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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秦蓁蜷缩在方几上的食指狠狠动了下,面上却波澜不惊的:“昭姐姐在开玩笑吧。为了绣庄我设计经营这么多,怎可为一个男人放弃。我已立誓,终生不嫁。”
  “呸呸呸,当初只怕你看不上箫清羽,我们才同意提前写下和离书,哪有立誓这回事,乱说。”纪昭默念几声童言无忌,劝说道:“女子的归宿终究在男人身上,不然赚再多钱,也是无根浮萍。我知道你的顾虑,当初换作沈公子,一定不准许你插手生意上的事。我看箫清羽他不一样,对你百依百顺,甚至为了救我一个陌生人,不惜上山猎虎。否则,他怎的虏获得了你的心?”
  秦蓁抿紧唇瓣,据理反驳:“纵观古今,有成婚的女商能独当一面么。秦朝巴寡妇,唐朝高寡妇,胡女春酒店。”唇畔浮起讥诮。
  “这……妹妹,先夫人她”
  “你说我娘?秦瑟的出生,还不能够说明问题吗。我爹根本不爱我娘,在成婚后一年,就同姜如巧有了只比我小一岁的秦瑟。他只是看中我娘带来的利益,他也达到了目的。兔死走狗烹,我娘的蜀绣大业,就断送在了男人手中。我爹,沈木白,男人,都一个样。纵然箫清羽没有能力插手我的事,他会放任自己的妻子在外抛头露面跟人谈生意吗。日久年长,我不敢保证的事,不会去尝试……”
  “妹,妹妹,冷静一点,咱们慢慢说。”纪昭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一时都没话应了。
  她没想到,东家所考虑的远超乎她的想象。
  秦蓁从椅子上站起,准备离开。她冷眸透着疏淡,语气不容置喙:“鱼与熊掌岂可兼得。儿女情长于我来说,远不如母亲的基业。昭姐姐不必再提这个。等采完茶过后,我就搬出来和你们住。”
  第31章
  采茶的时间并不久,之所以要雇佣这么多当地人,就是为了快速采集最新鲜的茶叶。晌午时,秦蓁寻着大伙吃饭的空档,找到了苏夫人住的正宅。
  未进到里面见到人,在垂花门前,就遇到了门房的阻拦,说内宅是主人家所居,不可随意闯入。
  秦蓁拿出简朴的木盒,交给门房,嘱道:“小哥,这些天受到苏家厚待,我十分感激。听闻早些年苏夫人寻求‘春江花月夜’图用来嵌以屏风,我碰巧,从一绣娘手中得一类似,说不定那绣娘手中就有苏夫人所要的。请转交给苏夫人。”
  木盒上有裂纹,粗陋咯手,门房心想这等村妇能拿出何像样东西,本想驱逐,却见她言辞诚恳,乌黑真挚的双眼绽着恳切的星光,教人难以拒绝。
  门房撇嘴,勉为其难道:“你得先打开这盒子让我看一下,可不能随便什么东西往我们夫人跟前送。”
  要这个送那个也送,岂不乱套?下人也有规矩,无要事不好惊动主人家。
  秦蓁生在大户,了解他们做下人的避忌。当即不吝啬的开启盒子,甚至将里面叠放好的绣品展开来,让对方瞧个清楚。
  层层飞檐,攒尖入巅,云层如絮,飞鸟翱翔。一副瑰丽巍峨的楼塔仿佛触手可及,饶是门房不懂画和刺绣,看到这景象身躯也蓦然一震。他怔忡片刻,不再说什么,卷起画布走去了里边。
  秦蓁在垂花门外徘徊了半晌,并没等到苏夫人亲自出来,而是一个模样俏丽的丫鬟走了出来。
  丫鬟走到秦蓁面前,稀罕的打量她:“你那幅刺绣让我们夫人很高兴呢,”她多嘴了句,言归正传:“我们夫人让我来问,你跟她是不是故交,怎么会有那么珍贵的蜀绣,听门房说还有春江花月夜,那幅刺绣你知道哪里有吗。”
  秦蓁早作好说辞,提点道:“这绣品是从杭蜀绣庄得来的,虽有传闻杭蜀绣庄大不如前,但最近跟我的故交,一位有名的绣娘合作,她的蜀绣技艺精湛无比,具体的不用我多提,苏夫人看了那‘登黄鹤楼’便知。倘若苏夫人要寻春江花月夜,不妨让她去杭蜀绣庄打听看看。”
  丫鬟点点头:“我会转告给夫人的。”
  安下了心,秦蓁没有忘记本职,回厨房粗粗吃了几口饭,就加入队伍继续采茶。
  须臾,管事召集几个人,说要去额外的小茶园采茶。
