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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粉黛无颜色 第154节

  太后细细端详着睡梦中的五官,挪不开眼,真不明白,又不是没有照看过孙女,安庆安和也在康宁殿待过,这个怎地如此可人疼爱,许是长得标致的缘故?
  小儿一入眠阖宫的人行走踏步小心翼翼,唯恐惊醒了,锦叶守在旁边摇着小扇,笑望着婴儿,低声道:“小公主眉眼的神韵肖似太后,嘴巴和小鼻子像贵妃,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真会长。”
  太后眼前浮现孩子娘那张娇艳的面庞,冷哼道:“我们玥儿是金梧玉树上的凤凰,岂是她能比得!”
  锦叶注意到戴着金镶玉小镯子的雪藕小腕一粒小米大的黑痣,颜色很浅,不细看几易忽略,太后早见到了,道:“这是遗传了他父皇,禝儿幼时也在一模一样的地方长着一个,大一些便淡没了,怀珠的小痣长在左腕,祈儿到是没有。”
  锦叶是元和十年来到太后身边的,不知道有位夭折了的小公主,问:“怀珠是谁?”
  “她的小姑姑,卒亡的时候只有封号,名字是哀家取的,怀珠韫玉,如今算来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太后眼前浮现一个襁褓中哭的像小猫的婴儿,孱弱苍白,记忆中的模样只剩了模糊的一团,不由心酸哽哽,眼眶噙了泪,白韫之功德圆满的人生,到底是有遗憾的。
  拭去泪水,又问:“随行的官员有谁?”
  锦叶答:“奴婢到吏部去问了,有户部右侍郎荀大人,司农少卿施大人,其他都是各部例行随驾的。”
  太后算着日程,他们该巡视到邺县了。
  浩浩荡荡的卤薄仪仗迤逦在盘山路上,醒目的龙旌迎风猎猎,山河原野被这一亮色焕然,草木相辉光。
  安可一时顽皮也钻到皇舆车上,皇帝怕她闷,将一扇车帘挂起,小女孩乐滋滋地探出小脑袋,定柔让人拿了点心和牛乳喂她。
  窗眼外山明水秀,重峦千仞,巍峨遮蔽了日头,或雄伟,或嶙峋,或俊秀,让人目不暇接,,青翠的脉络绵延不尽,广袤大地,无不彰显山河壮丽之美。
  密密层层的梯田逶迤不绝,北地多是旱田,神武卫擎旗在前开道,各处的府兵执戈岗在路两侧,田间架着耕犁的早已伏拜在地,额头贴着黄土。
  每至一地,地方官员三跪九拜叩迎,着朝服大弁冠,皇帝时而下辇与随驾的司农官员步入田垄,捏起泥土查看,询问天时和农作,或挽袖子亲手驾起耕犁,定柔远远望着孩子爹,渊亭山立的背影当农夫有模有样的,可见不是第一次上手。
  他真是个理解民生疾苦的皇帝,事事亲力亲为。
  这个男人犹如陈年的醇酿,越是品味越是甘醇。跟他在一起以后,才知道何为人中麒麟,何为精金良玉。
  途径一个小镇,民众跪在街市两旁,辟出宽阔的御路,安可看到有冰糖葫芦担子,以前外婆买来吃过,霎时口水直流,嚷着要,定柔凶巴巴训她:“忘了母亲告诫你的话吗,怎地出来全忘了规矩!挂在上头都是灰,吃了会肚子疼。”
  皇帝笑,好像你多守规矩似的,是谁和人打架来的,像泥鳅,像兔子,敏捷狡黠,还拿鞋底子扇人脸,你才端庄持重了几天,净会欺负孩子。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来,不然小娘子又要瞪人了。
  安可吸吸鼻子,眼眶含了泪,眉心臭臭的一脸不服气,皇帝伸臂抱到膝头安慰哄,命住辇,令小柱子去将糖葫芦担子扛过来,让小公主吃个够,出来就是为了从心所欲,规矩仪范统统滚一边去。
  定柔瞪他:“你就惯着罢啊!”
