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节
“梁丘云先生这个人,看似忠厚老实,实则阴险狡诈,心胸狭窄,工于心计。他只记旧怨,不念旧恩,不信你看看,当年提拔他的人,给他机会的人,现在有几个有好下场,有几个还在他身边?当年梁丘云与新城影业的方曦和老板之间,恩恩怨怨,非常复杂,这些事老一点儿的业内人都知道;对不夜天会所的老板甘清呢,甘清投资了他的电影,但也给他造成了很大伤害——这一点,恐怕你们要去北京走访几位当年的富二代子弟的,才能知道,我不想讲了!总之,这两位,全都是《狼烟》第一部 的投资方,是推起了梁丘云的人,与此同时,他们又在随后的同一起车祸中离奇受难。我没有暗示你们什么,我只是告诉你们,为什么后来我躲来香港,躲得远远的。我认为任何一个和梁丘云有过过节的人,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你曾对他多好,都应该小心谨慎,离他远一点,汤贞就是前车之鉴。”
“后来我一直对这个人有怀疑,老实讲,因为当年那个凶手一直没有捉到。他有充分的动机,也有作案的条件。当年在《狼烟》片场,他还真的饱经历练,不仅心理素质高,而且身手不凡,当时就可以和我们剧组的正统武师过招,而且他偷学了很多很危险的动作。这个话我明白告诉你,梁丘云不是普普通通的娱乐明星,你们几个人和他多打一,他都不一定会吃亏的!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千里迢迢来香港找我问他的事情,哪怕背靠嘉兰塔,我也建议你们小心!”
朱塞朱经理这天早晨收到安保中心发来的邮件,他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工作汇报,扫一眼拉倒了。结果看完了第一页香港导演丁望中的陈述,朱塞的手悬停在关闭的按钮上,直接停住了。
不久之前,蕙兰和周叔叔的小儿子周子轲在雨夜出事。警方根据监控和现场证据,抓住了好几个疑犯,子轲却直指并不在嫌犯之列的电影演员梁丘云是幕后主使,杀人未遂。
这是个天大的罪名。哪怕朱塞如此了解子轲的性格,知道子轲不会因为感情之类的缘故就随意陷害诬告他人,但梁丘云——虽然从未合作过,朱塞也早就风闻过他的励志传奇,业内人都很精明,如果不是足够优秀,梁丘云走不到今天这个地位。
记得谈亚星收购案的时候,梁丘云虽然被朱塞他们半道搞了“破坏”,也表现得十分有风度;找嘉兰天地谈《狼烟》第三部 的彩蛋合作时,他不仅态度诚恳,还风趣地谈论起亚星收购案来,连嘉兰天地的几位负责人在朱塞面前提起梁丘云来,都忍不住称赞连连。
杀人?这是不是太离谱了呢。
朱塞往后翻这份文件,安保中心的秘书在每一页都标注出了重点,意思是经过他们多方查问,丁望中的话在许多人口中都得到了证实。亚星娱乐公司副总经理,曾担任梁丘云经纪人的郭小莉女士说,梁丘云在练习生阶段“可以说是个忠厚老实的孩子”,但从出道后,慢慢就变了,开始学会撒谎,好伪装,擅权术,使各种小的心机,连最亲近的人都会被他蒙蔽。“梁丘云对方曦和恨意很大,”郭小莉说,“他也确实对我提到过子轲的名字,因为……因为他想得到一切,哪怕他得到了那么多,他想拿到亚星,他想让亚星在他手中被摧毁,哪怕亚星是那个曾经给他吃,给他住,给他提供了舞台的地方。”
“五年前……五年前我不知道他到底参与过什么,那时候我们大家都很乱,他一炮而红,而所有人……五年前,他把阿贞带走了,”郭小莉说,“你们要问我,我可以和你们说说这件事,这是个秘密……你们要查他,我尽量去配合,但我希望你们也有自己的职业道德,一定,一定不要再去影响阿贞未来的生活,好吗?”
