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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节

  旁边的开水锅里已经咕嘟咕嘟冒起了鱼嘴泡。另一边的蒸笼里也噗噗的直冒白烟。四郎看老莫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又动手帮他收拾那只肥家鸭。因是老家鸭,所以褪毛是用的水温就该高一些。
  “多谢。”老莫对四郎客气的道过谢之后,就揭开蒸笼,取出板鸭来脱骨。
  四郎将手中的鸭子在开水中仔细褪毛,顺便洗干净血丝,略焯了一焯。口中说道:“板鸭是拿嫩野鸭做的,比之寻常鸡鸭,皮都更加脆嫩易破裂。恐怕不怎么好脱皮。”
  他话音还没落,转头就看到老莫已经麻利的将板鸭连皮带肉翻到了双腿处,很快就脱去了骨头。将一张皮肉翻过来时,形态上还是一只完整的鸭子,只在脖子上有个小小的刀口。
  “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这脱骨的手艺也是绝了。”四郎不由得赞叹道。
  老莫只说:“宇文公子爱吃鸭,做得多便很熟练。”
  侍卫大哥真可怜,不只要打仗流血,还要伺候崔师兄以及宇文小鸭,真是做三个人的活拿一个人的工资,还终身无休。四郎不由得替他难过起来。
  宇文侍卫并不知道四郎心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只见他小心翼翼将鹌鹑塞入板鸭腹中。侍卫接过肥大的家鸭后,却并不像四郎昨日那样上笼蒸,而是在烧开水的铁锅里又放了一个大海碗,碗中不加水,只盘着一只鸭子和几个用酒醉过的蘑菇,以及一把葱。
  “这样隔水干炖,利用食材本身溢出的鲜味致熟,是为了保持鸭子和蘑菇的原汁原味吗?”四郎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不由赞叹道:“看来侍卫大哥于厨艺一道也是行家里手啊。”
  老莫的脸上却依旧不见一丝儿笑影子,只说:“过奖。”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他又上前揭开锅盖,将半熟的鸭子和蘑菇都拿出来,鸭子腹内塞入板鸭,与新鲜蘑菇、葱白姜片一起放入海碗中,再将海碗用另一只碗严丝合缝的扣起来,还用一块麻布包在最外面。最后选了一束八根长短一致的松木碳塞入灶下,最后老莫扣上铁锅盖子,继续隔水炖。
  松木碳刚刚点燃,那宇文阀的侍卫就走了进来,看到老莫在厨房,他似乎有些诧异:“怎么是你?”
  老莫总在宇文青跟前献殷勤,他自己毫无所感,旁人却将他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宇文家的侍卫自然十分厌恶他,此时居高临下的吩咐道:“动作快点,公子好容易醒过来,菜上的不及时的话,又该不肯动筷子了。”
  明明刚才还在和崔师兄撒娇,怎么就说是好容易才醒过来?四郎不服气,正想分辨两句。低头做菜的老莫却躬身应道:“我知道了。要不先把做好的端上去?”
