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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节

  第三天,二次进沟观光。五月拎草编包,泽居晋就戴巴拿马帽;她白t牛仔裤,他就牛仔裤加白球鞋。二人照旧不显山不露水地穿着情侣服出了门。
  到了景区门口,大家把各自的门票明信片投入门口的邮筒内寄出去,嫌麻烦的就直接丢了垃圾桶。
  五月明信片上的收件人写了泽居晋,泽居晋则寄给她。他简体字写不大来,嫌写地址麻烦,所以问:“我们当场交换可以吗?”
  五月一口否决:“不可以。”
  这天在沟里又逛了一天,主要景点大致看遍。下午出沟,被导游带去某个寺庙,正好在举行开光仪式,导游说:“你们运气好,十年一遇的开光仪式都叫你们遇上了!这里的方丈很有些法力的,我们可以求一些方丈亲自开光的物件回去,随身携带的话,常得菩萨保佑,可消灾延寿,也可趋吉避凶。”大家听得心动,都觉自自己和佛祖有缘,于是纷纷掏钱包去求珠串佛像和玉坠。
  五月看中一个檀香木手串,正随着众人掏钱包,忽见吕课长面挂神秘笑容,背负着双手,环视众人,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表情。
  五月就知有情况,偷偷去请教他。吕课长忍到现在,正愁没人来问,见五月问起,心中得意,却还故作神秘道:“一般人我不告诉他,但是你问我,我就偷偷和你说:这间寺庙以前我来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在举行开光仪式。至于一天举行多少场,那就要视旅行团的数量而定了。”
  五月一听,就把钱包收起来了。
  寺庙去好。又去了一个新开发出来的风景区,景致也没什么特别的,入内就见一座小桥,导游就拿喇叭介绍了:“这座桥呢,我们当地人称为情人桥,还有一个美丽的民间传说……”
  吕课长又伸头过来,偷偷告诉五月:“现在每个旅游景点都有一个这样的情人桥,而且都有一个美丽的民间传说。大意都是一男一女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在一起,于是双双殉情。后来的人们为了纪念这一对相爱的人儿,就修建了现在这样一座桥……这样的桥,我走过的没有十座,也有八座……你看啊,等一会儿到桥上就要你买情人锁了……”
  再走几步,就听导游喊:“和深爱的人一起挂上情人锁,把钥匙扔进湖里你们的爱情就永不破灭——”
  五月听后,和吕课长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天上黑影时,乘车回酒店吃晚饭。导游这时还在,向负责此次旅游的干事吕课长和王主席大力推荐高原红-歌舞表演。
  吕课长十几年前也是公司旅游去看过一次,就一群身穿藏族服装的歌舞演员出来蹦蹦跳跳,扭扭唱唱,骑个马,耍个杂耍,最后再出来一个合影要收费的巨人。印象里面实在一般,所以这次没安排,就以预算不够拒绝了。导游游说半天,无果。
  这时,泽居晋从钱包里抽出信用卡,递给吕课长:“既然来了,就带大家去看看好了。”
  有卡不拉是傻子。吕课长这时又觉得去看看青春年少的藏族少女们扭扭唱唱也无不可,所以一边推辞,一边把卡紧紧捏着,笑说:“哎呀,让老板破费了,这怎么可以?”
  直接拉卡购票,导游回扣就不太方便拿了,忙说:“最好是现金,那边拉卡好像要收手续费……”
  泽居晋听见,重新拿出钱包,从中取出一叠钞票来:“这些够不够?”
  吕课长和导游一齐点头哈腰:“够了够了。”
  这趟旅游,日本人除了泽居晋,还来了川手和白井,川手这时就酸溜溜说:“这家伙太会收买人心。”
  白井说:“他有钱,叫他付好了。”
  川手说:“白井桑不担心自己人气王的位置被这家伙取代吗?”
  白井幽幽说:“昨晚在酒吧里把卡刷爆,带来的几千块零钱也都发完了。今早起来一看,钱包里分文不剩,连杯咖啡都买不起了,现在是有心无力……”
  吃好饭,王主席开始点人头,泽居晋说:“我看不懂,就不去了。”
  王主席热情劝说:“藏语我们也不懂的,坐着看就是了,后面还会出来一个跟山一样高的大个子,你们日本肯定看不到的,和他拍张照片留个念,很有趣的!”
