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不是永生者，是泡泡
薄如轻纱的云层被类似极光的光芒覆盖，深色的天空中漂浮着许多和月球一样的星体，这些星体的周围又散布着许多如珍珠一般明亮的细小星光，整个场景呈现出与地球截然不同的异域风情。
极为美丽。
我站在璀璨的星空下，俯视着眼前的大地。
漆黑的密林占据了下方全部的视野，一栋黑色的高塔伫立在森林之中。
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在朝着高塔移动，隐约看得出来是个人类。
在星光的照耀下，我看见那个人终于走到塔下，敲了敲门，高塔的大门无声开启，洒落出一小片与黑夜格格不入的绚烂光芒。
受光芒的吸引，那个人走了进去。
“那是另一个和我签订契约的永生者。”脚边的黑猫用尾巴指了指下方，“我被这个世界的人们称为‘彷徨观星者’，他们认为星星能给予人类所有的答案，但人的一生太短暂了，要追求星空的指引，就需要更多的时间——所以这个家伙找到了居住在森林中的我。”
获得永生的人类从塔中走出来，眼前又是星辰轮转。
就这样。
一千年过去了。
地上的文明蓬勃地发展，智慧生命占领了星球的每个角落，并开始朝着宇宙迸发。
他们的足迹落在了灼热的太阳和冰冷的月亮上，又逐渐扩散到这个星系里的所有行星，再不断地扩张、发展、进化。
一万年过去了。
洒落在宇宙角落的阿托罗斯之种吞噬着周围的星球，天空中的星光越来越黯淡，因为找不到应对神孽的方法，这个繁盛的种族也走到了终焉。
十万年过去了。
宇宙悄无声息。
近距离的星球全部被阿托罗斯同化成了无光的死月，而距离太远的星系彼此之间又变得更加遥远，光芒再也无法传到远方。
来不及留下任何墓碑，所有繁荣的文明都被吞噬殆尽，在这个无声的宇宙中，剩下的只有一个个冰冷的天体。
没有任何生命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
……不，有一个，只剩一个。
我看见永生者一个人站在某个星球的大地上，正抬头仰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
由于失去了大气层，这个星球上连风都没有，显得分外荒凉。
我觉得心里有些难受，闷闷不乐地说：“你这是欺诈啊，永生和不死的概念又不一样……”
“与我无关，我可是有好好给他们讲清楚的。”黑猫懒洋洋地趴下来，一脸漠然地看着那个渺小的身影，“光看到这里就不高兴了？还没完呢。”
还没完？
……不会吧。
我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宇宙中的场景几乎没有变化，但我能感觉到时间确实在快速地流逝。
一百万年过去了。
一千万年过去了。
一亿年、十亿年、百亿年……一亿亿年、十亿亿年、百亿亿年……
当数字大到难以想象，我就已经失去了对它的概念，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并理解到了黑猫的意思。
——十万年又算什么？对整个宇宙来说，所有的生命和文明都渺小得不值一提。
在经历了久远到我无法理解的时光后，宇宙的熵达到了最大，所有的法则全部崩坏，就连时间本身也不再有意义。
世界归于混沌。
所有的物质纠缠在一起，每一个部分都完全均匀，个体即是全部，全部即是个体。
不再有生与死，没有了过去，也无法抵达任何终焉。
永生者将在这样的世界里永远存在。
看到这样的结局，想起故事最开头那片璀璨的星空，我觉得十分难过。
“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不喜欢这样的结局。
——看吧。我仿佛听见女梦魇在我面前轻声说着那句话。
——所有接受馈赠的人，最终都会变得一无所有。
“我觉得挺有意思的。”黑猫毫不在意地说，“如果你想亲自试试的话，我也不介意帮帮忙——当然啦，我不会收取任何代价。”它眯起了眼睛，“光是能目睹到的景象就已经足够支付代价了。”
谁会试啊。
我想这么回答，却发不出声，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哽咽。
“我不喜欢这种故事。”我低落地说。
“我当然知道你不喜欢啦，不然我干嘛给你看？哈哈哈哈哈。”黑猫没心没肺地说。
我哽咽道：“你的存档没了。”
黑猫的尾巴僵在了半空中。
不再理会它，我继续看着自己的前方。
我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想必那个宇宙最后归于混沌后，所处的状态已经超出了我的视觉接受范围吧，所以现在的我无法直接地观测到，只能凭借直觉去感应。
我一时分不清眼前的是幻境还是真实，只觉得那个死寂的宇宙就飘荡在眼前。
朝着空无一物的虚空中，我伸出手，想试着去触碰什么。