“就是阿贞失踪的那段时间,没错,就是,《狼烟》首映当晚,阿贞被他带走了。那段时间,我只通过梁丘云的手机和阿贞通了一次电话。梁丘云告诉我,他把阿贞保护得很好,那是一段危险时期,他警告我,不可以报警,不可以去看阿贞,不要试图把阿贞送出国去,因为警察和我都会暴露阿贞的位置,而出国更不安全,大街上有杀人司机,有警察都抓不到的杀人犯,是方曦和的仇家杀完了方曦和和甘清,要找阿贞了……总之就是这一类的话。说实话我很为难,我没有尽到保护好阿贞的责任,早一些看透梁丘云这个人的本质。那段时间我去过梁丘云的公寓,想偷偷看看阿贞,结果发现他搬家了,后来他的新家被曝光,在一个桥底下的老破小里,我跑过去敲门敲了半天,也没听到阿贞的声音。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他当时到底把阿贞藏在哪儿了。”
“没有,阿贞什么都不告诉我……阿贞后来出现的时候,你们看过新闻吧,受了那么多伤,整个人精神恍惚,梁丘云说是阿贞自己受刺激,弄伤的。我们那时在医院治了很久,每天被人指指点点,被媒体造谣。问阿贞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说,全闷在他自己心里,他是为了公司,为了公司里其他的孩子,因为那个时候……我突然想起,我突然想起来了。”
“阿贞逃出来的那天,梁丘云好像给我打过一通电话……他问我要阿贞的护照?”
汤贞曾经的助理温心小姐说她并不清楚汤贞当年失踪的事情,但她对梁丘云印象极差,因为梁丘云的事业一直要汤贞老师帮衬,汤贞老师出事后,梁丘云却从不帮忙。“报纸上关于他的事全是假的,你们要曝光他吗?他是个骗子!”
汤贞身边另一位助理祁禄则证实了丁望中的另一番话。祁禄与梁丘云在练习生时代起就走得很接近,还跟在梁丘云身边学过一点防身的功夫。“梁丘云对我和汤贞动过手,”祁禄表示,“大概是,去年年底的时候。(在哪里?)在汤贞家里。(可以描述一下他的动作吗?)他把我踢到墙边,踩在我身上,抓起我的头,往地上敲,他把汤贞掐着脖子扔到地板上,还打了汤贞好几个耳光,打得嘴都流血了。(你能保证你的话是真实的吗?)汤贞当时送我去了医院,有病例记录。(那么汤贞老师呢?)他没有去,他自己在家里。(你们为什么没有报警?)你们嘉兰塔的人,应该体会不到。而且那天夜里死人了。(死人?)就是那个叫方遒的人,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凶手没有在现场留下证据,也没有被抓到。”
“(对于梁丘云,你还有别的想说的吗?)他是个很危险的人,是个暴力分子,我曾经认识他,但不了解他。他好像很恨我们,可我们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如果不是你们当时在邮轮上修好了船,救了汤贞,后来周子轲又买下了公司,我想,我不知道我们现在会面临什么样的生活。(你还有什么要写的,可以一并告诉我们。)我上面说的内容不要告诉任何无关的人,我猜周子轲前段时间出事,大概是和梁丘云有关,所以你们才专程来问我,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你们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周子轲,汤贞应该也不希望他知道。”
梁丘云昔日的好友兼情人柯薇称,梁丘云无情无义:“他看起来谦虚大度,实则小肚鸡肠,业内人他谁都看不上,谁都讽刺。你看他现在和陈小娴卿卿我我,好像恩爱夫妻,他和我说过无数次他只需要一个天真无知的富家女给他生个孩子!孩子!从头至尾孩子是最重要的!有钱的老丈人第二重要!所以他不要汤贞,而我被迫吃了那么多年的避孕药,这就是好莱坞巨星,这就是所谓的平民英雄梁丘云!我呸!”
“他家里有枪,你们知道吗?我知道,而且我知道这是违法的!还有啊,我告诉你们一件事,他家新房子有古怪,外表看起来三层,其实盖了四层,里面一定藏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东西!”
