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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哟,这是在干嘛呢,青天白日的。”
  一道调侃的声音传来,裴承志摇着一把竹骨扇晃悠悠的走进来,旁边还伴着另一个男人。二人以竹扇颜面,不知在说什么。
  “裴少爷。还有这位是?”秦蓁不识得另一个人。
  那人将带来的竹篮水果放桌上,朝他们走过去:“弟妹好,我叫蒋舟,是清羽的朋友。在城里做水果生意,这回回村照看果林,没想到半途听说你说出事了,途中又遇裴少爷,就一同结伴来来探望。没事了吧?”
  “没有大碍,是我大惊小怪,把村民都吓到了。”秦蓁抱以微笑。
  裴承志不甘示弱的挤上来,递上一礼盒问候:“秦姑娘,这是我从家里带的红枣阿胶,你被水蛭咬了,需要补血。一定不许推辞。”
  秦蓁眉毛微拧,淡声纠正道:“我已嫁作人妇,裴少爷该唤我箫夫人才是。你这礼物过于贵重,我不能收。”
  蒋舟睨了裴承志一眼,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箫清羽感到奇怪,按说蒋舟与裴承志并不熟,怎么进门时就掩面私语,现在眼神还互有交流。
  看裴承志尬在那,箫清羽却从他手中接过礼物,道:“秦蓁脸皮薄,我代她收下吧。不客气了裴兄。”
  谁收下礼,那意义大不一样。裴承志压下心中酸楚,觍颜说应该的。
  他们不便在屋中待久,箫清羽出去送他们。
  蒋舟性子较直,避开裴承志,忍不住拉着好友问:“裴承志说你跟秦蓁还未圆房,她不甘心嫁于你,是真的?”
  箫清羽眉梢跳动。他没想到在裴家那桩小事能让裴承志捕捉到风息,还将这件事牢记这么久。
  见好友神情就知真假了,蒋舟惊诧:“竟然是真的。那你们什么打算,准备和离了吗?”
  这时,一只脑袋钻入他们中间,嘿嘿坏笑:“想把我支开?蒋舟,现在你信了吧,秦姑娘可还是个姑娘。什么箫夫人,都是她使的障眼法。”裴承志得意起来。
  箫清羽心头一团乱麻,皱起眉宇:“我跟她的事,你们不清楚,别造谣。”
  他不敢说得太清楚。如果是关系坐实了,以后万一和离,对她名声有损。这种事他也不会坦然承认。
  裴承志念及那小妇人的绝色容颜,舔了舔唇,拍箫清羽的肩:“箫老弟,不是哥哥不仗义,秦蓁不喜欢你还一直不肯和离,嗯……以她的美貌找下家肯定不难,难在找一个不介意她和离过的。她等的救星就是哥哥我哇。我呢……还没娶正室,也理解秦蓁的难处,非常喜欢她。我家又……哎哟!”
  话音未完,胳膊被一道大力往外翻拐折叠,痛得暴跳。
  箫清羽擒住这满口胡言的人,冷冷道:“你没娶正室,但有妾室。你所谓的理解她,不过见了她一次面,看中她的容貌,将她当成以色侍人的人。秦蓁是我的妻子,收回你的心思,否则你是地主儿子又如何。”
  骨头‘咔擦’一声,道出了未放完的狠话。
  “啊啊,别,都是兄弟。”
  箫清羽推了他一把,转身进院进屋了。
  裴承志让蒋舟给他胳膊扭回来,蒋舟故意折磨了他一番,才将骨节正位,骂了句:“该。”
  裴承志死不甘心:“反正等秦蓁一和离,老子就娶她。哎哟这狠人!”甩动胳膊。
  蒋舟看向他,裴承志说别瞪:“咋,你又不是箫清羽,激动个什么。你难道不为秦蓁想想,她和离后咋办,没了我这个打着灯笼难找的好男人,谁救她脱离苦海。”
  蒋舟抽了抽嘴角:“人家啥事没有,你别捕风捉影。等有那一天再说吧。”
  回到屋中,箫清羽对着一篮水果坐下,捡着里边的杨桃剥,一边陷入沉思。
  他对裴承志的话不甚在意,可有一句话提醒了他。大小姐如果不喜欢他,以她伶俐果断的性子,怎么会拖着不和离?她新婚之夜解释说,要等她寻到可靠的生计站稳脚跟,否则怕村里人议论,让她无法立足待不下去。
  可靠的生计是指什么?和离之后,她难道还待在云山村?