  吕课长说:“打住打住,你忘了我们老板腿有旧伤?今天走了一天路了,明天还要出发去黄龙,让老板早点回房间休息吧!”
  王主席想想也是,马上把五月从名单上剔除了:“五月你留下来,总会可能会需要你翻译。”
  五月一听,马上绝望,同时红了耳朵,和泽居晋小声嘀咕:“可是我想去。”
  泽居晋上上下下看着她:“啧,钟五月桑,你活力四射嘛。”
  “我要去。”
  “不可以。”
  “我想去。”
  “不可以。”
  她看着不太开心,他就开始甜言蜜语哄她了:“下次我们单独去。”
  小唐妹妹和金秀拉回房间拿外套,喜滋滋地勾肩搭背出门前,还不忘幸灾乐祸嘲五月:“你在房间里别睡着了,打起精神,随时待命哈,好好珍惜和男神独处的机会。我们会多拍几张照片回来给你看的,哈哈哈——”
  五月歪在床上招着手:“姐妹们,卡其马,卡其马——”
  走得老远了,还听见房间里传出她令人心碎的凄惨叫声:“卡——其——马——”
  闲人走光后,五月老板打电话来了:“sa酱,这里需要你来翻译一下。”
  隔壁房间的泽居晋刚洗好澡,身上只裹着条浴巾,见五月过来,从冰箱里取了瓶果汁给她,然后当着她的面丢掉浴巾,换上阿罗裤,地板上铺条浴巾,做仰卧起坐。
  五月喝果汁,顺便帮他压腿,一边抱怨说:“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被公司里的人发现,到时肯定说你利用职务之便潜规则我,你不怕?”
  他一哂:“我怕?我怕什么?”
  她一想,的确是,他有什么好怕的。马上又担心起自己来了:“如果被人家发现的话,我的工作……”
  “安静。”
  她安静了。他开始专心做仰卧起坐,坐起来时,故意贴近她的脸。她没去看成表演,喝果汁也不觉得开心,见他越凑越近,把嘴捂住:“不要亲我嘴巴,哼。”
  他就亲在她的手背上,离开少许后,笑吟吟地看着她:“从这个角度望过去,sa酱的睫毛又浓又密,很可爱呢。”
  “羡慕吗。”
  “羡慕得不得了。”
  “要我拔两根送你吗。”
  “那不用了,谢谢。”
  她忽然望着他的眼睛,微微笑说:“哎,要不我给泽居桑生个小五月吧?睫毛和我一样又浓又密的。”
  他突然站起来,去冰箱取矿泉水出来喝,一口气喝下半瓶,静静站了一会儿,说:“我只喜欢sa酱小朋友,所以只要sa酱一个就够了。”
  因为五月不开心,泽居晋不得不多说了一些甜言蜜语哄她,加上两轮翻译,所用的时间就久了点。
  她回到房间后,栽倒在床,立刻睡着。睡的正香,忽然听见小唐妹妹和金秀拉的说话声以及开啤酒罐的声音。两个人看好表演回来了。
  小唐妹妹说的是:“喝酒店里的啤酒不大好吧?贵得要死,这可是要我们自费的!”
  金秀拉就说:“傻了吧,明天去便利店买一样的放回来不就行了吗。青岛到处都买得到。”
  五月觉得吵,翻个身,向里睡了。忽然又被小唐妹妹摇醒,听她叫喊:“不就是没看成表演嘛!有什么好难过的啦,干嘛要自残啦,神经!”
  五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手臂上,手臂上有两排深深的咬痕。她皮肤白,咬痕泛着青紫色,一白一青,两下里一对比,看起来就有些触目惊心,自己也吓了一跳,慌忙把睡衣袖子拉下来,塞到被子里去了。
  “你不知道,她这个人怪得很,以前喜欢拧自己,身上乌青块不断的,现在不拧了,改咬了。”金秀拉喝着啤酒,回头来劝说五月,“别难过了,明天我把刚买的熊猫玩偶送你,啊!”