云升传媒公司在上周忽然宣布裁员,大量入职不到两个月的员工离职,旗下新签的几位艺人也纷纷终止了合约。离职的员工们向嘉兰塔方面提供了大量可有可无的信息,譬如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公司会开始裁员,大家原本都在筹备《狼烟三》上映前的宣传,而通知是通过万邦娱乐集团的邮箱发过来的,他们每个人最近都没有见到老板梁丘云,公司旗下目前仅剩一位艺人骆天天,解除合约的纸面合同应该也给到他了,但他据说到现在还没有签——“骆天天和老板私人关系匪浅,是那种养在剧组房车里的小情儿的关系,这不是谣言,这是真的,所以我觉得骆天天能在北京待到现在也挺神奇的,可能万邦公主不知道驸马有多会玩儿,我们老板在这方面可不是一般人。”
“云老板……我听说他好像有点精神疾病的倾向。之前有个同事在他车里看到了一盒氟硝西泮,你知道氟硝西泮吗,一种抗抑郁的药,好像能把人迷晕。那个同事没过一周就因为工作出错被辞退了。现在我们都和他一样了——”
朱塞接到吉叔内线电话,说医院的团队来了,正在楼下给子轲做身体检查。朱塞忙下楼去,正巧听到主治大夫说了句:“恢复得很好嘛!在家里吃得好,养得也好,接下来可以适当运动运动了!”
周围人都欣慰,大松了口气。朱塞走到门外,瞧见子轲坐在门里,上半身只套了条弹力带,人群中,子轲主动伸过手去了。窗外大片阳光透进来,将子轲的手臂皮肤照成灿烂的浅金,子轲去握他的恋人的手。
汤贞站在他身边,离子轲很近,关心地看他,听大夫的说法。朱塞在门外远远看着,热恋中的子轲丝毫不顾及周围这么多家人、陌生医生、护士,他把汤贞拉到身边,十指相扣,瞧汤贞的脸,连手都舍不得放开。而汤贞一张脸蛋漂漂亮亮的,乌发在背后阳光的照耀下,蓬松地垂在肩上,汤贞穿了件圣诞红色的毛衣,显得整个人都神气,很是健康,一双眼睛笑着看子轲,那眼神既明艳,又含蓄。汤贞笑得能看到牙齿的白,马上又把嘴闭上了。
医生们给子轲留了一些新药物,还嘱咐了一二三四条,写在纸上交给吉叔,要子轲记得遵守。大家开始把医疗仪器装进箱子里,子轲站了起来,把手套进阿贞递给他的睡衣的袖子里,子轲边系扣子,边低头在阿贞耳边说了句什么。片刻后,他抬起眼看了门外,他走过去,帮堵在门口的大夫们把价值百万的仪器箱往外抬。
朱塞站在门外,也帮忙搭了把手,等收尾的小护士们都走了,朱塞抬起头,正好看见了喜气洋洋的吉叔站在身边。子轲长大了,会随手帮别人的忙了,脸上常有笑容,对人说话时,那句子也越来越长了,好像这几天还和吉叔一起搞了搞院子里几棵大树的冬季护理,吉叔天天比过年还高兴。
子轲牵着阿贞的手从房间里出来,终于得到了大夫的允许,子轲似乎等不及要带阿贞出门去跑马林地了。
“阿贞啊!”朱塞突然叫道。
阿贞跟在子轲身边,脸上还笑的,这会儿回过头来,一双大眼睛抬起来。
“朱经理?”他听朱塞说话,乖乖站住了。
朱塞在前头走着,两个年轻人跟在后面。边走楼梯,朱塞边回过头去,正好瞧见子轲的手在后面搂阿贞的背,每时每刻,他总想和阿贞有什么身体接触。
像任何一个坠入爱河的年轻人一样。
汤贞站在朱塞房间的办公桌前,不知道朱经理给他的这叠资料是什么。
他拿过来,看了身边的小周一眼,翻开没有字的厚封皮。
“是这样的,我们嘉兰剧院发起了一个项目,”朱塞坐在他的书桌前,他只有偶尔上山来才住这个房间,这会儿他抬起头,认真对汤贞说,“明年计划和电影学院那边儿合作,在国内发行一套表演方法书系。”
汤贞垂下眼睛,瞧着没有字的封皮下面扉页写着一行字。
电影文本的表演再创造,电影学院特聘讲师:汤贞(21)
汤贞低着头,看着扉页也不讲话,小周的手捏了捏汤贞的肩头。
