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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节

  “以中,季珪!”
  顾晣臣吓了一跳,忙撑起身,扯动伤处,顿时眼前发黑,砰一声栽到榻下。
  三个伤员,都是疼得直吸凉气。
  趴在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样的狼狈。
  神情变得奇怪,心思转动,终没忍住,同时笑出声音。
  笑到后来,声音沙哑,眼角微红。咸涩的泪,顺脸颊滑落,砸在袍上,洇出点状水痕。
  以命拼杀,保疆卫土,却被他人轻取功劳,如何能够甘心?
  杨瓒不忿,顾晣臣郁恨,谢丕何尝没有怒火。
  先时拼命压抑,今遭一次爆发,性情所致,竟在地上抱团痛哭。
  不甘,不愿,恼怒,愤恨。
  对敌的心惊,濒死的绝望,遇生的惊喜,战后的无奈。
  北方荒原,一场大战,诉说无尽悲凉。
  朝堂之上,口舌之间,以命换来的一切,都成他人嫁衣。
  历经两世,面对不公,胸中仍燃起整团烈火。
  利益得失,可以不做计较。但事关千条人命,以血凝注的功劳,如何就成他人晋身的踏脚石?
  “贤弟。”
  谢丕抬起头,按住杨瓒肩膀,掌心用力,泪水挂在脸上,双眼愈发清明。
  “此一事,只一时!”
  简简单单六个字,貌似没头没尾,所含深意,唯三人能懂。
  杨瓒用力点头,扣住谢丕手腕。
  “我信兄长!”
  顾晣臣想要抬手,奈何伤口阻碍,胳膊抬到一半,又落了回去。
  “两位大人,稍慢闲叙。下官行动不便,可否施以援手?”
  见状,杨瓒谢丕同时大笑。
  声音传出帐外,引来营兵奇怪一瞥。
  几位监军这是怎么了?
  只听说伤到胳膊腿,没听说伤了脑袋啊。
  笑声中,心结解开,终究释然。
  彼此默契,坦言立誓,为正德朝三人内阁,打下最坚实根基。
  据史书记载,正德皇帝复圣祖高皇帝之法,不行仁德,以武力压服蛮夷。仿效太宗皇帝,靡费金银,建造福船,不以友睦,反侵犯邻岛,掠夺海外。
  杨谢顾内阁,则是助暴君挥刀的刽子手,其手段之凶残,为人之奸诈,行事之险恶,闻诸邻邦,令人发指。
  海外之人,闻三人之名,无不惊魂丧胆。
  当下,几位小阁老尚未登上人生巅峰,反遇人生挫折,不得不向规则妥协。
  不过,有失有得。
  一起吞下黄连,品尝苦果,令三人尽释前嫌,“友谊”更为牢固。
  同谢丕顾晣臣告辞,杨瓒走出医帐,眸如水洗,心神格外清明。用力刮过眼眶,抿紧嘴唇。
  为大局着想,表面妥协,未必不能从背后扎刀。
  他没能力,不代表旁人不行。
  果子摘走,已成定局。能不能捧得住,是否会千百倍的还回来,都是未知数。
  打起精神,杨瓒叫住一名营卫,询问监枪官所在。
  想扎刀子,他不合适,顾同知也不成。为王提督赏识,能和刘瑾打擂台的谷大用,当是最好人选。
  文不成,武也不成,放公公,咬也能咬下几块肉来。
  明的不行,来暗的。
  大路不通,走小路。
  小路被堵,直接挖地道。
  他种下的果子,是那么好摘?
  做梦去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商议
  帐篷内,谷大用写完奏报,以蜡封好,正遣东厂番子递送回京。
  杨瓒的到来,着实有些出乎预料。
  “谷公公正忙?”看到帐内情形,杨瓒浅笑,作势要转身,“本官来得不巧。既如此,谷公公先忙,本官稍后再来。”
  “且慢。”
  挥退番子,谷大用连忙站起,将杨瓒拦住。
  “咱家并无要事,杨佥宪快请留步。”
  不比刘瑾得杨御史“赏识”,好歹一同伴圣驾出京,又至北疆共御鞑靼,也算交情不浅。
  真让杨瓒离开,日后传出去,非让西厂那帮孙子笑破肚皮。
  “本官没打扰公公?”