  这流程一些常年采茶的人很清楚,小茶园是专门为苏家宗族种的罕见品种。去那儿之后不仅活少,很快就能休息,而且事后还能得主人家赠予,品一口极品茶,是工人削尖脑袋都想去的。那也没用,肥水不流外人田,小茶园通常是苏家的佣人自个儿去,没有临时工人的份。
  但这回管事喊的人中,破天荒混入了秦蓁一个外来人,嫉妒得同村人眼睛发红。
  秦蓁心想这大概是苏夫人的礼尚往来,没有白收她的礼物。
  只是跟着管事到了专属她侍弄的小茶园后,秦蓁看到某个人,不淡定了。她抿了抿唇,昨晚不可思议的记忆回笼,烧得脸颊有些发烫。
  管事笑着看向等候着的小伙子,对他们道:“登记时你们是夫妻吧,咱们苏家有规矩,干活时不把一家人放一块。这次是夫人发话,让你们小夫妻待会一同在这品茶。就这样吧,你们好好干着。”
  秦蓁僵笑,上下贝齿贴磨:“苏夫人真是一个风趣的人,多谢了。”
  小茶园的活儿不多,小夫妻俩要打情骂俏也不碍事,管事没多交待什么,捏着两撇胡子笑笑离开了。
  秦蓁低着头,没看男人一眼,专心致志将嫩绿的茶叶捻进竹篓。
  还没摘完一小半,小尾巴就黏了上来。
  “媳妇儿~”
  “喂,这是在外面。”秦蓁朝四周扫一眼,离他远了些。
  箫清羽沉下脸,患得患失的滋味在心尖翻腾。
  曾经,甚至在新婚之夜,他都还觉得妻子这种东西,不过是来分享他的担子,搭伙过日子的人。如果以前有人跟他说,他会连干活都没兴趣,只想看美人笑一笑,他打死都不会相信自己会是这种玩物丧志的人。
  现在,他一颗心都记挂在这个忽冷忽热的大小姐身上,又酸又甜,起起伏伏。
  那张苦脸,秦蓁没法看下去,不知不觉移步到他身边:“你怎么啦,累着了?要不放下我来做,我一个人也行的。”
  箫清羽摇摇头,心虚的俯视她:“秦蓁,昨晚是真的吗,不是我的梦吧。”
  秦蓁好笑的嗤了声,抿住笑意,故意问:“是吗,你做了什么梦?”
  “诶,你别这样,”箫清羽慌乱无绪,甚至魔怔在想是不是真的是梦,“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烦你,只是唔。”
  唇上突然袭来一抹香软,箫清羽大脑眩晕了瞬,继而扣紧眼前的人儿,攫吮她的齿舌。
  女人温柔的回应,将甜蜜的昨夜拉回,也将此刻的不安驱散。
  不知是他太贪婪,还是时间真的很短,他正想再深入时,被大小姐一把推开了。
  秦蓁擦了擦嘴角,转过身继续采茶:“可以好好干活了吧。”
  箫清羽意犹未尽,勉力嗯了声。要不是大小姐脸上残留的红晕,他都无法从她淡然的表情判定,刚刚那种举动她也是欢喜的。真是个琢磨不透又让他心向往之的女人。
  中途,两人勤奋采茶,免得留人闲话夫妻俩在一起就真的耽搁正事。半途,却有人来叫箫清羽,说是蒋舟请他去一趟。
  箫清羽时刻不忘大小姐,流连看她:“你一个人在这可以吗?”
  秦蓁点点头:“快去吧。”
  短短几句话,两人中间像从此牵了一条无形的线,动一动,都能牵挂感知对方。
  秦蓁觉得这是一种奇妙难言的感觉,从昨天之前决心他分开的沉闷抑郁,到今天的甜蜜如糖,两种云泥心境竟为那一人所生,那种除开利益之外能牵动她起起落落的感情,犹如缘木求鱼,铁树开花。
  男人回来时,兴奋溢于言表,他急于找到爱人分享,走秦蓁面前,执起她的手。
  “秦蓁,苏老爷想在金陵城开一间皮货铺,专收獭兔雪貂这些。他看中云山村的丰饶,想找一个当地人带队,找到所需的猎物。蒋舟听说后,立刻举荐了我。这还可以提取分成的,就相当于,我要当一间皮货铺的分东家了。”
  秦蓁扬起灿烂的笑容,止不住点头:“恭喜你。不过”
  “嗯?你说。”箫清羽喜欢看她脸上的笑,比雨后的海棠花还美。
  听到自己女人对自己的鼓舞,比当时得知这个消息,更加的满足。
  “提取分成或许只是暂时的,你不要指望把它当成正业。苏老爷的人对这片山头还不熟悉,所以需要一个当地人领队,等他们的人熟悉后,就不一定还收你了。”
  秦蓁之所以肯定过后会踢开,是从皮货这行生意上来说,风险大,利益大。如果一个农夫只出蛮力打猎,无法统领规划整座山脉,他们怎么可能让一个外人入股。就算箫清羽有那个才能,他也姓箫。
  “秦蓁。”
  “什么?”
