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3 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张憧憬没由来想起曾在一本书上无意间看见的佛语，轻声道：“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张憧憬平心静气，微微闭眼凝神，然后拾阶而上，宛如一步登天，身影从众人眼前消失。
阿罗抿嘴笑了笑，“各位道友，阿罗也先走一步了。”
言罢，早已见到她“心中佛”的少女阿罗跟着一步登天。
张憧憬抬眼望了望寺庙门前的牌匾，有“普世庙”三字，恰好应了佛门普度众生之意。
撞钟声近在耳边。
张憧憬抬脚正欲踏进寺门，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张师弟，等等我。”
不用猜，张憧憬就知道是阿罗了，转头望了望，“你也这么快就上来了。”
阿罗笑道：“那当然了，我可是你师姐。”
张憧憬微微一笑，“走吧！”
踏进普世庙，左边有一口井僧人正在打水，右边有一口钟，僧人也在撞钟，寺中有参天古树，叶落无声，亦有僧人扫地，普世殿中自然而然也有木鱼声，诵经声丝丝入耳。
张憧憬笑叹道：“师姐，这会不会就是佛门中身化万千之法？”
“这个……这个……”阿罗下意识挠了挠头，才下青城山一年多的她哪里知道这些秘辛。
“姑且就当他是吧！”张憧憬淡淡笑道。
“对，是的，是的。”阿罗连连点头，敷衍话题。
这当然是张憧憬心知小师姐心高气傲，故意帮她下台的。
不知怎的，在这里越是待得越久，就越觉得心境平和，那些个久久萦绕在心间的烦恼之事不知不觉间便烟消云散。
张憧憬双手合掌，虔诚道：“大师。”
众僧人齐齐转身，微微一笑，又同时开口道：“我佛有缘，两位施主可愿随我参禅？”
这不是让咱出家吗！
张憧憬当然不干了，便笑问道：“大师，何为禅，何处不可参禅？”
僧人抿嘴一笑，始终是慈眉善目，“人心有两侧，张施主虽然重一侧，轻一侧，但却又佛理，难得！难得！”
张憧憬皱眉道：“大师怎知我姓张？”
僧人笑道：“方才罗施主唤你张师弟。”
张憧憬汗颜笑了笑。
阿罗问道：“大师，你怎么知道我姓罗？”
僧人又笑道：“与我佛有缘，方才老僧让你们看身后身边身前，其实也在看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罗施主得见己佛，可喜可贺。”
阿罗想起自己见的那个佛，心里就不是滋味，美好气道：“有什么可喜可贺的。”
僧人淡淡笑道：“读书人讲究‘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罗施主却深得佛心，早已明了‘痴痴为痴痴，不痴为不痴，亦是痴也’，此为可喜。世间因缘皆有缘法，多少人求不得，放不下，罗施主求仁得仁，不可贺吗？”
阿罗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有道理，我说不过你，但那不是我完全想要的呀。”
僧人道：“无妨，方才所见也并非最终轨迹，世事变化，谁也说不清，不过是我佛对过去现在未来的推敲罢了。”
阿罗激动道：“这么说一切都不是真的？”
僧人摇了摇头，“也未必，看造化。”
阿罗撇了撇嘴，“说了半天，等于没说嘛！”
僧人苦笑，“罗施主，可愿随我参禅？”
阿罗挑眉笑道：“他参我就参，他不参我就不参，你要是敢强留我，小心我揍你。”
僧人哈哈一笑，“是老僧多此一问了。”
然后这位僧人转头望向张憧憬，还没说话，张憧憬就直接摆手道：“大师，我不参的，你别劝我啊！”
僧人不急不躁道：“张施主，听老僧说几句如何？”
张憧憬漫不经心道：“大师请说。”
其实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留下来的。
僧人问道：“张施主，可是因为红尘事未了才不愿随我参禅？”
张憧憬点了点头，“算是吧！”
僧人大袖一挥，张憧憬痴痴入定，然后看见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上班下班，买菜做饭，一家团圆，其乐融融。
僧人轻声道：“红尘事可了？”
张憧憬道：“已了。”
僧人又问道：“现在可愿随我参禅？”
张憧憬依然摇了摇头，“家务事还未了。”
僧人再一挥大袖，张憧憬眼前又有一番景象，是曹青瓷和张富贵的幸福生活。