  真是个没出息的。总这么退让的话,师兄就被宇文小鸭拐跑了!四郎作为一个旁观者,在旁边握着拳头干着急。
  案台上摆着一个清拌鸭舌,是四郎用新掐下来的迎春花加上白酒酿,熟鸭舌拌的,崔公子爱吃。还有槐大用茶油炒的鹌鹑,四郎记得也是汴京时崔玄微常点的菜。除此之外,就是方才做的那一盘手抓肉条了。
  宇文青身边的侍卫看了看这些菜,皱了皱眉头,也没多说什么,只哼了一声:“你也不笨嘛,倒知道该先讨好谁。”
  老莫抬起眼睛,冷冷地扫了那侍卫一眼,就转头问四郎:“主人嗜茶,这几日又有些上火,有鸳鸯草吗?”鸳鸯草就是金银花。
  四郎想起狐狸表哥昨日出诊归来,的确带了一把金银花。就去柜子里翻找出来,一回身就看到老莫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煮茶的壶和铫子,里面已经煮好了茶水,将茶壶放在风炉上,老莫又把四郎递过来的鸳鸯草,以及一块姜片加进去煮。
  那侍卫被他那一眼看得有些发憷,居然再没有多话,老老实实在旁边等着。
  “这几日湿毒重,春雨里带着的寒气最能伤人根本,这么煮茶就能祛风散毒。胡老板也尝一尝。”老莫见四郎好奇的盯着这壶茶看,就给他倒了一杯出来,然后将一壶茶整个放入食盒中,叫那侍卫一并送上去。
  “戚,真人不露相啊。原来老莫你还会这一手。这下连我们公子都得对你另眼相看了。”那侍卫端起食盒,打趣道:“你可真是能干,一个人就将丫鬟厨娘的事情一并做了。”
  老莫依旧没有笑,只低头道:“宇文公子脾胃弱,只怕吃不得这茶。再说,他也一贯受不了在茶汤里加姜片和其他调味药材,待会我给他做道什锦鸭羹吧。”
  那侍卫撇撇嘴,道:“几日不见,倒是精乖了不少。罢了,我们公子爱吃的那几道也快些上来。”
  “是。”淡淡应一声,老莫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数个巴掌大的蘑菇切去蒂,清洗干净后酿入调好味道的肉糜,用竹签固定好后,放入油锅中炸。
  阴雨天本来就黑的早,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但是天上却迅速的聚集起一朵朵铅灰色的低云。
  宇文小鸭的侍卫走后,厨房里越发黯淡,四郎一晃眼,看到那些可食用的普通蘑菇似乎在散发着荧荧的光辉,但是被油一炸,又全都成了酥黄色,再看不出什么异样了。四郎想了想,就去把厨房四角都点上蜡烛。巨大黑影在厨房的地板和墙壁上乱晃,原本正常的厨房忽然之间阴森恐怖起来,仿佛到处都是鬼影幢幢。
  老莫沉着脸不讲话,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厨房里只剩下锅碗瓢盆的碰撞和柴禾的噼啪声。这一片压抑的沉默就和外面的天气一般,似乎在平静中酝酿着一场大暴雨。
  四郎本来是要做那道什锦鸭羹的,也被空出手的老莫抢了过去。于是他只好走到一旁,撑着头盯着窗外发呆。
  恰好这时候,瓮中煮的脆姜煮好了,四郎就把姜块都捞出来,切成片子,吃起来脆美异常。因为加了甘草香料的嫩姜,也不特别辣,反而在辛辣之余有股淡淡的甜。
  姜通神明,这种湿度聚集的天气里,正该多吃点姜片,去寒邪扶正气。
  老莫把香菇盒子炸好后,又将野鸭肉切丁,配上松菌、笋尖、火腿丁,用老鸡汤烩熟。最后为了提味,还将葱椒剁成的泥搅拌进去,只是唯独没有放生姜。
  四郎吃着姜片,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坐着。厨房里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不一时,他的头就开始小鸡啄米似的往下垂。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四郎忽然听到外头如同炸开锅似的闹腾起来,似乎有很大一群人从有味斋前面跑过去,口里嚷着:“死人了,马家死人了!”
