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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明倾挑眉笑道:“你觉得呢?”
  话语中分明已有嘲弄。
  鬼门之主刀既脱手,却没有要去将其拾回的意思,他再退半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明倾,眼角微微垂着,虽然看不清面貌,却仿佛垂暮老人。他语声缓慢,一字一句道:“但你赢不了我。”
  他说得笃定,仿佛这是早已既定的事实。
  也在他说话之间,石块崩裂的声音突然自后方响起,明倾并未扭头,不过往那处瞥去一眼,便见得一缕黑气自那处石缝中涌出,而那石缝正是方才那匕首掉落之处。
  “好像很有意思。”明倾笑意不减,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手段。
  石缝中涌出的黑气越来越多,而也在那同时,无数黑色利刃自黑气当中显露而出,锋芒层层相叠,犹如阴云般遮天蔽日,纵然是身在另一方正与白发交手中的宴夏也被这寒芒划破衣袖,不得不后退数步避让锋芒。
  这刀刃的阴云所覆盖的位置,竟有半座岛屿之大!
  无数黑色的利刃高悬天际,细密犹如一道即将降落的雨,方圆之内无处可躲!
  宴夏纵然阵术不弱,但却从未修行过任何武学,这些刀锋蛮不讲理还有魔君修为加持,若当真降下,必然是不留任何生路与她。
  宴夏紧抿着唇,眼看着那从天而降的磅礴刀雨,心中瞬时已掠过百种可能,她紧握着手中四象图,几乎已经做好了死在这荒岛上的准备。
  但就在此时,有一道身影出现在眼前。
  那道身影往前走了一步,他原本在远处与鬼门之主交手,但他踏出一步,便到了宴夏的身前。
  那人自然是明倾。
  他抬起了手。
  那手透着玉色,指节修长纤细漂亮,那曾经是一只拨弦引曲的手,但如今它撑在刀雨狂浪之间,便犹如展开一道屏障,将所有看似不可停息的风浪化作了无形。
  风雨骤熄,刀锋坠地,无数刀刃纷纷零落而下,而宴夏站在明倾身后,身上未曾有半点伤处。
  她怔怔看着拦在自己前方的那道身影。
  她想说些什么,她想说你是不是担心我,是不是怕我出事,所以才会替她挡下这般攻击。他分明有更好的办法解决这一切,但他还是来了。
  那些小小的心思被宴夏在心中无限放大,她怔然之间,不觉生出了些小小的欣喜。
  但那样的情绪并未维持太久。
  因为另一道身影再度出现,几乎不及让人看清,那些地上零落的锋刃便随着那道身影再度而起,化作一道极细极快的刀光,没入了明倾的胸口之中。
  第62章
  狂风骤雨过后是极致的静, 风浪皆已平息下来,甚至就连远处的海也仿佛凝固作了一面巨大的镜, 映射着初初湛晴的天空。
  自云层中透出的阳光洒落在石滩上的身影之上,将那身影映照得清晰无比。
  鬼门之主的身影骤然出现在明倾与宴夏面前, 他的手中还握着那柄黑色的利刃,那把利刃如今还插在明倾的胸口。
  鲜血轻易地自伤口渗出,不过片刻便染红了胸口大片衣襟。
  明倾低头看着那伤口, 仿佛在看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被这一刀刺中的人是魔君, 两千多年前带领人接入侵中原,无人能挡的魔君,神界四极大帝同时出手换来一死三伤才勉强将其封印的魔君。
  而如今他败在了鬼门之主的手里。准确的说,是败在了他自己的力量之下。
  “我说过, 你赢不了我。”鬼门之主话语中自始至终不闻太多情绪, 仿佛如今能够打败对方,也不过是预料之中的事情,“魔晶的力量比我想象的还要强。”
  他缓缓抽出手中短刀, 白亮刀刃上染着属于明倾的血。
  明倾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宴夏慌忙去扶住他,却感觉对方的身体凉得刺骨。
  “明倾公子……”宴夏喃喃唤着,听着自己突兀的心跳声,十年来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恐惧。
  但她随机便听到了回应,那是一声拖长了音的,听起来带着些笑意, 甚至显得有些慵懒的声音。
  “嗯?”在宴夏的注视之中,明倾再度抬眸,面上的神情不见慌乱,不见颓唐,只有满带着兴致的笑意。
  宴夏微微一怔,看着对方的笑意,她感觉到自己方才几乎已经跳出胸口的心,倏然又落了下来。
  明倾与宴夏对视一眼,这才转而负手往鬼门之主走去。
  魔君的脚步从来都是从容,他胸口分明有伤,行动却丝毫不受阻碍,那胸口的伤处仿佛于他没有半点影响,他原本或戏谑或玩笑一般的态度中,终于多了些认真。
  “我说过,卑劣的手段,不配使用我的力量。”明倾声音沉冷,终于再度开口。
  声音落下的瞬间,天地变色。
  本已平息的海浪再次翻涌而起,这一次却是比之方才还要张狂!天际黑沉的云席卷城一处旋涡,仿佛要将四周所有光亮尽数吞没!
