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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陌生的女人一进来,左夺熙的身体便本能地觉得有些不舒服,他极力忍耐着。
  在婢女走过来给他放下茶杯时,他立刻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傅亭蕉知道他的毛病,赶忙朝婢女道:“姐姐把茶水放下,蕉蕉来吧!”
  婢女听了她的吩咐,忙放下茶壶,却没有立刻出去,而是退到一旁,眼睛看向傅横,听候他的差遣。
  傅亭蕉扭头对傅横撒娇道:“爹爹放蕉蕉下去,蕉蕉给九哥哥和爹爹倒茶。”
  傅横不知就里,哈哈大笑起来:“咱们蕉蕉这么勤快啊?”又说:“可是茶水滚烫,爹爹可不想你不小心伤到自己,还是让别人来吧。”
  “蕉蕉可以!”傅亭蕉气哼哼地从傅横身上下来。
  傅横没有阻止她,只是眼神放在女儿身上,注意观察着。
  他见傅亭蕉走到左夺熙那边,开始笨拙地准备去拿只比自己矮一点的茶几上的茶壶,此时左夺熙一把拿了过去:“我来。”顺便将三个杯子都挪到自己身前,然后开始倒茶。
  傅横微微颔首,眼神欣慰。
  出门在外,他最担心的就是女儿过得不好。虽然蕉蕉养在太后膝下,必定不会受到欺负,但是别人待她如何,会不会明面喜爱暗里冷漠,也是他尤为关心之事。特别是这个九皇子,听太后说,蕉蕉是极黏他的,太后还说,这孩子看着冷漠,但是对蕉蕉也是极纵的。
  但是那日家宴,九皇子与他女儿两人之间都没说过一句话,看起来并不亲昵。
  所以今天见着了九皇子,他便留心观察了一番。
  方才看到他倒茶前先将杯子挪到自己身前,以防热茶溅出烫到蕉蕉或者避免蕉蕉失手碰到,他才算信了太后的话。
  这样细微处的爱护,是七岁小儿装不出来的。
  此番回来,知道他女儿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都真心疼他,他这个当爹的也就可以放心了。
  看着左夺熙倒完第二杯,准备倒第三杯的时候,他跨步上前,握住了茶壶,阻止了他的动作。
  “殿下是君,微臣是臣。岂有让殿下为臣子倒茶的道理,这一杯,我自己来。”他给自己满了一杯。
  接下来,傅横便和左夺熙聊起了“家常”。
  傅横没有跟小孩子寒暄的经验,黄沙塞外的武将和皇宫内院的皇子也无甚可聊,加上左夺熙也不爱说话,所以通常就是他问一句,左夺熙看情况回几个字。好在有傅亭蕉老是蹦出童言童语,让气氛显得活跃不少。
  临近中午,傅横客套地留左夺熙吃午膳,左夺熙却说什么都要走。
  他不喜与人交流,只有在和傅亭蕉单独相处时可以放松一些,加入了太后也勉强可以忍受,再多一些人他就隐没在一旁,假装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可。但是三个人吃饭,既不能隐没自己,又不自在——
  他拒绝。
  他宁愿饿着肚子穿过横七竖八的街道回宫一个人吃饭。
  左夺熙执意要走,傅横也不挽留,便带着傅亭蕉送他出府。
  到了门口,左夺熙二话不说准备走,傅亭蕉朝他招手:“九哥哥,你耳朵过来。”
  左夺熙抿了抿唇。
  他比她大了四岁半有余,身高自然比她高了好大一截,要听她说悄悄话,只有蹲下来了。
  他其实不太喜欢别人在他耳边说话,那呼出的热气总会让他耳朵痒痒的,浑身都会猛地一抖。
  但是她好像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
  他只好乖乖地在她面前蹲下。
  傅亭蕉把双手拢在嘴边,凑近了他的耳朵,悄声又郑重地说:“我会回去的。”
  左夺熙:“……”
  他还没回过神,一时忘了起来。但是心口的一块大石在他还没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前,就已经落了地。
  他突然觉得一股莫名的轻松。
  傅亭蕉说完,便转身抱住了傅横的大腿,好像很对不起傅横似的。
  傅横笑了笑,她以为她声音很轻,其实小孩子哪能控制自己的声音,他早已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也明白这孩子现在肯定是跟太后和她的九哥哥更亲的,若非他前些天已经跟她说了自己在铎都只会待一个月,她岂会安心在他身边陪他这个爹爹。
  其实他这次回来,本来就只是来看看她,没准备什么所谓的续弦。
  不知道哪个长舌妇编了这么个谣言,害得太后也信了,一等他回来便亲自与他密谈,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要续弦,哀家不反对,但是到底不是亲骨肉,就怕继室在你走了之后对蕉蕉不尽心,那哀家可就不依!不如就让哀家给你养着,你回铎都了,尽可以接她回去一享天伦,你离开铎都,依旧给她送回哀家这里。”
  他失笑:“凝儿走后,我已无娶妻之念。我唯一的妻子,便是秦氏念凝。”
  他这么一说,太后倒反过来规劝他了,还说会给他挑最合适、最贤惠的贵女,他都摇头婉拒了,只说这段时间想低调地与女儿聚几日,此外别无他求。
  在他失神之际,左夺熙已经上了镇南王府准备的马车,往皇宫去了。
  他一把抱起傅亭蕉,将她高高地举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脖子上,带她进府。
  傅亭蕉第一次骑高高,兴奋得不得了,在他头上手舞足蹈,发出小孩子特有的嬉笑之声。
  傅横笑问:“蕉蕉喜欢骑高高吗?”