这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老实说，我根本没想过自己会碰到什么。
但就在伸出手的时候，周围急剧地变化起来，我看见四周的空气忽地扭曲，拉长，包括黑猫在内，所有的一切都在远离。
要形容的话，就像是自己穿过了一个无形的隧道——和我当初在梦境中穿越到过去的感觉十分相似。
这样的感觉只持续了片刻，直到周围空无一物，我感到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什么。
下一刻——
万千星辰在眼前炸开。
就像是回到了宇宙大爆炸的时刻，物质极速扩散，新的法则在一瞬间成形。
散开，膨胀，冷却。
数不清的星团飞快地从眼前略过，散发着绚烂至极的光彩。
一个崭新的世界呈现在眼前。
我眨了眨眼。
突然，星辰像狂乱的流星一样朝着我坠落，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没有躲过这些流星，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全部落下来，变成细小的光芒，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什、什么情况……
在刺目的光芒消散的瞬间，我看见了自己一直关注的那位永生者。
在黑猫制造的庞大幻境中，他的身影显得实在是太过于渺小了，即使是靠得最近的一次，我也只能看到他遥远的背影。
但就在这一刻，他回过了头，静静地注视我。
隔着漫长的时空，那双冰凉的眸子在一瞬间冻结了我的灵魂。
我感到自己被彻底地剖开，思想、情绪，以及身上的每一寸细胞都全方位地暴露在了对方面前。
这种自己的一切都无所遁形的恐惧感在刹那间袭击了全身，大脑立刻激发了身体的条件反射——我感到自己快要醒过来了。
在彻底逃离梦境的瞬间，我听见了一声温柔而令人发毛的轻笑声。
短暂的午睡时间结束了。
我猛地坐了起来，差点撞到了阿撒托斯的下巴。
“你醒了。”阿撒托斯伸手稳稳地扶住我，中规中矩的语气像是在给领导作报告，“刚刚奈亚拉托提普过来想拿游戏机，他说是因为你想删掉他的存档，所以我把他扔出去了。”
他把游戏机递给我，看了看我的额头，又非常淡定地说出了可怕的话：
“啊，你的额头上有犹格·索托斯的印记。”
我：“？？？”
“准确来说，是祝福。”他想了想，补充道，“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去掉。”
“先等一下——”我捂着额头，“什么情况啊这是——”
努力冷静下来后，我回忆着梦里的场景，全部给阿撒托斯讲了一遍。
源于自己都不太清楚的同情，在梦境的最后，我似乎是直接穿越了时空，看到了那个宇宙的新生——但这跟犹格·索托斯有什么关系啊！
我把自己的困惑也讲了出来。
“我不知道啊。”阿撒托斯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特别耿直地答道。
我：“……也是哦。”
“不过有了这个，我可以去看看。”他说着，动作轻柔地拿下我捂住额头的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额头像是被电了一下，有股轻微的酥麻感。
“我知道了。”阿撒托斯收回手，十分顺手地抱住了我，“你们说的那个永生者，是犹格·索托斯的眷属。”
我：“哈？”
“说是眷属，但其实和他本人也差不多。”他模仿我平时思考的样子，垂下眼帘，用两根手指抵着下巴，看起来像个忧郁的美男子，“因为他代表着‘知识’本身，神眷者掌握的知识越多，就越靠近他的神格，如果一个人掌握了犹格·索托斯掌握的全部知识，那这个人也就是犹格·索托斯本身了。”
我忽然觉得自己刚刚看到的画面变得微妙了起来。
追求永生的人最终被邪神欺骗，落得了悲惨的下场——看起来是这样的。
兄弟互看不顺眼，相残究竟为哪般——实际状况是这样的。
我：“……”
我刚刚到底为什么要那么难过啊？
挣脱了他的怀抱，我从客厅的沙发上跳下来，找了找镜子，但完全看不出来额头上有什么印记。
“这个印记有什么作用吗？”我又跑回了客厅，指着自己的脑门问道。
“我不知道啊。”阿撒托斯依旧一脸的无辜。
他又碰了碰我的额头——这让我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被反复使用的搜索引擎——这才告诉我答案。
“它能规避不该被知晓的‘知识’。”阿撒托斯给出的答案让我有些出乎意料，“让你忽略掉超出接受范围内的所有信息，比如说——”
他似乎说了什么，但我没听清。
“这是我的名字。”这次他看起来是真的有些忧郁了，“有些种族还把我的名字弄成了咒语，专门用来诅咒别人，但是都没人念对过，念对的还没念完就死了。”
我：“……”
一时之间不知道谁更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