  她说:“噢。”差点吓出一身冷汗,同时庆幸没叫她们看到身上别处的。
  第317章 317
  九寨沟旅游回来后没几天, 也就是八月下旬, 公司发生了一起工伤死亡事故。一个上海本地女工上夜班时打瞌睡,在忘记戴工作帽的情况下去操作机床, 她平时引以为傲、长可及腰的粗马尾被机器缠住,下一秒钟,连同整个人被卷入机床, 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
  等旁边的工友发现并停下仍在运转的机器时, 这名女工经过碾轧的身体已经看不出形状,化成一团模糊的血肉。
  更要命的是,这女工是残疾人, 家里经济状况不好,上有老下有小的,老公和她一样,是个哑巴, 残疾人一个。虽然是她违规操作造成这种后果,但在这种情况下,公司出于多方面考虑, 该怎么赔还得怎么赔。事故第二天,公司法务经过开会商量, 最后定下的赔偿金额是九十万元。
  但女工家属对于九十万元这个金额不满意,把遗体暂且在殡仪馆内存放着, 跑来和津九谈判,提出要赔一百六十万元。
  津九的法务部又不是吃干饭的,把女工生前违规操作的视频播放了, 情况说明了,然后告知家属,她的违规操作导致工厂停产24小时,本次事故所带来的经济损失和负面影响是难以预计的,诸如导致公司形象受损,而且必须向日本母公司提交成堆的报告书和改善对策,今后数年内必将成为重点关注和监控对象,等等。本来连九十万都赔不到,但公司考虑到你们家庭困难,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最后还是决定给你们这个数。就算你们去劳动部门告,也不可能再多一分。云云。
  两方来来回回的谈,耗了两天,仍然谈不拢。津九法务见说不通,叫他们尽管去劳动局告,到底赔多少,到时由劳动局来裁定。
  女工的哑巴老公也是个厉害角色,出了津九大门后,人家没有去劳动局,当天雇了一帮子社会人士,拖着一卡车的花圈,带着一家子老小强行冲到津九一楼大办公室内,开始布置灵堂。
  最靠近办公室大门的人事课遭了秧,常课长等人被赶走,一排办公桌被用来放遗像和烧香,其余地方堆放花圈花篮,纸钱撒得到处都是。
  法务课那几个文弱眼镜男这时候就缩了,保安和原动课那一帮子修空调管水电的大老爷们上场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劝说两句,哑巴老公雇来的人吼:“侬阿是寻死?册那娘x,哪个二鬼子和汉奸敢来拦我,我回头就把遗体搬到谁家门口放着!”
  这样一来,津九办公室的人全体缩了,没人敢说话了。大家都在花圈花篮的包围下战战兢兢办着公。泽居晋在花篮刚搬进来时就开始狂打喷嚏,眼泪水止也止不住。他还算好的,最惨的是大和田和施总,两个人被家属带人堵在办公室内,连厕所都没办法去上。
  吕课长叫泽居晋暂且回家避一避,就怕会发生肢体冲突,不论哪方,万一有人受伤就不好了。泽居晋为了稳定人心,没有听从吕课长的建议,而是叫五月去医务室要来口罩,戴着口罩坚持办公。
  办公室内虽然有泽居晋坐镇,但几十号人根本无心做事,和死者家属带来的一堆人大眼瞪小眼,焦急的等着最后的谈判结果,盼望事情早点解决掉,否则被女工遗像上那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后背,瘆得慌。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害怕,其中不乏肖系长这样等着看日本人笑话的人。
  肖系长工作压根儿没有心思做,躲在屏幕背后,支着耳朵听大和田办公室内传出来的吵闹声,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紧盯着泽居晋的表情。正暗爽着,忽然又想到本月因为事故停工24小时,只怕完不成订单,到时绩效工资和奖金要大打折扣,又觉有些不开心。
  闹了半天,都没人去报警来捉人。日本人生平最怕出丑闻,一旦报警,事情必定会越闹越大,搞不好要上新闻,简直雪上加霜,所以能不张扬就尽量不张扬了。至于中方员工,毕竟同情女工的人占了绝大多数,所以很默契地选择了不发声。