“电影学院那边呢,找到了阿贞你当年讲课时交给学校的一份讲义底稿,推荐给我们放在这次的书系里。所以我带了这本校对稿过来,请你过目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想要增删的内容,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对吧。”朱塞轻松道。
汤贞抬起头,皱了一下眉。“谢谢朱经理。”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破涕为笑了,终于。
朱塞觉得子轲和阿贞让他想起小时候的学生恋爱,玩要在一起玩,散步要在一起走,一起学习,一起工作,饭点儿要坐在一起吃饭,有时一个人有点事情,另一个人就在一边做别的事,过会儿两个人又聚在一起,好像才下课,又要一起出去玩儿。
只要是住在这栋大宅子里的人,在这件事上都很有默契。用子苑的话说,只要看过子轲和阿贞在一起是什么样子,就很难再想去“拆散”他们。
毕竟人一生当中能遇到一个令彼此陷入热恋的人,是多么大的幸运。
身体检查结束的隔天,子轲开始晨练了。每天早晨,吉叔戴着园丁手套,戴着老人家的毛线帽,惊讶瞧着子轲天不亮就穿一身休闲运动服出门,在家门口台阶上短暂热身,然后上山下山地跑步。
偶尔还跑步去跑马林地,帮驯马师喂一会儿马,有时牵一匹马到家门前的院子里,让《罗马在线》的摄影师们拍几个镜头,介绍他童年时最爱骑的马,现在已经老了。
阿贞和子轲总是一对儿双胞胎似的,晨练就开始跟不上节奏了。他往往起得晚,早上起不来,所以只有在早饭桌上两个年轻人才会第一次见面,坐在一起说一会儿话。子轲自从开始晨练,胃口好了很多,在全家人面前大口吃苗婶做的早餐,让苗婶感慨不断,一早起来就干劲十足的。
大宅这边儿原来还有些运动器材,因为家里很少人用,都搬到南山别墅去了。吉叔给朱塞打电话,说子轲想要健身,想练拳击,学一些拳法,托朱塞从嘉兰天地的健身门店里请一位专业教练来。
朱塞琢磨着,子轲小的时候,因为学得快,什么都懒得学,现在大了,反而开始主动学东西了。
子苑从今年六月,就培养起了每天看一集《汤汤美食厨房》的习惯,她惯做西餐,对中餐很多窍门拿捏得并不是很好,就算曾在苗婶指导下突击过一阵子,刀功也不太长进。这天她在厨房里边切冬瓜边和苗婶说话,一歪头,发现一个人影站在门外。
子苑站起来,手里还拿着菜刀:“阿贞?”
“这是《汤汤美食厨房》第四次做冬瓜菜肴了,”平板电脑里传出年轻人极富有朝气的声音,在观众们的欢呼声中对麦克风说,“还有人不会切冬瓜吗?为什么节目组就不能端一盘切好的冬瓜上来,这么大,还需要我来演示怎么切吗?我要,嗯……我要找几个看起来就很认真的同学上来……这位同学,你看起来很认真哦,你不要笑得这么开心,一定要切得比我好才行,不然你要把整个冬瓜都切完——”
阿贞从门外进来了,他手里抱着一个饭盒,好像不太敢进这么大的厨房,他看到了周子苑,然后听见平板电脑里,二十岁的“汤贞”正在节目上“刁难”观众,无奈地手把手教上场观众如何切冬瓜。
“阿贞,有什么事吗?”子苑问。她这时反应过来,急忙把平板电脑关掉。
“小周打电话说他肚子饿了,”阿贞小声对苗婶和子苑说,笑了笑,“有什么吃的我热一下吧,送过去给他。”
健身流汗就容易饿肚子。周子轲走到休息区,打开营养师调的补剂来喝,他低头按开手机,看到姐发来一条消息,是一张照片。
阿贞的毛衣前面系了围裙,正卷起袖子,和苗婶在案板前一起用手捏冬瓜丸子,阿贞回过头望向镜头后面的人,没注意到镜头。
天开始暗了,林间的风越来越大,卷起地上潮湿的枫叶,鸟儿都藏身进吉叔新挂的鸟巢里。汤贞在毛衣外面套了件厚外套,他抱着饭盒,徇着山间逐渐亮起来的路灯,在司机小胡的陪伴下朝小南屋的方向走。
周子轲摘了拳套半天了,他坐在场边,因为流汗太多,觉得弹力带有点不舒服。他特别想抽烟,不能抽,就想着阿贞怎么还不来,忽然从楼下传来小南屋楼梯特有的那种一踩就吱吱呀呀的声音。