  傅亭蕉脆生生道:“喜欢!蕉蕉要一直骑一直骑!”
  傅横道:“那以后爹爹老了,驮不住你了怎么办?”
  傅亭蕉翘着小脚丫:“那蕉蕉就让九哥哥来驮。”
  傅横愣了一下,随即为她的稚语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
  回宫的马车摇摇晃晃,左夺熙叮嘱道:“按最近路线回去。”他捂着肚子,是有点饿了。
  小肃子道:“自然是挑最近的路回去——殿下,郡主是真的不回皇宫去了吗?”
  他一直候在外院,可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
  左夺熙瞥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关我什么事。”
  实际上,从这天之后,左夺熙就开始等她回来,可是傅亭蕉这个蠢货只说了要回来,居然没说哪一天。
  害得每次傅横带她进宫,他都以为她要回来了,结果每次到了晚上,傅横又带她回去了。
  就这样又过了大半个月,傅横又带傅亭蕉进宫了。
  左夺熙“恰好”又去清心宫玩。
  他进了暖阁,却不见太后和傅横的身影,只看到拔步床上,有一个熟悉的背影在那不知道做什么。
  四周竟无人看护,他眉头一皱。
  正准备过去,那背影往左边那么一歪,眼看着就要从拔步床的床柱中间掉下去了。
  左夺熙心一紧,一个健步冲了过去,把这个小肉团稳住了。
  小肉团转过头来,笑着张开了“血盆大口”:“九哥哥,你来了!”
  左夺熙眼前一黑,差点松手。
  他缓过惊吓,把她推上床去,便飞快地收回手,皱眉道:“其他人呢?”
  顺便从怀里拿出帕子,扔给她:“自己擦嘴巴。”
  傅亭蕉在吃红心火龙果,由于没人看护,她一个人拿着吃了,因此手上脸上弄得到处都是,差点把刚进来的他吓到。
  铎都在北漠偏北的地界,而这果子是南方才有的东西,铎都本是没有的,不过每年南方都会快马加鞭上供新鲜的红心火龙果进宫,傅亭蕉最喜欢吃了。
  拔步床旁边的果盘已经空了,看来都被她吃掉了,不过一大半都是被糟蹋了的。
  连拔步床上也到处都是红色的果肉。
  左夺熙嫌弃地皱眉,退开了两步。
  傅亭蕉吃了喜欢的水果,高兴得不得了,完全忽视他嫌弃的神色,自己舞着帕子在脸上擦来擦去,一边说:“爹爹跟姨祖母说话去了,阿固说‘人有三急’,马上就回来,所以也出去了——九哥哥,‘人有三急’是什么意思啊?”
  左夺熙才不想给她解释这些粗鄙的东西,他只是看着傅亭蕉笨拙地擦脸,越看越不能忍,然后一把夺过了帕子——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
  傅亭蕉懵:“啊?”
  左夺熙从旁边的台子上拿来镜子,直接对上她的脸。
  傅亭蕉愣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好丑哇!”
  原来她擦嘴巴的时候,非但没有擦掉红色的汁液,反而将嘴角的汁液带到了脸上,现在她的脸就像一个猴屁股似的。
  左夺熙忍不住弯起嘴角,每次欺负她的时候总是心情很愉悦。不过这个笑很快被他抿下,恢复成没有表情的表情。
  他拿出另一块干净的帕子,准备给她擦脸:“过来点。”
  这时候,一道温柔的声音突然响起在他耳际,随即他便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走过他,抱起了傅亭蕉。
  “蕉蕉怎么哭了?”
  左夺熙看清来人,脸色顿时黑了。
  第7章 排序
  来的人是二皇子左悠年,左悠年今年十三岁,已是少年模样了,温润的气质让他看起来已经彻底脱离了小孩子气,是个稳重的大哥哥了。
  他性格温柔和善,对弟弟妹妹都很疼爱,便是对不受重视的左夺熙,也是关照有加。
  按理说,左夺熙对他应该也是抱有好感的,然而实际上,左夺熙却时不时会因他不爽……
  比如现在。
  左悠年抱着傅亭蕉轻声哄起来,完全不顾自己的白衣都被果肉染脏了:“蕉蕉哭什么呢?肚子饿了还是身上不舒服?”
  傅亭蕉也很依赖地圈住左悠年的脖子,哭声已止住了,但是哭过之后她说起话来还是一抽一抽的:“蕉蕉的脸都花了……呜呜呜……”
  “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左悠年温声笑了起来,他换了姿势,一手抱着傅亭蕉,腾出另外一只手来给她擦泪、擦脸,“你越哭脸上就越花啊,不过小花猫也很可爱啊。”
  左夺熙默默地看着,慢慢攥紧了手帕,悄悄地收了回来。
  他本来也准备给她擦的。
  搞得好像只有二哥才体贴似的。
  心里的不爽就更厉害了,左夺熙转身就走。
  “小九,你上哪儿去?”左悠年叫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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