僧人轻声道：“家务事可了？”
张憧憬笑道：“已了。”
他却不多问。
僧人又问道：“现在可愿随我参禅？”
张憧憬还是摇了摇头，“还有世俗事未了。”
僧人慈祥笑了笑，倒也没在意张憧憬的的得寸进尺，只是又一挥衣袖，京北陈家事了。
然后僧人又问张憧憬可愿在此参禅？
张憧憬厚颜无耻道：“你说的是真的，我就参。”
僧人也不气，跟张憧憬说话没由来有点泼皮无赖的柑橘，他说：“你随我参禅，这就是真的。”
然后张憧憬当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阿罗顿时就挎着一张脸，每天诵经念佛好无聊的啊！
第一日，张憧憬和阿罗随僧人扫地，从上山石阶，到整间市院，期间在石阶处见过楚狂人袁青亭和范长旧，却独独没见到沐萧萧，后来跟僧人一询问，才知道沐萧萧也已见佛，说是日后自有相见之日，无需多问。
第十日，张憧憬和阿罗开始跟僧人学撞钟，晨暮各一次，每次紧敲18下，慢敲18下，不紧不慢再敲18下，如此反复两遍，共108下。
后来张憧憬从僧人那里询问得知，凡撞钟一百零八声以应十二月，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之数，合为108，其象征一年轮回，天长地久，偶有所得：“惊醒世间名利客，唤回苦海迷梦人”。
第三十日，张憧憬和阿罗随老僧在佛像前诵经添香。
第五十日开始，张憧憬和阿罗开始随僧人挑水煮饭以及在后院种菜收成。
张憧憬有过好奇一问，“大师，这寺中终日一轮残日，不见四季轮回，庄稼能活？”
僧人只是笑着回答说：“正如罗施主所悟，心中有佛，见谁都是佛，我心中有四季，自然无论何时何地都有四季，庄稼又为何不能生长？”
张憧憬十分头疼。
又过了半个月之后，僧人和阿罗种下的瓜果蔬菜都已经生根发芽，而张憧憬的却还毫无动静，结果被僧人罚去开辟荷塘，种莲花。
又是一月过，阿罗后来种的莲花都已经拔出淤泥了，张憧憬依然无所得。
这一日，僧人让阿罗去摘莲子，然后把张憧憬叫到了佛前，问道：“张憧憬，阿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得到什么了？”
张憧憬汗颜道：“大师，我啥也没钟出来，不过，我至少认真研究过种子了。”
僧人头一次气得哼了一声，甩袖道：“不把东西种出来，你就别吃饭了。”
张憧憬道：“那我不得饿死？”
僧人气道：“佛门无生死，生既是死，死既是生，死了也好。”
然后僧人气鼓鼓离开了。
张憧憬花了三个月时间还是没达到阿罗那个“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境界，当然也没饿死，要不然也就没有这三个月的时间了，除了自己方寸戒里还有些吃食以外，每次阿罗和僧人用餐的时候都会刻意吃得很慢，然后等僧人吃完了，她在偷偷藏一些找机会带给张憧憬。
这一日，张憧憬和阿罗念完了经，一起坐在荷塘边上偷把莲子当糖吃。
张憧憬吧唧着嘴问道：“阿罗，你为啥种什么都种得出来，我就种不出来？”
大概是跟张憧憬待久了，阿罗也学会了胡编乱造，故作高深，语重心长道：“张师弟，大师不是说了吗，心中有佛，见谁都是佛，心中有四季，何处没有四季？我心里想着要种莲花，就种出来啦，你没种出来，肯定是没想。”
虽然这话听着有点忽悠的意思，但确实一语中的啊！
张憧憬细细回想起来，好像种这些的时候，还真没想它长不长得出来，他更多时候想的是僧人给他了却的那些红尘事究竟是不是真的，自己呆在这里参禅要参到何时，值不值得。
心中杂念横生，如何能种出想要的东西？
正如这世间事，心里若装着另一件，眼前这一件难免是有做得不好之处的。
张憧憬猛然起身，掏出种子，又开始种莲。
阿罗会心一笑，默默起身离开了莲花塘，然后来到僧人寺内，凡是有僧人该在的地方，皆有僧人。
阿罗也分不清谁是真人，就随便挑了个扫地的汇报道：“大师，你让我说的话，我告诉他了，你答应过我的，要是他还种不出来，也暂时不准罚他。”
扫地僧人合掌一笑，“阿罗施主当真是张施主的福气，只可惜……”
僧人欲言又止。
阿罗最讨厌这种话说一半的了，追问道：“可惜什么？”
老僧人摇头一笑，说了句神神秘秘的话，“夕阳很美，美也没用，没用也没！”
阿罗不解愣在当场。
许多年后的某个屋顶，有个名叫阿罗的姑娘会拎着酒壶，躺在上面，喝个半醉不醉后开始自言自语：“我喜欢你，喜欢没用，没用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