  厨间也没他什么事,四郎忍不住跑出门去看热闹。
  马家大门敞开着,门口停着一辆独轮车,几个好似地保样的人指挥着一些精壮大汉将几个长条状的东西往外抬。
  街坊都三三两两的站在自家遮雨的屋檐下,对着那头指指点点。
  四郎听他们的议论,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去年出了那件事后,本来马家得罪了冉将军,眼看着是要家破人亡的,谁知后来冉将军自己想不通,居然和宗门过不去,最后过了个自焚而死的下场。马家除了那几个被捆走的男人再没回来之外,其余财产和仆人分毫未损。马家的三儿媳妇年轻守寡,手头又有钱,难免守不住,几个月来零零碎碎,竟把马家的库房都搬空了,也不知都搬去了哪里。众人都说她和东街上一个姓温的老板有私,可一问那边的人,却并没有温姓人家,倒有人见她在余家客栈附近徘徊。
  马婆子虽然怄病了,可看在小孙孙的份上,仍然挣扎着没死。昨日宝贝孙子大病一场,马婆子就下了地。谁知到家里库房一看,居然什么都没有了,一气之下就对着媳妇说了几句难听话。
  马婆子骂起人来,真是脏到不行,那媳妇子被婆婆一通乱骂,也是气得失去理智,被鬼迷了心窍。她知道儿子是吃什么中的毒,马家墙根下的虽然被铲除掉了,可树林子里还有。这媳妇子就去胡乱挖了些野蘑菇回来剁碎,煮进汤里给家人喝,为了减轻婆婆的怀疑,她自己也喝了一点。
  马家媳妇的本意约莫未必是要杀人,只是想要叫婆婆受点罪继续回去躺着。她觉得那毒菌的威力也并不怎么样,连脾胃娇弱的小儿吃了,也不过上吐下泻,嚼些金银花就好了。家里除了一个老虔婆,都是身强力壮的大人,料来也不会出什么事,最不济还有隔壁的胡大夫,她早就请胡大夫午后时分再来一趟,给儿子复诊。
  谁知长在树林子里的毒菌更比路边的那种毒了许多倍。还没等请来的胡大夫到家,喝过汤的一家五口,连主子带奴才,全都死掉了。只有那小儿没有喝汤,可是自此以后,他也成了孤儿,家里又没有财产,未来的日子只怕并不好过。
  街坊咒骂一回那媳妇子的愚蠢狠毒,又后怕自家人可曾去林子里胡乱采过蘑菇吃。更有人庆幸自己没做过亏心事,不用提心吊胆冤魂回来报仇。
  等那一辆独轮车走的近了,四郎就看清楚了几个长条状的包裹都是些破席子裹住的尸体,席子外还露出一双死人的脚,脚上的皮肉都裂开了,在细雨中一晃一晃,看得人头皮直发麻。
  四郎听余家英娘说过,吃毒菌致死之人,口鼻内多出血,皮肉皆开裂。
  等到独轮车过去之后,看热闹的街坊似乎心有余悸,都聚集在有味斋里坐下,皆尽叹气。
  四郎听他们说,这马家库房里的钱都被丧门的媳妇不知道搬去了哪里,那媳妇自己也死了。地保不肯再管这摊子晦气事,就让人将他们一家人的尸体运去林子里远远埋了了事。大家都是街坊领居,纵然素日有些矛盾,可是看到马家落得这样的下场,众人心里多少有些难受。
  只有四郎明白,马家人今日的死法,正与余家的主仆五人一模一样。铁护卫这以牙还牙的手法果然干脆,他抬起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二楼,心里暗忖着:不知道楼上那个还能活多久。一时四郎心中也有些担忧,若是蘑菇里真的有毒,那人就不怕崔师兄也误食了吗?
  这么想着,四郎正打算回厨房去看看,就见胡恪打着那把老青竹做骨的鸡皮纸伞进来。一进门,他就将伞收了放在柜台,叫嚷着让四郎给上一碗浓浓的茗茶,放些姜片进去祛寒气。
  胡恪才刚坐下,不少街坊都涌过来,围着他问误食毒菌的急救之法。
  胡恪也顾不得形象了,他端起茶杯牛饮了一壶,这才对着周围的街坊道:“这毒菌除了与姜片同煮能辨认出来之外,若是中了毒,宜以苦茗杂白矾,和水冲服下,大多也能解毒。再一个,金银花也有解毒的功效。”
  原来如此,四郎微微点头,又问:“那每一种毒菌发作时间都一样吗?”