  明倾的动作,不过是一瞬之间。
  他往前走了一步。
  鬼门之主也往前走了一步。
  但与明倾的从容不同,鬼门之主的动作显得僵硬而仓促。
  明倾第二步踏出,对方也跟着再度走了一步。
  他的动作与明倾一般,但动作却越来越僵硬,甚至开始微微颤抖。
  “那是我的力量。”明倾毫不质疑的道。
  鬼门之主抬起头,与明倾对视之间,终于明白了什么。然后他冷声道:“这不可能。”
  明倾欣赏着他隐隐自话音中透露而出的愤怒,嘲弄似地笑道:“从来没有人敢狂妄到小看魔君的力量,你是第一个。”
  “你……”鬼门之主还欲开口,却是面色一变忽而顿住。
  明倾竖起一指落在唇畔,挑眉道:“我让你说话了么?”
  鬼门之主再不得开口,他看着明倾,眸光渐渐沉了下来。
  “很好。”明倾满意的一笑,他此时已经到了鬼门之主的面前,他的胸口还有一道极深的伤口,衣襟上还染着斑驳的鲜血,那些鲜血此时已经濡湿了大片衣衫。然而他依然不见狼狈,甚至相较来说,狼狈的人是僵立在他面前的鬼门之主。
  鬼门当中最强大的杀手,整个中原至强的高手,如今在魔君之威下,竟连动一根指头也是妄想。
  明倾轻笑道:“你大概不知道,那些力量只能听从我一人。”
  鬼门之主双眸微睁,似乎仍有疑惑。
  “还没想明白吗?”明倾道,“这不都是拜你所赐?”
  听见这话,鬼门之主终于喃喃道:“是血。”
  对于鬼门之主的反应极是满意,明倾眯着眼睛笑道:“不错,魔族王者的力量,只会听从魔族王者的血脉。”他缓缓抬手,掌心抵在对方胸口之处,笑意骤敛,轻声道:“所以我现在要收回这些力量。”
  无法阻挡,无可抗拒,这就是眼前的人,鬼门之主所面对的魔君,宴夏眼前所见到的魔君。
  明倾掌心渐升出淡色微光,那光芒萦绕其间,便见丝丝缕缕的黑气自鬼门之主胸口缓缓抽离而出,鬼门之主双眸圆瞪,却是全然不可动弹,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直至那所有黑气,尽数自体内剥离殆尽。
  鬼门之主倏然跌跪于地。
  明倾看着跪在面前的人,神情轻蔑就像是在看一只蝼蚁,“你最好看清楚你的对手是谁。”
  鬼门之主果真抬起头来,他紧紧盯着明倾,却眼中却丝毫不见颓败,他声音嘶哑的笑了一声,道:“是谁呢?我该叫你魔君和英……还是盟主宿七?”
  “不论是哪个名字,你都没有资格称呼。”明倾眸光微沉,拂袖将人挥出,不待对方再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一道比之先前还要强大数倍的魔气便同时而出,便要将那人撕裂成碎片!