  下跪的小民一动不敢动,府兵和禁军持着明晃晃的刀戟围的邢列森严,有那胆子大想瞻天颜悄悄抬头,惊见仪仗停了下来,一名内侍官衣裳的走过来,扔给卖糖葫芦老汉一个金瓜子,一把扛起担子,走到朱轮华毂的皇舆车前,金丝鲛纱帐幔掀起,女医用银针一个个试了毒才呈进去。
  安可一气吃了三串,皇帝拿着帕子为她擦擦嘴角,拿过丁香薄荷茶漱口,并严肃地说不可多食,否则对肠胃不好,留着明天吃。
  安可很乖顺地点点头,笑的嘴角梨涡灿烂,甜甜地道:“儿臣听父皇的。”说着对母亲努了努鼻尖,那意思是我不跟你亲,我跟父皇亲。
  定柔回瞪了一下,意思是你父皇是我的人。
  夜晚,銮驾驻跸在州府的公廨。
  纱罗帐子里弥漫着汗水氤氲,两个赤身相贴,男人半坐着,女子软泥般依偎在怀里,她只觉一生的时光太短,来世我们还会遇到彼此吗?
  她手臂环在男人的颈上,说:“夫君,我想给你生很多很多孩子。”
  过去总说誓不做生子工具,可对着深爱的男人,她恨不得生一窝出来。
  他掌心摩挲滑腻的香肩,吻着幽香的发,柔声道:“我自然盼着多几个我们的骨肉,可我怕你疼,怕你流血,上次吓得我到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太医说你连育两胎,这一两年不适宜有孕,养一养再说吧。”
  她自生产出月后便吃着温中补血的汤药,为怕避子汤伤身,每每欢爱时他用着肠衣。
  她仰颔贴了贴那丰润的唇,英勇的小模样:“我不怕,我想给你生一打,等我们老了,牙齿缺了走不动的时候,成群环绕膝下,架拐捶背,热热闹闹的,一百年后这世上还有流着我们血的骨肉,延续着我们的生命。”
  皇帝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坚定地道:“现在不行,等你养两年再说。”
  她凑上去啃他的耳垂,专挑敏感的地方撩拨,男人意志薄弱,瞬间烈火汹涌......
  这一趟出来有佳人相伴,行程愉快,顺便带着女人孩子登山临水游玩一番,每日有快马送奏疏和邸报来,朝中诸事暂有襄王代理,皇帝便觉乐不思蜀,若不是想念玥儿,真恨不得饱览山河,玩他个一年半载。
  巡视完各县郡已是一个多月后,回銮日定在五月初六,天气渐热,定柔忽然觉得膳食油腻,喝茶也觉得腥,月事到了日子还未来。
  坐在皇舆车上,靠着车厢,望着孩子爹的目光柔和,面颊布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含着三分羞涩,把玩着指头半晌不敢开口,皇帝正掀帘看外头的景致,定柔嚅嗫着说:“跟你说件事。”
  “嗯。”回过头来,只见孩子娘低垂着小脑袋,双手绞在一起,脸蛋如醉醺般,凝脂玉晕般的肌肤红的几乎滴出血来。
  “怎地了?”他携起一只香软的小手,对不好的事有天生的警觉。
  她的耳根烫的不似自己的,动动唇,声如蚊蚋:“我......可能......又有了......”
  皇帝起初是狐惑,待下一刻明白过来,脑中空白了一瞬,目光下移望了望平坦的小腹,刚毅的眉峰倏忽一紧,不知该喜该忧,不敢置信地:“那一夜?就那么一回没有......你就......”
  定柔咬着指甲,有种坏主意得逞的感觉,小心道:“可能,我还不是太确定,大概缘该如此罢。”
  皇帝懊恼地抓抓头,只想抽自己几个巴掌,怪道:“胡闹!玥儿才多大,你身子未复原呢!太医再三告诫,这次生产出了很多血,气血要慢慢将养,两年之内倘若有孕,你有性命之虞!”
  定柔道:“没你想的那般可怕,我娘当年怀我,十姐也是玥儿这般,还不是好好的,那就如此娇贵了。”
  皇帝怒:“你娘是你娘,人家彪悍,你这小身板倘若有个好歹,这不是坑我么!”
  定柔干脆直了直身子,将小腹挺起,握起纨扇,大声道:“已经揣肚子里了,他爹,你看着办吧!”
  皇帝手掌捂面,不停揉捏眉心,一副愁苦到想撞墙的样子。
  回到驿馆,仰在榻上,随行的御医过来切脉,皇帝提心吊胆地看着,心里不停默念,千万不是,千万不是......
  太医齐齐拱手禀道:“恭喜陛下......娘娘遇喜了......喜脉虽不明显......”