《罗马在线》的摄影师们正采访教练,就见子轲刚才还嫌累,忽然站起来,也不累了,二话不说把拳套戴上,走到场中就揍那个悬吊在空中的沙袋。
汤贞穿过中式的老走廊,用手抓一路上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他怀疑头发上粘了从树上吹下来的虫子,站在门外的时候,汤贞正好瞧见小周一拳头把沙袋揍得飞到了半空中——
“哇。”他不由自主张嘴惊呼,手还放在头发上。
第203章 日出 22
周子轲在小南屋吃了晚饭, 是阿贞和姐姐、苗婶一起做的冬瓜手打丸子, 为了子轲的胃口,大家都颇费了一番细致的功夫。周子轲看到阿贞坐在他旁边, 把拳套抱在怀里,阿贞并不饿,想是在厨房已经试吃过了,周子轲用勺子舀了丸子,从中切断, 盛了些汤一起,举到阿贞跟前。
阿贞张开嘴, 就着他的勺子把半个丸子吃进嘴里。阿贞看周子轲的眼睛,一脸幸福的,满足的神采。阿贞站起来了, 周子轲抬头看着他走到了在另一桌吃饭的教练旁边, 坐下了,主动和教练说话。
阿贞似乎很在意周子轲会不会受伤, 毕竟还没有完全恢复。两个人穿上了外套, 下楼,从南山别墅出来,小南屋外头有口井, 井架上蹲坐着几只野猫,是被《罗马在线》剧组成员在小南屋吃饭的香味吸引来的。周子轲出院子时看了那些猫一眼,他来的路上开了辆阿尔法罗密欧,是朱塞年轻时候的老车, 这会儿也停在院子里,周子轲牵着阿贞的手,决定步行沿着山路台阶往下走。
路灯照亮了周围斑斓的树影,周子轲突然说:“小南屋好久没人来住了。”
阿贞看他。
周子轲喃喃道:“我记得小时候,我在这边儿睡觉,窗边经常有猫在蹑手蹑脚地走。”
阿贞说:“它都是这么走路,不是蹑手蹑脚……”
周子轲说:“我一回头看见它,它就立刻跳下去蹿了。”
阿贞想了想:“可能怕人。”
周子轲说:“然后我第二天下楼,就会看到我妈,要么就是吉叔,让厨房做了一些猫食,一群猫就趴在他们脚边,呼噜呼噜地吃东西。”
阿贞抬起头,夜幕中,他思索小周想表达什么。
“小周你喂过猫吗?”
“没有。”
阿贞想了想。
他的手被小周握着,阿贞反过来,用自己的手心去反握住小周的手。
周子轲在山路上,又和汤贞聊起一些别的,多是些童年时代在南山别墅避暑的时光。他在外漂泊那么多年,所有人都知道他对这个家毫无挂念,照理说,应该什么都忘记了。
也许只等待着一个契机,需要某个时刻,才能亲耳听他把那些遥远的回忆越来越多地讲出来,才能让周子轲自己都承认,他记得的原来有那么多。
他们没回大宅,经过活动中心时,看到不少居民正和山上气象站的员工打乒乓球。周子轲握着阿贞的手,他们走侧门进了一道篱笆,漫步过一条小道,上了图书馆的台阶。
图书馆一楼,许多小孩子坐在台阶上读绘本,在玻璃房间里看大荧幕上的动画片,二楼则能看到一些做研究的学者,他们大都比较寡言少语,也有热情的,一见到周子轲,就和周子轲称赞起周世友先生的收藏,感谢周世友先生赞助他们的科研项目云云。周子轲上着楼,低头发了条短信,叫吉叔一会儿安排人来搬电视机的时候,顺便把他床头阿贞的药盒带过来。
推开天文台楼下大厅的门,打开灯,一台钢琴就在中央放置着。这台德国老古董钢琴经过了维修护理,重新调音,终于不再只是个罩在防尘罩里的摆设。图书馆的工作人员搬了一个立柜到钢琴对面,接着安装好一台电视。周子轲脱了外套,走到钢琴前随手敲了几下琴键,琴音碰撞,阿贞也从后面走过来,他穿着件森林渐变色的毛衣,阿贞用手指去贴琴键,轻轻按下去,十分爱惜。
琴年代久远了,两条雕成花枝状的金质烛台紧紧贴着琴谱架,阿贞坐在钢琴凳上,低头翻要练习的曲谱,周子轲坐在旁边,闲得无聊,伸手把两支长长的烛台架拉出来,又放回去,又拉出来,又放回去。
七点开始练琴,练到八点,周子轲在旁边坐着听了一个小时,说要休息了,明明练琴的不是他,他可能是坐累了。汤贞抬起头,脸蛋被两侧的烛光映照得发红,他看到小周从钢琴凳上起来,走到那台电视前,把电视打开。