  那份若即若离的情愫,是因为什么,在逃避他。
  箫清羽将一颗颗的绿色的果肉剥在盘子里,用水洗了满手的绒毛,端着盘子走向床边。
  他坐到旁边,将一盘处理赶紧的果肉放在她面前:“挺新鲜的,尝尝。”
  秦蓁惊叹了声,捻住一个咬掉一小口,酸甜的滋味令她口齿生津。
  “我很喜欢吃这个,但就怕剥这皮,谢谢啊。”
  当时那丫鬟说大小姐连果皮都不想剥的时候,他当真无语。想想现在……只能说世事难料。
  箫清羽陡然想起件事,叫她自己端着吃,他阔步走到箭筒边,蹲下,翻找出那本小册子。
  以往被揉皱蜷缩在竹筒里不见天日的小册子,此刻被男主人小心取出,推开展平,归为珍宝一类,放进了装兽骨的抽屉里。
  他不识得上面的字,改日进城找个先生解说吧。
  第29章
  无力的双眼在暗夜中睁了良久。为什么,那一个早上,她主动抱住自己,柔荑轻抚他的脊背,这些难道是他的臆想?
  箫清羽侧蜷着身,盯着身旁这座忽远忽近的小舟,她看似很近,等他想抓住时,又飘得很远。
  月落日升,万物归于平静,万物又开始苏醒。他彻夜未眠,拂晓时分,她黝黑的发丝一根根变得清晰,柔顺逶迤在枕上,像一汪流动的潭泉。他忍不住伸手,拨弄她的发梢。
  从上至下,像抚过绸缎。发尾有一些揉卷在枕下了,他探入,想将其整理出来。手指伸到荞麦枕下,无意触到了一样东西。
  箫清羽念及下午她被吓到的刹那,往身后藏的东西,眼眸微闪。手不受控的,将秘密压在枕下的东西一点点扯了出来。
  摊开压得平整的绸布,借着晨曦的微光,箫清羽视线触及到绣布上图案的瞬间,被惊艳到了。这是一朵姿态复杂的芍药花,上面似有风吹过,层叠的花瓣掀起,萼叶往一个方向微偏,勾枝缠绕,姿态各异。即便看不清颜色,他也肯定这是一幅鲜活的芍药花图。
  箫清羽起身掌灯,走到门外去,仔细打量手帕。半晌,他提上秦蓁给他做的鞋,对比上面的水纹图案。
  他虽不懂刺绣,但能对照得出,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进门后未曾用过这么华丽的帕子,是拿去卖的,还是,她一直未跟秦家断了联系?
  秦蓁又歇了两天,能下床后,自然不会错过赶集的日子。告知了家里人一声,怀揣周氏给的掐算好的钱,步行去了城里。
  故意绕了几处荒僻的小道,秦蓁来到了城郊绣坊。
  最近绣庄稍有起色,云霜忙着外出去选购布料,宫如雪在加紧收徒训练新人,只有纪昭抽出点时间,招呼秦蓁。
  坐在自己的地盘,秦蓁悠闲的啜茶,闻着宫如雪细心添置的百花香,上回提过一次的。
  边听纪昭禀说绣坊的情况:“杭蜀绣庄有我们的加入,并不是丝毫起色没有,不过,还是些小生意。从前的大客户流失掉了,还需慢慢累积。东山再起可并不比白手起家简单。”
  秦蓁知道,姐姐们怕她一次次听到这些平淡的消息,会心态不稳剑走偏锋,每回都要夹带两句宽慰她的话。她平和笑道:“我懂的。不过眼下我需要你们办一件事,我们的刺绣镇宝之一‘春江花月夜’,你们可找时间绣好了?”
  既是刺绣镇宝,并不是临时按客人订制所做,而应一开始就绣出,故而这么问。
  纪昭心头微跳,秉着她是东家,不能因年龄而小觑的态度,压下疑惑老实交待:“不瞒东家,二十一位绣娘紧赶慢赶,前天才完成了一幅。如需展览或兜售,还需东家完成朱雀的眼睛和天边的彩霞部分。”
  “带我去作坊吧。”
  “……是。”
  箫清羽尾随到这个偏僻的绣庄后,见迎她的人是纪昭,而不是林渊,他就没有多逗留,折回了城中。
  杭蜀绣庄,他盯着招牌上几个大字,虽不识字,但议亲时曾随家里人来观摩,这里就是秦家开的绣庄。
  客人稀疏,门可罗雀。箫清羽畅通无阻的走进里面,他敲了敲柜桌,提醒打盹的小二。
  小二慢吞吞的擦了口水,撑着懒腰:“要什么,自己看。”
  这可把箫清羽难住了,货架上摆了琳琅满目的绣品,不可能全是大小姐绣的吧?