  皇帝听着那一字一句,耳边嗡嗡鸣响,后脊冒出了一层汗,定柔躺在榻上笑望着他,只见孩子爹捏捏眉心,似有些眩晕,也不知是高兴的,还是悲郁的,对御医们道:“贵妃刚诞下六公主不久,身子孱弱,你们务必仔细用药,安胎调理。”
  太医:“臣等遵旨。”
  “此事不可泄露出去半字。”
  此后定柔不得不日日进食难闻的阿胶和猪肝粥,害喜的症状日渐明显,时常觉得干呕,胸中烦恶,闻不惯饭菜的气味,不过吐得到是不甚厉害。回程一再耽搁,皇帝找了各种理由来应付,什么朕躬违和等等,当着官员们故意咳个不停。
  这一日风煦气清,定柔在屋子里百无聊赖,皇帝便提议不如到街市走走,听闻这个县城有花鼓戏。
  换上襕衫等在厅中,定柔穿了一套衫裙出来,上襦淡青苏罗提花半肩短衫,下襕玉色绫纱齐腰裙,抱腰系着双鸾带,纤细的腰身玲珑婹巧,梳了个单螺小髻,手里捏着梅花映雪的象牙纨扇,这么一看,俨然不似生育过的妇人,到似芳信年华未婚的女子。
  皇帝恍了个神,想起来那年大选,眼前的女子与记忆中一般无二,而后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天青釉衣裳,道:“你怎么能穿成这样呢,出去别人还以为你是我女儿呢,该说多不般配啊这一对人,那啥吃嫩草的。”
  定柔大笑:“浑说。”
  上下打量着孩子爹,松风水月的身姿,玉树临风,分明是翩翩佳公子好不好!
  皇帝不依不饶:“快去换件深沉的来,头发别这样弄,绾个妇人的。”
  深沉?
  定柔琢磨了个来回,换了一袭黛蓝色滚金线的连衣衫裙,头发梳成圆髻,还用了一点胭脂,走出来,男人更加皱眉:“这分明是个妖媚的女姬,叫别人以为是风尘女子呢。”
  定柔急了:“那你到底要我怎样啊!”
  皇帝想了想:“给我换个老气横秋的来,藏驼色,棕色。”
  于是乎,翻箱倒笼,寻出一件藏驼色妆花纱的上了身,皇帝勉强满意,安可和县府的女儿玩的正酣,不肯去,定柔便和皇帝独自出来,一行羽林也换上便衣跟随,其他人化妆成商贩和路人。
  坐在一处戏园的包厢里,因为是微服,没有惊动民众,下头摩肩接踵,坐得满满的,台上锣鼓铿铿,唱的正浓。
  定柔剥了一粒桂圆递过来,皇帝偏头来吃,还未到嘴边,只听得耳边“嗖”一声,闪电般穿掠过,钉在身后的廊柱上,颤颤巍巍晃。
  是一只短矢!
  第150章 行刺事件 但愿你是个顶……
  皇帝和定柔俱是打了个寒噤。
  只差一点......
  再回头, 无数箭矢从对面飞来,羽林卫大叫:“——护驾!!”
  来不及抽刀 ,下一刻血肉之躯围成人墙当了盾, 羽林卫倒下大片, 胸膛被射成了蜂窝,皇帝拉起定柔闪到了廊柱后, 对面蛰伏的人也从各个包厢冲出来,穿着护心软甲, 面上蒙着黑纱, 握着弩迸出一阵连矢, 羽林卫挥刀舞剑, 应付的十分吃力,下头散座如鸟群惊散, 桌椅七颠八倒,观戏的看客竟有一半是刺客,布衣内穿着软甲战裙, 从外头又乌压压涌进来许多,蚁聚蜂攒冲上来, 足有二三百人之重, 黑纱覆面, 露出了隐藏的刀矢。
  外头的禁军闻讯冲进来, 戏园顷刻成了角斗场, 雪刃相接, 刀剑铮铮, 碰磨出火星霍霍,两方都在拼命,刺者皆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禁军也皆是军中以一当十的好手,一时肉搏骨并。
  一阵弩.箭离弦,密如流蝗,闪电般从身畔耳边飞过,挟着凌厉的疾风,楔入墙上、门上、柱子上,密麻麻成了刺猬,木屑纷纷迸飞。
  定柔上次见这样的场面还是淮南事变,双手下意识地护住肚子,皇帝将娇小的身躯紧紧拥在怀中,对方距离近了亮出了火蒺藜1,霹雳如闷雷轰隆炸开,震得四壁颤动,摆成阵列的羽林霎时身化齑粉,溅起的血珠飞到了定柔的脸上,浓烟弥漫了视野,狰狞的火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空气中弥漫着硝石硫磺混合血腥的刺鼻气味,门扇俱燃烧起来,这是抱了玉石俱焚的决心。
  眼见不好,皇帝环住小妻子见机往窗边一闪,躲过一阵箭矢,推开角窗,下头有禁军,就怕刺客从后窗跃上,他双臂收紧,说:“抱紧我,别怕!”