  胡恪摆手道:“每一种都不一样。有一种淡粉色的毒菌,食用后发病较快,会立时就恶心呕吐,呼吸困难,严重者会死亡。而鹿花菌要十二个时辰后才会发病。有的发病的症状不是腹痛,而是精神不安,心跳加快,发冷,病人甚至会看到一些幻觉,可是之后又会突然病愈,好几天没有半点症状,实际上毒素正在向内攻,破坏五脏六腑,死亡之时,往往痛苦不堪。这种蘑菇倒过来看,好像一只大腹便便的鸭子,加上色彩十分鲜亮有光泽,好似鸭羽,所以又称为鸭腹菇。”
  “这些毒菌都长成什么样啊?”“大夫,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那种鸭腹菇,对!就是在林子里。”“大夫,我举得自己好像误食了毒菌,您千万给我看看……”
  四郎见狐狸表哥已经被街坊领居团团围了起来,只好退出来,走上楼去。
  刚到二楼楼道口,就听见宇文青在屋中说道:“莫护卫,都是你做的菜吗?辛苦了。我很欢喜。”
  崔玄微声音里带着宠溺:“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就喜欢吃这种稀奇古怪的菜式。”
  宇文青撒娇道:“可是这些蘑菇真的好像一只只小鸭子嘛。鸭子肚子里是什么,快掏出来看看。”隔一阵又赞道:“都说有味斋的胡老板手艺好,我看做这怀胎鸭还不如我们莫护卫呢。”
  “好了好了,喜欢就多吃点。我刚才已经饱了,现在喝茶就好。”崔玄微道。
  “我昨晚又做恶梦了,好多犬戎人。我……我变成了一只鸭子,任人宰割,真的好可怕。有鬼缠着我,崔叔叔,你今晚别走好不好?”宇文青的声音孱弱而紧绷,听得出来他的确很害怕,并不作态勾引。
  崔玄微自然也听出来了,便开口答应道:“也好,那……”话还没说话,忽然响起是翅膀拍动的声音。
  崔玄微似乎站起来走到窗边,四郎听他说道:“北边又有书信传来。”
  因为有正事,宇文青就懂事的没有再纠缠。
  等崔玄微带着侍卫离开后,四郎想了想,就没有进去,转身下楼。刚走到楼梯,就听到宇文青的声音混着楼梯的嘎吱声传过来:“天黑了,你送几节蜡烛过去,别的不要多说,就说青儿等他回来。”这声音极度冷漠,与他平日清澈微甜的声线十分不同。
  ☆、193·怀胎鸭6
  到了这天夜里,天上电闪雷鸣,果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四郎窝在被子下面,掰着殿下修长的手指玩,边玩边替崔铁蟾抱不平。
  活着为崔氏捐躯,死后依然护卫主人,虽然灵魂附身于他人,得以长存,却连姓甚名谁也不为人所知晓。这也确实称得上是悲壮了。
  不知怎么的,四郎忽然想起自己前世看过的一句诗,用在崔师兄和铁护卫身上最合适: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大约是雷雨夜的确会叫人感性一些,忽然拥有诗人气质的胖狐狸大声的吸了吸鼻子,有点替崔铁蟾难过。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殿下就势把他的爪爪拉到自己唇边,轻轻的吻了一下。
  胖狐狸往殿下的怀里挤了挤,担忧地问:“铁护卫好像杀了许多人,这样就不能转世轮回了吧?”
  “对。不知怎么的,那崔铁蟾躲过了后土一族的追捕,得以滞留人间。可能他死的地方正是伏尸百万的战场,吸取了腐尸身上的尸毒和杀戾之气,如今已经有化作瘟神的迹象。所以,他所到之处,就会有毒物滋生。那宇文青去余家客栈住的第一晚,恐怕已经被他缠上了,此后才会缠绵病榻,食欲不振。”殿下揽住在他怀里不安分乱动的小狐狸,耐心的和他解释道。
  胖狐狸就说:“李婶娘说镇上有个闲汉从余家客栈的床板下头挖出一具腐尸,回去之后就得伤寒死了。那具腐尸是崔铁蟾的尸身吧?也不知道如今到哪里去了,否则我就可以超度他,让他早早去投胎才好。”
  看着自己怀里这只眨着黑眼睛看自己的胖狐狸,殿下虽然不怎么关心别人的死活,可还是好声好气的安慰他:“别担心了,崔玄微好歹也是修习过道法的,虽然你师父可能主要是教导他兵书战策一类的知识,与教导你不同,但是他也不至于对鬼神之事一窍不通。我就不信,那样心思缜密的人对自己身边的暗流汹涌会半点不知晓?你的每个师兄可都不是池中之物啊。你不是学会了望气,看出他最近的气息变化了吗?”