  他想了想,缩小范围,不确定的道:“我要最好的蜀绣。”
  小二翻找了几块,放桌上。又懒懒的撑着手臂打起瞌睡。
  箫清羽很快从中找出熟悉的针线手法,是一朵牡丹花,跟芍药花大同小异,那随风晃动的姿态,简直一模一样。
  他怕自己看错,又去货架上选了些对比,很多都不是这种感觉。
  难道大小姐对她爹妥协了,悄悄帮助杭蜀绣庄?她因为过不久可以再获秦家宠幸,做回她的大小姐,所以对他若即若离?
  箫清羽又吵醒小二,问那牡丹绣帕:“请问这是谁绣的,绣得很好。”
  小二打了个呵欠:“那是跟我们新合作的苏家绣坊,苏绵雨姑娘带来的。嘿,你东问西问的,到底买还是不买?”
  箫清羽含糊的说:“我再看看。”
  然后趁小二又打盹之际,悄悄溜走了。
  表现动物的质感通常采用晕针手法,辅以纱、切等特技,尤其是画动物眼睛部分,以针代笔,绣出来的不仅要有笔墨有的润泽感,还要有透亮的灵动感。‘画龙点睛’一步乃是这副绣品的精髓之一。
  秦蓁坐在绷架前,飞梭的针线交织着各种绣法。她面前隔了一层半透明白纱,外面坐着纪昭。纵然亲密如纪昭,也不敢窥视先夫人留授给东家的绝技。
  纪昭拉拉扯扯说一些闲散事情,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东家的用意。
  秦蓁没有隐瞒,告知:“妇人常居于深宅,不容易得见,不管是以杭蜀绣庄的名义,还是我这个落魄大小姐的名义,避而不见的可能性居多。我便想起四月的采茶季节,苏家大户家中承包了茶园,就离云山村不远。届时他们会就地招募采茶工人,我会过去,趁机将礼物奉上给苏家夫人。如果知道是自己工人奉上的礼物,她没有拒收的道理。”
  听她念及,纪昭很快想起这户人家,是秦家以往的常客,富贵显赫。
  “苏夫人往年花费很多心思,金银玉器不眨眼的往秦家抬,也无法获得‘春江花月夜’这幅至宝。届时我将‘登黄鹤楼’赠予她……”
  “啊,怎么变成‘登黄鹤楼’了?”纪昭不得已打断东家。
  片刻,帘子那边传来东家无语的声音:“我把她最想要的送给她,她还能被吸引来?”
  纪昭胀红了脸,这道弯折很快转了过来。‘登黄鹤楼’跟‘春江花月夜’有异曲同工之妙,后者更为珍贵。目下整个金陵城,都无人绣出这两幅。当然,要是直接挂出来,指不定又被人指说骗子。届时有识货的苏家人帮衬,借势东风,自然火起。
  具体怎么做,她并不担心聪明的小东家。纪昭另提及一事,“东家,我有办法让你离开箫家不被怀疑,你先搬出来吧。”
  针头欻的扎进手指,秦蓁快速的缩手,避免血液污了整幅绣品。
  “东家你怎么了?!”
  纪昭冲到帘子前,迟迟不敢进去。
  秦蓁吮住指头,平静道:“我没事,绣累了,歇息一会。”
  纪昭坐回外边的椅子上,跟她道出计划:“我家柏哥认得一位船夫,是值得托付生命的挚交。由他作证你出海远行,姜如巧绝盘问不出什么。到时姜如巧只以为你受不了乡村贫瘠,逃跑了。过后你就随我们住在这里。”
  半晌不听回答,纪昭唤了声:“东家?”
  “嗯?你说什么。”
  声音惘惘然。
  “东家,是对箫清羽动心了。”纪昭轻声道,不是在问她。
  秦蓁声色惶然,激动站起:“昭姐姐,你在胡说什么。”
  “妹妹何必瞒我,你每回来,提及箫家柴米油盐的生活,神色并无半分苦楚,而是乐在其中的样子,念及箫清羽,更泄露出少女情怀。姐姐是过来人,也是你的亲人,你懂吗。”
  秦蓁颓然坐下,点点头,承认:“这件事不在我的预料之内,但我也无必要说对不起,我会克制住自己,不会拖累大家。船夫那边,你去安排吧。”
  纪昭拨开了帘子,走过去,将她往外拉走,动作有些粗鲁恼怒。
  二人在外间落座下来。纪昭又气,又苦口婆心:“不要满脑子都是绣庄,你既喜欢箫清羽,就跟他坦白,好好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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