正巧一通电话打进小周手机里,汤贞瞧着小周站在电视机前,接起手机,应了几声,接着用遥控器快速切换频道。
kaiser “宇宙新开始”巡演北京第一场重金谈下了电视台的全场直播。这也算是亚星娱乐公司为适应新时代逐渐作出的让步之一了。
过去艺人们开演唱会,都是把现场画面后台花絮藏着掖着,放到dvd里去吸引歌迷们竞相购买。如今时代变了,“吸引力”经济的大潮正在改变一切。
老一代艺人如汤贞的,连个人微博都没有,总习惯性保持着一种神秘距离感;新一代的领头羊肖扬,不仅每周坚持更新他的微博内容,偶尔还会回复粉丝热切的留言和私信求助,上个月在东京参加单曲签售会时,因为签售会名额有限,全靠抽取,粉丝们望眼欲穿,肖扬甚至用助理的手机在签售现场开了一个网络直播,没有事先宣传,在线人数短短半小时突破百万,人气可见一斑。
巡演直播是一把双刃剑,考验着艺人人气的同时,对演唱实力更是高标准、严要求。kaiser 今年的“宇宙新开始”巡演,“新开始”,谐音“新的 kaiser”,经纪公司亚星娱乐表示,今年的巡演将重现 kaiser 成立之初九人同台最耀眼的光辉,他们特别保证,队长周子轲一定会全程配合排练,参与演出,为大家带来高质量的演出内容。
当然,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伴随着“周子轲酒驾肇事伤人”谣言的出现、消失,周子轲本人也忽然消失在传媒的视野中。过去两个月来每天高强度的曝光,让粉丝们对偶像的忽然低调感到不适应。有谣言称,子轲真的受伤了,他正在家中养伤。亚星公司则对外公开宣称,子轲一直在参与巡演的秘密特训,所以暂时无法露面。
也许亚星真有什么难言之隐,直到 kaiser 第一场巡演开始前三天,他们才对外公布消息,称子轲因故无法登台,无条件接受歌迷退票。一场闹剧,纷纷扰扰,幸而 kaiser 其余八人三年来已积攒下不可小觑的粉丝基本盘,在队长“周子轲”神出鬼没的历练下,已能面对一切突发事件。退回的门票又火速被瓜分,也许 kaiser 的歌迷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周子轲这个队长抱太多期待,只有子轲的歌迷们争吵不休,认为受到了欺骗,她们想知道子轲在哪里,为什么不出现,只有每周录播的《罗马在线》里才能看到子轲的脸。亚星娱乐方面表示:“今年‘九人同台’的承诺一定实现,子轲本人也向我们保证,他一定会在接下来的某一场巡演中与大家见面。到时,他会与大家解释一切。”
七点半巡演开始,到这会儿已经结束了第一波小高潮,两首慢歌以后,今年春季的大热单曲《饥饿》的前奏鼓点在全场奏响。
歌迷们在台下正欢呼着,忽然一个有点点冷淡的年轻男人的声音从天际传来了。
“大家好,”他说,“我是周子轲。”
几秒钟的静寂,随即是全场更加疯狂的哭喊和尖叫,女孩儿们试图舞台,又被保安们劝阻回去。
“我现在,因为家中有事,无法出现在现场。”周子轲的声音说。大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只是子轲的一段录音而已。
这也很奇怪。子轲以前说不来就不来,从来不会录音,不会试图给歌迷任何交代。
“子轲,你在哪里??”一声歌迷的呼喊从台下某个荧光棒摇曳的角落传来,带着哭腔。
“我们和团队一起筹备这次的演唱会,每个人都付出了许多,有很多好的创意和准备。”录音中的“周子轲”说着他以前从不会说出口的话,如同神忽然关心起了平凡人的苦乐,让人觉得他虚伪的同时,又承认子轲的语气是真诚的。“所以,”他说,“我邀请了我的一位朋友,他是位专业的舞者,接下来,他将与我的八位同伴一起,带来四场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