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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节

  朱翊钧问王容与怎么突然愿意移宫了,王容与笑说,“太子大婚,我们两个真真的可以算是老年人了,那我住进乾清宫,为了就近照顾陛下,也说的过去。”
  “你啊。”朱翊钧说,当夜为了证明自己还不老,折腾王容与到半夜,只是第二天起床时扶着腰,“今天炖点补品来吃,总觉得走路脚打晃。”
  被王容与笑了小半个时辰。
  万历四十八年,才进入三月的时候,王容与就病倒了,过年的时候还好好的,看着很精神,所以这次病倒,大家都不以为意,只以为是小的伤风感冒。
  但是许杜仲换了三个药方,王容与都并无起色,春光日好,她却一天沉睡似一天,朱翊钧坐在她床前,握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她照顾他太累了,“等病好了,这些事你都别操心,连想都不要想,就不会累着了。”
  王容与清醒的时候总会笑着点头应好,但更多时候,她都是沉睡着毫无知觉。
  四个公主并太子妃,日夜换班在王容与面前伺疾,王容与让她们散去,“一点点小病,倒是让你们都不得安宁。”
  “母后。”荣昌说,“母后好了,我们就去西山吧,有好几年没去了,母后不也惦记着吗?”
  “你父皇身体也不好,西山阴凉,不好去的。”王容与笑说。
  “那就我们陪着母后去。”荣昌说。
  “我要和你们去啊。你们父皇,转头看不见人就要找了,找不到就要发脾气,老头脾气还见长了,他还学会不吃饭了呢。”王容与笑说,面容里却满是纵容。她喜欢着朱翊钧这么依赖他。
  “母后心里只有父皇,我们几个都成小白菜了。”荣昌说。
  “你们大了,也另外有人爱了。”王容与说,“你们父皇,可只有我啊。”
  荣昌强忍着眼泪,“母后知道,就快些好起来,父皇最近已经很不高兴了,差使着太子,这新出生的小公主,都没机会见着爹。”
  “玉音还没出月子呢,怎么就到我跟前来了,女人坐月子是一辈子的事,一定要当心。”王容与想到说。
  “不差几天就出月了,母后病着,我若不能在榻前照顾,实在寝食难安。”王玉音柔声说。
  “好孩子。”王容与点头。“先头生女儿没事的,太子还年轻,多生几个女儿,再生儿子,以后也好。不然父少子壮,也要多生波澜的。”
  “我知道的。”王玉音说。
  王容与说了几句话就气力不济,让她们都退下,她自闭眼休息。
  许杜仲说娘娘内里已经虚耗,此次恐怕是凶多吉少,朱翊钧大发了脾气,说都是废物,一个小小的伤风都治不好,他勒令人去治,治不好就提头来见,另外一边,他却一步也离不得王容与身边,总是日夜盯着,谁劝也不行。
  夜里醒来,王容与看着身边没睡的朱翊钧,“三郎不累吗?”
  “看着你就不知道累。”朱翊钧说,他拿着王容与的手放在自己脸颊,“容与和我说的白头偕老,一定不会离我而去的对不对?”
  王容与点头,“我心里想着是不离你先去的。”但是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愿。她的身体,她能感觉到。
  她握紧朱翊钧的手,“我想三郎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朱翊钧问。
  “若我先走。”
  “三郎一定要记着好好吃饭。”
  朱翊钧泪如雨下,“记不住了,人老了,越发记不住东西。”
  “三郎能记住的。”王容与说,“三郎记不住,我会伤心的,三郎舍得我伤心吗?”