  箫清羽难为情的挠头:“其实提取分成是我随意问了句,当时苏老爷神情还有点不对,只说考虑看看,我以为就有希望。出来时蒋舟提醒我,这一般是按数量算,我没当回事。听你这么说,东家好像当不成了。”
  男人说大话收不回来的架势,秦蓁紧抿住笑意,摸摸他的脑后勺:“已经很好了,大赚一笔也是好的,村里多少人可望不可即。等你有钱了,可以雇佃户,自己当地主,就不用那么累。”
  箫清羽凝视她,拢住她腰间压近:“你真好。”
  他捧起她白皙小巧的脸蛋,头缓缓低下去。
  阳光从茶树缝隙中泄下,斑驳的光影在两片若近若离的嘴唇上晃动。
  “咳,二位——”
  两人立即错开脸,佯装环顾左右。
  秦蓁心想还好将采茶工作完成了,了无负担的朝管家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托盘。
  “多谢管事了,也谢谢苏夫人的安排。”
  管事顺便去验收竹篓里的茶叶,满意的捻须:“你也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啊,这嫩芯都保留得很好,眼睛都看酸了吧。茶不是这园中的芽孢茶,是苏家前两天采摘炮制的。等你们明早采完最后一批离开,会包上半两芽孢茶给你们带回去。”
  刚采下来的茶叶泡喝的话,跟树叶没两样,无色无味。而且鲜叶中的嫩浆多,个别人触及会不适应。只有经过杀青、揉捻、炒制后的茶叶,才能喝出茶味。
  秦蓁再次谢过,管事说不打扰他们,先离开了。
  趁着白玉茶壶里的热水滚烫,秦蓁选了块草坪坐下,叫箫清羽一同过来,开始品茶。
  箫清羽撑着手臂在一边歪头看。莹润的玉壶跟大小姐白嫩的手腕不分伯仲,上下流动,行云流水,就一下午看这套动作,他也不会觉得腻。
  不过看大小姐的手法,箫清羽有疑问:“泡茶需要这么麻烦吗,不是直接冲开水?”
  “这是悬壶。”高冲。
  她没有说完,笑着摇了摇头,将一盏泡好的普洱递给箫清羽。
  然后自己也执起一杯,沿着白玉茶杯边啜吸。
  她品了两小口,点头,又摇头,目露憾色:“汲来江水烹新茗,买尽青山当画屏。这茶是好茶,可惜水有一股井水的味道。泉、雨、湖、井、沟,其中泉水泡茶是为最佳。”
  秦蓁转头一瞧,便见他的茶杯如鲸吸牛饮般已经被喝光了,男人端着空茶杯,凝望着她。
  秦蓁有点好笑,执起茶壶:“渴了吧,再喝一点。”
  箫清羽躲开了手,耷拉着头,幽幽轻叹:“我没喝过好茶,也没认真品过茶。秦蓁,我还是觉得,自己不过一介粗鄙的匹夫,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趣。我也听过村中姑娘偶尔谈及,幻想她们的未来夫君是富家缙绅,甚至是披盔戴甲的将军英雄。如果有的选,不会可能,选我吧。不瞒你说,从昨天开始,我就一直陷入彷徨当中。你呢,有没有一点不确定,那个人是我?”
  赤诚的心摊露开来,是脆弱又敏感的。也许在村中,他是数一数二的猎户,种地的好手。
  但在他们读书人眼中,就是林渊说的,秦瑟说的,沈木白说的,无知的粗汉一个。
  就像,她才说茶道时的声音很美很甜,他却对她所说的内容一无所知。
  “富商之家,我已经经历过了,勾心斗角,云诡波谲,也没什么好的,”秦蓁眺望远方山峦,缓缓吸了口气息,“将军愁惨放边关,望长安,更凄然。逐虏驱胡,不教过阴山。未改年华谁欲死,浑无力,卧军前。”
  目光移到他脸上,“膏腴良田,稻谷丰收不好吗,你喜欢饿殍遍野,青黄不接的日子?傻瓜。”
  箫清羽咽了下干涩的嗓,覆上她的手:“现在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是吗。”
  秦蓁微微笑,软下身段,枕靠在他腿上。
  向上仰视他,安然的蹭了蹭:“别把我想得那么遥不可及。总要面临危险的将军,周旋在魑魅魍魉中的富商,我都不喜欢。或许,只因那个人是你,我才喜欢。”她略赧然的别过视线,望向湛蓝的天空,“我渴望的,不过就是自由和安稳,再加上有你,一切都刚刚好。”
  大小姐的声音轻而缓,柔且坚定,像泉水,又像太阳,给了他无限的滋润和光亮。
  他说不出她那么感人肺腑的话语,只将她搂如珍宝,情动的唤她名字,一声又一声,像喝醉了般痴缠。
  他又想碰她了,唇试着亲了她的两下。念及她方才的推阻闪躲,他迟疑的抬起灼热的双眼:“可以了吗。”
  秦蓁黑漆漆的眼珠子贴着眼眶无语的转了一圈,绕上他的脖子,贴他鼻尖儿:“茶已经采完了。傻瓜唔。”
  修剪得平整的草坪被两人翻滚过波浪般的痕迹,周遭空气都变得炽热,晚霞七彩的光晕大片照耀在像马拉巴栗的两个人身上。
  喘喘呼吸声随风传荡,羞软了树叶,红透了芭蕉。
  更让藏于茶丛背后的二人,捂脸仓皇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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