  “杨佥宪能来,咱家高兴还来不及,打扰又是从何说起。”
  谷大用不如刘瑾会说话,态度却相当热情。
  “快坐。”请杨瓒坐下,令长随送上热茶,谷大用道,“行军打仗,没有好茶,佥宪莫要见怪。”
  “谷公公这就见外了。”
  顺势落座,杨瓒笑得愈发真诚,更显得热络。
  话里话间向谷大用表示,咱俩谁跟谁,铁打的战友情!不必这般客气。
  谷大用受宠若惊,笑眯双眼,却没昏头。
  知晓杨瓒刀伤在身,需要调养,此番登门,怕不是寻常走动,必有要事。寒暄几句,遣退长随,帐帘落下,开口问道:“杨佥宪此来,可是有事吩咐?”
  “吩咐不敢当。”杨瓒笑容未敛,只将声音压低了些,“无事不登三宝殿,确有事请谷公公帮忙。”
  帮忙?
  想起刘瑾的遭遇,谷大用心头微动,当即打起精神。
  杨佥宪的忙,不是轻易能帮,荣辱得失,都要仔细衡量。
  做不好,前途堪忧。能做好,则是走上康庄大道,锦绣前程无可限量。
  更重要的是,能在御前露脸,争得天子宠幸。
  不见刘瑾几番起落,都和杨御史有关?
  金尺加身,的确疼。浙海剿匪,同地方官打交道,也是步履维艰。然扫除匪患,荣耀归京,体面不说,回到宫里,直接升为少监,西厂重开,更是加官提督。
  荣耀显达,昼锦之荣,实是少有。底下的崽子们羡慕,平阶的何尝不眼红。
  张永谷大用尚好,丘聚高凤翔几个可是瞅着刘瑾,风言醋语,两眼通红。尤其丘聚,和刘瑾结下私怨,时时想着找回来,恨不能吃饭睡觉都盯着。
  这样的情况下,刘瑾和杨瓒的“交情”,无疑是相当有效的“护身符”。
  再不甘愿,牙齿酸倒,刘公公也得捏着鼻子,向众人表示,咱家和杨佥宪关系不一般!
  被抽两顿?
  那是光荣!
  就你们这样的,想挨抽都不够资格。瞧见没有?上回留下的印子,羡慕去吧!
  刘公公人前显摆,背后咬牙切齿,就差抓起鞋底抽小人。
  谷大用知晓几分内情,着实看了过几场笑话。
  不过,讥嘲归讥嘲,笑话归笑话,凡在御前伺候之人,都清楚明白,杨御史深得天子信任。他在御前说一句话,顶得上旁人十句,分量不亚于三位阁老,甚至还超过几分。
  故而,对杨瓒的到来,谷大用不得不重视。
  既提心吊胆,又十分期待。
  心情之复杂,着实难以形容。
  他的心思,杨瓒能猜到。
  本可婉转一些,增加把握,奈何时间不等人。杨瓒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取出一张名单,摊开来,摆在谷大用面前。
  “这是?”
  “报功请赏的名单。”
  报功请赏?
  四字入耳,谷公公生出几分疑惑。
  看向杨瓒,见对方低头饮茶,没有更多表示,只能拿起名单,从头看到尾。仔细琢磨,终于看出几分名堂,眉头当即皱紧。
  连看三遍,谷公公用力咬牙,砰的一声,将名单拍在桌上。
  明了“摘果子”之事,谷大用比杨瓒更加气愤。
  做公公的,十个里有九个小心眼,早在丘聚刘瑾身上得到验证。谷大用自然不能例外。
  他的态度,完全在杨瓒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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