  四郎想了想,就说:“看是看出了一些,崔师兄以前身上的气息是一头黑麒麟,可是最近那麒麟似乎有化龙的迹象。还有那个被叫做老莫的侍卫,他身周的气息,原本是一头病怏怏的大犬,如今却成了一头威风的黑狼。”
  “你看,事情变化之前,总会有些先兆。如今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兆示。你又何必替他们担忧呢?路总是自己选的。”说着,殿下低头吻了吻胖狐狸的脑门,懒懒道:“睡吧。”
  胖狐狸抬起头,就着烛光黯淡的光线看着殿下的眼睛。那是一双毫无任何人类情绪的眼睛,浅金色的瞳孔里看不到一点温情,可是每当四郎注视着那双眼睛的时候,便觉十分的安心。就好像看到了一片星云风暴的核心,尽管外面寂灭冷酷,煞戾十足,核心处却风平浪静,湖水澄清。
  黑暗中,胖狐狸的眼睛仿佛被水洗过的紫葡萄,有一层莹润的光芒,里面只映照出自己一个人的身影。殿下无声的笑了起来,有一种大欢喜漫过他的全身。
  于千万年的光阴中,浩如恒河沙粒的生命里,遇见恰好的这个人,不是一方无止境的付出,不是相爱不能相守的彼此折磨。这样的相遇是多么的幸运啊。
  这些年看过太过残缺的感情、求而不得的痴恋、扭曲的人性和欲望,却让四郎和饕餮更加珍惜彼此。不要我们的故事有多跌宕起伏,只要平平淡淡的相守下去就可以了。
  怀着这样美好又渺小的愿望,胖狐狸在殿下胸口眷恋地蹭了蹭,把自家恋人蹭得火起之后,这坏东西就兀自沉沉地睡了过去。
  没睡多久,四郎恍惚听见外头的电闪雷鸣中夹着吵闹的人声。
  起先是一声长而凄厉的惨叫,接着似乎有谁幽幽的哭泣声伴着夜雨敲打窗户。四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外面依旧是浓墨般的黑,对面大堂的二楼已是灯火通明,想要爬起来看,就听见殿下在他耳边温柔地说:“你安心睡吧。我出去看看。”
  虽然这么说,四郎还是睡不着,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对着对面二层小楼上的灯火和幢幢人影发呆。不一会儿,看到殿下重新回了屋子,敞开的卧室门外挂着一幕水帘,哗哗的水声伴着雨夜清新的气息一并传了进来。
  “怎么了?”四郎问道。
  “宇文青似乎做了什么噩梦,被吓住了。非说自己的侍卫被恶鬼捉去剥皮吃掉了。”殿下慢条斯理的脱下蓑衣,在炭盆边烤火。“不过,跟在他身边的侍卫的确失踪了。”
  “失踪了?睡觉之前我还看到过,似乎是要往师兄那里送蜡烛去。”四郎爬到床边,作势要穿鞋子。
  “听崔玄微的口气,好似怀疑此人私逃。你继续睡吧。那是宇文家的暗卫,你去了有什么用。”殿下把身体烤热,这才回到床上,把四郎一巴掌按了回去。
  四郎想想也是,加上此时正是凌晨时分,睡意正浓的时候,他倒在软乎乎的被子间,嗅着殿下身上的龙涎香,很快再次呼呼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居然是个难得的晴天。崔玄微一大早就过来和四郎告辞。
  四郎问他昨夜是怎么回事。
  崔玄微皱着眉,似乎也有些想不通的地方:“那侍卫的确失踪了,四处找遍也没见到他的踪影。原本以为是拿着主家的财物私逃,可是却又发现他的行李并没有带走,检查的时候,居然在其背包中发现了各种极为珍贵的金子玉石。而且,”崔玄微顿了顿,脸色沉了下去:“在他的行李暗囊中还发现了南边来的密信。这侍卫可能才是我们中间的叛徒。”
  “那宇文青呢?昨晚我听见他的惨叫声。”四郎继续问道。
  崔玄微叹了口气,道:“不知道那侍卫对青儿做了什么,他昨晚上发疯一般,说是有恶鬼要来害他,哭得很厉害,随后就见人便砍,看到我只会说对不起。我那他没有办法,只好把他打晕了。正好今日是个晴天,我打算快马加鞭去鱼腹浦。请师父帮忙看看,青儿这究竟是中了什么邪。”
  才相聚没几日就要别离,日后恐怕再见无期,四郎很有些舍不得,拉着崔师兄的袖子道:“我做了一桌送别宴,吃完再走吧。”
  崔玄微很喜欢这个小师弟,自然再没有不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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