  但也便在那魔气挥出一瞬,空中似乎亮起了一道犹如星辰般的银光。
  几乎就在银光亮起的一瞬,明倾已有所觉,回眸望去。
  然而那银光来得及快,消失得也极快,不过顷刻之间,那道光芒已携着鬼门之主与白发二人消失在原地。
  魔气此番才落至那处,乱石滩上霎时震荡起来,宴夏不得不扶住身旁巨石方才站稳身形,不待动荡结束,她便匆匆往那道站在乱世中央的人影而去,不顾被石块磕绊身形不稳,她几乎是跌跌撞撞着到了明倾的身前。
  “你没事!”宴夏怔怔看着明倾,语气复杂而带着惊喜。
  明倾微微蹙眉,尚还来不及回应,宴夏已经倾身扑到了他的身上。
  他如同往常一般不耐的想要避开对方,但指尖触及对方肩头,才发觉她的身子正微微颤抖着,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脆弱。
  明倾动作一顿,不知为何便不再动作。
  许多年前,当还是一名普通琴师的明倾在南河镇荒废的院落外见到宴夏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撞进了他的怀里,不管不顾的哭了个天昏地暗。
  如今时间倒转,竟像是又回到了那时的情景。
  “我以为……我以为你会死……”宴夏声音哽咽,因为正将脸埋在明倾的肩头,听起来还有些沉闷,“我看到那家伙的刀……我看到他冲过来的时候我快怕死了……”
  明倾没有要将人推开的打算,他低头看着紧抱着自己的宴夏,沉默片刻终于恢复了平素的神色,冷静地反问道:“魔君在你眼里就这么弱?”
  宴夏此时早已经顾不得其他,方才那般情景让她后怕至今,说话间几乎已经没有了顾及,她喃喃道:“可是我担心你,就算是磕着碰着我都会心疼,刚才那一刀得多疼。”
  “……”魔君大人能够应付任何敌人,能够回应任何嘲讽,却独独没办法应对宴夏这般毫不遮掩的话语。
  这还不算完,宴夏低声叨念着,带着哭腔道:“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了,当初干爹干娘他们消失在我面前,就是因为我没有能力保护他们,反倒需要他们来护着我……要是连你也这样……我该怎么办……”
  明倾听着这话,未及开口,宴夏便又道:“我还有好多话都没有告诉你,我都没有对你说过我有多喜欢你,还没问你十年前的中秋是不是你替我点了花灯,不管是魔君还是明倾,我知道你都记得的……”
  宴夏喋喋不休,明倾一时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海滩上霎时静默,唯有海风还在轻拂着带来海鸟的鸣叫,两人的衣摆被风掀起又落下,沾上了海水的气息。
  宴夏忽而抬眸,一双眼还微微泛红,怔怔问道:“我刚才是不是不小心说了我喜欢你?”
  明倾:“……”
  宴夏目光微黯,低头有些沮丧的道:“本想留着找个花前月下的时候说出来的,结果在这种地方说了。”
  “反正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你,傅然公子知道,荀周大哥知道,就连四象图都看出来了。”宴夏说到此处,不禁再度往明倾看去,咬唇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几乎是轻语着道,“所以,对于明倾公子来说……”
  明倾看着宴夏的眼睛。
  他自其中读到了许多东西,干净而纯粹,像是静夏夜空最澄澈的月。
  那是十分美好的东西,但明倾知道,该是打断这一切的时候了。
  他蹙眉便要推开那人,却没想到就在同时,宴夏自己先松开了明倾,然后她无奈笑了笑,摇头道:“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明倾沉默不语,宴夏低下头,小声解释道:“我知道现在的你一定不会给我想要的答案。”
  “但是我可以等。”宴夏想清此节,笑意很快又明媚起来,“反正我就在你身旁,我可以慢慢去明白一些事情,知道你究竟承担了什么,想做些什么,我都有机会去了解。”
  自始至终皆是宴夏在说,明倾静静听着,神情淡然。
  或许是五官的轮廓太过柔和,宴夏发现明倾不说话的时候,神情看起来带着几分温柔,就像是许多年前南河镇里那个总是倾听她心事,耐心安慰她的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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