  比较令人欣慰的是,不论中方还是日方员工,大家都认为死者为大,所以进出办公室,经过遗像前时,会停下来鞠一躬,见到线香燃尽了,也会过来续上三炷。
  这名事故死去的女工,五月也认识,姓施,名娟娟,才三十来岁年纪,个子不高,眼睛大大的,一头浓密的黑发,挺温婉和气的一个人,就是身体不太好,时常要来报销医药费,和财务课的人都很熟。虽然不会说话,但有时她会指指五月身上佩戴的小佩饰,用手势告诉五月很漂亮很好看。
  五月坐在一堆百合花篮和花圈中间,盯着这名女工的黑白遗像看了很久。
  前几天才见过面的人,那样一条鲜活的生命,转瞬之间,便即逝去,仅留下一张黑白照片,证明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曾经停留过。
  于是自然而然的,就想起在福井时,欧巴酱说的那一句话来了:“这世上的任何事情,在只有一次的生命面前,都是微不足道和不值一提的。”
  是啊,她当时就很赞同欧巴酱的这句话,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是比仅有一次的生命更为重要呢?
  欧巴酱的这句话她在脑中反复回想了几十上百遍,接着就想起自己当初第一次去普陀山时充满绝望的心情来了。她当时跪在神像前想,如果他能够活过来,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她也愿意啊。
  然后,她又想起自己高中时的一个物理老师来了。这个物理老师是个说话风趣的小老头儿,有一次,看见学生们课间都在写作业,他拿起一个粉笔头丢到学生头上去,说,喂,你好出去活动活动了。
  那学生不愿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所以不听他的话。
  老师就说,你把我粉笔头捡起来看看有什么不一样?学生捡起来一看,说,没什么不一样啊。
  老师说,我算是白教你们了。一个粉笔头就是一个宇宙,刚才丢你的那一下,不知引起了多少星球的灭亡。同理,你的高考在我们这个宇宙时空里屁都不是。所以,出去尽情的玩耍吧!
  五月就想,在这个宇宙里,我的喜怒哀乐不会比一粒尘埃更重要,所以算得了什么呢。我看得比天还重的一纸证书,又算得了什么呢。
  接着,她又想起自己当初差点自杀死掉的事情来了。她想,假如连生命都可以放弃,那么,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呢?作为一个死过一次的人,为什么还会那么在意别人的目光和看法呢?
  身后泽居晋的喷嚏声不断,五月突然一阵冲动,用公司邮箱发了一封邮件给身后几步开外的他,问他:“泽居桑,你的身体不要紧?”
  五分钟后,泽居晋回了一封邮件给她,也是用公司邮箱,上写:“应该不要紧,放心。”
  她看这封邮件的时候,他又打了两个喷嚏。
  五月从前常常觉得,也许这辈子,她是不会得到纯粹的爱情了。
  可最后,还是遇到了他,遇到了泽居晋。历经辛苦与曲折,可终于还是领略到了爱情的滋味。她觉得值得。
  泽居晋喷嚏依旧打个不停,她好笑,就回过头去,看着他微笑,眼内却有泪光浮现。
  工伤赔偿金这件事情当天下午终于解决了,最后还是以津九妥协告终,当然金额折中了一下,最终赔款一百三十万元。女工家属和津九签下协议,仍不放心,坐在办公室内,看着吕课长划账成功后,招呼人收拾遗像花圈,满意而去。
  当天下班前,津九召开紧急安全会议,差点被家属打到的大和田惊魂未定,情绪异常低落,心境异常抑郁,难免多啰嗦了几句,在会上抱怨诉苦说:“我去年曾去广东深圳等地考察过,那里很多工厂的工人们为了多挣加班费而一天工作十二小时以上、整月不休息一天的情况比比皆是。这不是道听途说,而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我们这种有良心的企业苦哇!”为了保护总经理大和田不被打而自己被捶了几拳头的施总附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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