到有点不真实。
  没有争吵,没有琐碎的生活事务需要操心,这五天来,这位嘴上抱怨加班的工作人员没有一次露出烦躁或者愤怒的表情。
  他几乎不用担心任何事情——妻子不用说,似乎在儿子出生的那一刻,最适合的人生轨迹已经被计算出了个大概。他不需要操心教育、意外、疾病或者孩子未来的选择,终点已经被指定,他只需要负责陪伴那孩子长大,享受亲人陪伴的乐趣,最终将他送去既定的目的地。
  他们曾听过男人和妻子商量儿子的入学事宜,没人有怨言。
  “……我怎么觉得咱们在当恶人呢?”说这话的时候,余乐正用汤勺挖罐头里的豆子。废墟海的供给自然不会在口味上下太大的工夫,余乐的表情更像是在啃泥巴。“这他妈不是天堂吗,大家只负责喘气,别的啥子压力都没有。”
  虽说根据主脑分配的位置不同,各人的生活质量有所差异。但绝大部分人对此心服口服——毕竟智力、体力潜能等指标的差异客观存在,就算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起了贪欲,也没有人能敌得过绝对的统治者——作为统治者的人类可能会有私欲、丑闻或者判断失误,主脑不会有。
  一点人格干涉和修正后,没人会有异议。横竖就算做最底层的工作,舒适地过一辈子也不会有问题。
  这里衬得玻璃花房都有些野蛮了,如果阮闲没猜错,玻璃花房更像是一个用于实验“可能出错的细节”的测试城市。
  他知道主脑消失后,眼前这些人会面对什么。
  他们早就不习惯于自己做出人生相关的决策,主脑一旦消失,他们会齐齐变成失了指南针的船,困死于人生的海面。
  倘若他们一行人执意与mul-01为敌,这就是他们注定要破坏的东西。阮闲这会儿有点感谢自己脑内不正常的那部分。他的确被这座城市触动,却没有因此心软。
  当初预防机构对他的判断没有错,自己的确是个冷酷而自私的异类,活得像条藏在草丛中的毒蛇。
  阮闲反复质问过自己,他没法否认心底的真实想法,也无法为逻辑上应有的道德审判所伤。
  他可能是这世上距离圣人最远的东西,当生存还是他唯一目标的时候,他可以是无害的。但事到如今,他不介意打碎面前的一切,换取他的nul-00额外3%的生存率。
  阮闲最早退出了这场观察。
  然而这五天中,阮教授异常沉默,哪怕是面对余乐的质疑,他也一言不发。不过他没有阻止阮闲就仲清的病情联络关海明,看起来并未因此动摇。
  但剩余两位人类的意志并没有那样坚定。
  不说余乐,就连季小满也有点动摇。她看着男人的笑容直发呆,在那个工作人员连线自己的父母,大笑着聊天时,小姑娘的眼圈红了。
  唐亦步同样没有被面前的景象困扰,他更像是在思考其他的问题,时常心不在焉。阮闲给他的那些吸入器被他藏在了身上各个犄角旮旯的地方,那个背包里除了吸入器还有点简单的吃食,唐亦步选择将它时刻背在身边。
  在确定自己的计算过程出现缺陷后,唐亦步消沉了挺久。他几乎拿出进食以外的全部时间观察众人,直盯得每个人直打哆嗦。除了阮闲——阮闲简单地活着,活像早就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除了安抚唐亦步和查看仲清的身体情况、并安抚那个孩子,阮闲拿出了大块的时间和阮教授聊天。唐亦步留心偷听过,可惜只听到了关于技术的探讨。
  阮闲持续询问阮教授那个刺杀机械的运作远离,唐亦步生存率的算法,以及主脑那边流行的防御监察措施。他没有去问城市和主脑本身相关的问题,阮教授也就一一作答了。
  无论是关于自身感情的疑问,还是关于人类情感的探究,他的研究进度几乎停滞不前,像是踏入了及腰深的泥沼。
  这五天过得唐亦步如坐针毡,以至于分不出时间来和阮闲单独相处。
  他的阮先生莫名忙碌了不少,而他只有讨几个拥抱的力气,顺便用低落的情绪捞几个有安抚效果的亲吻。他的愿望像是已经实现,又像从未存在过。似乎有一万件事等着他做决定,而他一个“确定”按钮都够不到。
  唐亦步渐渐有点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自己的杀意与……这份越发古怪的复杂感情。他对什么都不再确定,陌生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只能被迫把精力放在如何抹消mul-01这个议题上,同时猜测阮闲是不是在用同样的做法拖延。
  这种状态太过危险,必须尽快改变。
  幸运的是,在暴露恐惧的支配下,仲清比刚上车时老实了不少,满心只想着这座建筑的封锁解除,好让他们早点逃出这座城市。
  这段日子紧绷至极,又淡而无味,几乎每个人都开始产生不同程度的烦躁情绪。其中仲清尤为突出——这孩子一天紧张过一天,但凡他们在这里多待一小时,他惊弓之鸟的气息便重一分。见他们久久不肯离去,眼看又没什么紧迫感,他的精神快崩溃了。
  唐亦步大概清楚原因,最近阮闲给出的结果不是很理想。
  在唐亦步看来,那些只是小问题,常见的头痛脑热罢了。仲清是他们一行人中身子最虚弱的,也从没吃过这样的苦。之前他还能去市区取得美味便捷的食物,现在只能陪他们一起窝在阴冷的地下室吃放了将近十年的豆子罐头。
  但对于从未被平凡病症所苦的仲清来说,这无异于晴天霹雳。不知道是生活环境骤变的恐慌磨光了他的耐心,还是病毒集体意识的自保倾向过重,他的情绪尤其低落。
  今天也不例外。
  与关海明的惯例交流完成后,阮闲按照惯例抽了仲清一点血。唐亦步则按照惯例查看了下那个工作人员的状况——那人正开着音乐,泡在临时浴缸里,舒服地喝着凉饮料。
  这幅景象让这支临时队伍的整体情绪又灰暗了几分。
  随后唐亦步踱到阮闲身边,看对方意味不明地忙前忙后,盯得阮闲脖子后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在得到对方一个吻后,唐亦步慢悠悠地挪走,在脑中拼命计算mul-01接下来可能执行的计划细节。
  唐亦步只觉得自己的忍耐也快要到达极限,连对方温暖柔软的吻都没法让他开心多少——就算阮闲嘴巴上说着他们要更积极地面对这段关系,这些天过去,事情只是变得越来越糟。
  他想不出解法,还不如考虑怎样对付mul-01更让人舒适。
  唐亦步发着呆,直到轻轻撞上墙壁,然后沉默地改变行进路线,活像一只在台球桌上缓缓移动的台球。
  然而腕环发出的警告让这只台球猛地回到现实——
  仲清跑了。
  余乐正在和季小满一起调试车辆,好保证车子不会在他们逃跑时出岔子。阮闲抱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机械窝在墙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那个孩子趁所有人都在忙,自己跑出了地下室。
  仲清最近虽然情绪焦躁,却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眼下应该是阮教授正在照料他,唐亦步没有对他进行特别提防。
  唐亦步立刻闪到阮教授该在的位置,那个三脚小机械倒在地上。看状况没有大碍,只是系统受到了瞬间的干扰。一个简易的自制emp小炸弹正躺在一边,估计是这东西搞得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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