  朱翊钧泣不成声。
  “三郎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的多活几年,然后笑着来黄泉找我。这就是我最后的愿望了。”王容与说,“我这一辈子,有最好的父亲,最好的祖母,最好的哥哥,还嫁了一个天底下最最好的男人,我为他生的女儿漂亮,儿子能干,还活到了这把年纪,荣华富贵享尽,老天待我不薄,我没有什么遗憾了。”
  “我有。”朱翊钧说,“我有遗憾。”
  “我有天底下最好的小娘子,她陪我一世,疯狂也好,平淡也好,她就在我伸手能签到的位置,我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朱翊钧说。
  “那我就不喜欢你了。”王容与说,“我不要同年同月死,我只要生同衾,死同穴,你若和我一起死了,我的葬礼办的好不好,我的棺材好不好看,我的陪葬都是我喜欢的吗。这些都没人管了。你得留下来,看着我这些事都办好了。”
  “我就喜欢你。”
  “我在黄泉路上等你,两个人过孟婆桥不喝汤,下辈子还要在一起。”王容与说着也是眼泪双流。
  “你能答应我吗?”王容与问。
  朱翊钧不说话。
  “你要答应我。”王容与说。“是不是我要死了,你就不听我话了。”
  “你疼了我一辈子,最后也疼我这一次吧。”
  朱翊钧失声大哭,“我答应你,我疼你。”
  王容与笑着伸手,“三郎,再抱我一抱吧。”
  那次夜谈过后,王容与又好了几日,朱翊钧以为是大有起色,很是高兴,好不容易进到四月里,都说熬过这个时间该是死不了。
  王容与服了药,却再没有醒来。
  朱翊钧守在王容与变凉的身体边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太子哭着跪在他面前,“父皇,让母后漂亮的体面的,——入棺吧。”
  皇后崩逝。
  满城镐素。
  听着宫里殷殷切切的哭声,朱翊钧头疼的挥手,“娘娘最不喜欢听哭声了,都小声点,别让娘娘他听着心烦。”
  “娘娘喜欢听曲,灵堂里只让人唱着娘娘爱听的曲,跳舞,照娘娘喜欢的来。”朱翊钧说。
  他没有流一滴眼泪,那双眼却像是熬枯了心神,太子求着他,“父皇,你去歇歇吧,儿臣才送走母后,真的再容不下一点意外了。”
  朱翊钧晃了一晃,虚耗的身体终于撑不住,病倒了。
  便是病倒了也要过问细节,赞礼查优厚先例办理,不得闪失,朱翊钧定下的举行仪式的万寿宫香殿里有一根金丝楠木柱子有部份蛀损,工部提议用木料修复,节约时间,朱翊钧大怒。“娘娘在世的时候,不说用最好,朴实务劳,她死了,也不能让她匹配皇后身份的豪奢一次吗?给朕换金柱,马上换,而且不得耽误葬礼。”
  朱翊钧的身体本来也不好,他年轻时不注意,耗损了许多,老年也要受其害,王容与照顾他无微不至,才好些,现在王容与不在,他就复发的厉害。
  “都是我的身体拖累了皇后,若不是为了照顾我,她不会那么早去。”朱翊钧常挂在嘴边说这样一句话。
  荣昌,昭宜等公主都常住宫里了,只为了能时常陪着朱翊钧,宽他的心。
  王容与葬礼结束,棺材放在神宫,要等到朱翊钧死了才会一起合葬定陵。
  “我得快点去找她,不然她样貌变了,反而要迁怒与我了。”朱翊钧说,“她啊,小性子的很。”
  朱翊钧吃饭时好好的吃,一餐都没落下,吃药就没那么好说话,三碗也喂不进一碗。
  许杜仲摇头,陛下,并无活意了。
  太子一边处理政务,一边在朱翊钧榻前悉心照料。“父皇,你就当怜惜儿子,不要让儿子在这一年,丧母又丧父好吗?”
  “儿子求你了。”
  朱翊钧已经有些神识不清了,“你母后生了你真好。”
  “真的。”朱翊钧说,“你会是比父皇更要出色的皇帝。”
  “好好的把父皇和母后葬在一起。”
  “所有的妃子都不能入定陵,定陵里只能有我和你母后,知道吗?不然你母后要生气了,生你这个儿子,就不好了。”
  “父皇。”太子哀叹。
  万历四十八年七月,明神宗朱翊钧,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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