  她全身似不是自己的,点点头,双臂环住男人的腰身,把脸贴住他的胸膛,我不怕,大不了和你一起死。
  纵身跃下,定柔闭着眼稳稳落了地,下头有禁军手臂相绕接住了他们,大街上已乱,明光甲的禁军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盾牌,刺者一部分从其他扇窗跃下与禁军对峙,一部分朝窗外掷出了火球,连弩扫射,竟是连同伴也不顾了,皇帝怕伤了民众,拦腰横抱起小妻子,往街角奔去。
  身后霹雳声大作,屋檐的青瓦纷纷落,禁军血肉纷飞,护驾的或少一臂,或满脸血肉模糊,刺者如瘈狗噬人,紧咬不舍,禁军且战且守,双方伤亡参半。
  皇帝和定柔到了一处巷道,面前被禁军展开盾牌围成铜墙铁壁,定柔颤抖着手摘下发间的玉钗,若有万一,也要拼着此身护住我的男人,为他争取更多的时间。
  皇帝伟岸的身躯将小妻子护到了背后,袖中的匕首出鞘,亮出了雪森森的刃。
  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惊慌,反而是冷静的阴狠,眸光如锋刃闪烁着寒芒。
  她觉得这一生在这一刻无比的安定,有他在,这世上无可撼之事。
  男人没有让她看到后来发生的事,只听见火球炸裂,大地颤动,热浪滚滚中,劈刺劈刺,刀器摩擦剐蹭,刺破血肉的声音,后来神武军大队和府兵及时赶到,那些残余刺者在最后一刻统统抹了颈。
  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守备军上将服毒自尽,难逃干系。
  皇帝当夜雷霆震怒,将一州百十名官吏和守备将全部发落,下了牢狱,遣了随行的刑部官员严刑拷问,神武军盘查家眷,全城戒严搜检。
  羽林卫折损了近五百,石浚齐被炸断了一臂,江林也死在了箭阵中,将领重伤无数,那些都是早年舍生忘死的英豪,皇帝亲手栽培出来的忠卫。
  连夜查出了那些黑纱覆面的是本地的守备军,不知怎么混进城的,何人训练出来的,想是布置很久了,就等皇帝来巡幸。
  此行的诏书在大驾出行的前一夜才公布,沿路有神武军前锋盘查,出了这样的事,只说明有人早开始布这个局,有官员被收买,里应外合。
  从銮驾进了冀州便开始筹谋时机。
  回到驿馆的时候一轮残月上了树梢,夜已深沉,定柔站在窗前望着朦朦月色,明明已立了夏,身上却总觉得寒,指尖发凉,宫女取了莲蓬风衣来围上。
  皇帝大步流星进了屋,定柔忙吩咐将暖笼里的饭菜摆出来,将汤热一热,又亲手拧了个热手巾把递给丈夫,皇帝满身疲惫,擦了擦脸,却是胸口如填锆石,半点胃口也无。
  定柔也没胃口,叫宫女撤了晚膳,将灶台上煨着的五仁薏米茶取来,这个是师傅药膳中的一味,用的核桃仁、牛骨髓油、甜杏仁、松子仁、黑芝麻仁、花生仁,加生薏米碾磨数次,制成茶饮。香甜可口,可以黑须发,安五脏,清目养神,常吃对他的头疾有疗效。
  皇帝携着她的手坐到了床榻边,揽抱入怀,吻着额头,沉痛的声音道:“今天吓坏你了,跟着我受这样的惊吓,险些丧了命。”
  定柔慢悠悠地摇了一下头,抚摸着小腹,那儿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冒芽,她诚挚的语气:“我是你的女人,理应与你祸福与共。”
  皇帝呼吸一滞,贫瘠的心田霎时被甘泉浇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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